端泊容步入御书房的时候,看到端泊鸢早已在那里。
这些日子,他如此恋家,下了早朝便早早回去,难得到御书房来与父皇议政,但他听闻,泊鸢是每曰都来的。
泊鸢从小就比他懂得讨父皇欢心,他早就习惯了。
“泊容,你来得正好,”萧皇今天看来心情不错,笑容满面,“朕与泊鸢正在谈论米价的事,你也过来听一听。”
“哦?”端泊容道,“出了什么事?儿臣听着便是。”
“你啊,还不如你那媳妇,”萧皇道,“她还懂得做大米生意,你倒是一点儿也不关心这个。”
“儿臣以为米行有户部在管理,便也没怎么操心。”端泊容道,“况且泊鸢也督察户部,就更不必儿臣多加牵挂了。”
“最近米价下跌得厉害,”萧皇道,“泊鸢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米价下跌,老百姓买米便宜了,也是利民的。”端泊容道,“儿臣倒是瞧不出什么不好。”
“怎么,你那媳妇不是在做大米生意吗?”萧皇侧睨他,“老这样下去,不怕她亏了本?”
“个人得失,总比不上百姓饥饱。”端泊容答。
“虽说如此,但米价若一直下跌,米商无利可图,农人自然收益就更低了,”一旁的端泊鸢开口道,“长此以往,农人闲懒,庄稼无收,举国无颗粮,百姓更无饥饱可言。”
“泊鸢这话才是对的,”萧皇道,“终归要让农人有钱赚,仓廪实,而天下足。”
“话虽如此,但这米价的涨跌也不是人为能决定的,”端泊容道,“每日的产量,供需不同,再加中间又有米商哄抬或者拉低价钱,从而导致行情不定。我等在朝堂上欷吁,又有何用?”
“这是说到点子上了,”萧皇道,“朝堂之上,虽不能强制米价涨跌,但方才泊鸢提到了一个法子,倒是能缓解一二。”
“哦?”端泊容凝眸,“什么法子?”
“闸断。”端泊鸢道。
“什么?”端泊容不解。
“方才我向父皇提议,若米价涨得太厉害,或者跌得太离谱的时候,就要启动“闸断”机制。比如当天若跌过一半的价钱,就不许再交易买卖了,仿佛江洪将至,关闸堵水一般。如此可以缓解一些紧要的行情,让买卖者都冷静一下,隔天再做交易,情况或许就会不同了。”端泊鸢道。
“朕觉得这个提议非常的好,”萧皇道,“既没有强制米价的涨跌,又能起到一定的遏制作用。泊容,你觉得呢?”
“似乎……”端泊容思忖片刻,方才道,“似乎是个好法子。”
“朕就说泊鸢最近十分用功,督察户部的事宜都做得很好,”萧皇龙心大悦,“泊容啊,你也该多跟弟弟学习一二,银钱也是国之根本,你们要多花心思,充实国库,将来才能抵御内忧外患啊。”
“父皇过奖了,”端泊鸢满脸得意之色,“这不过是儿臣忽然想到一个巧法子罢了,二哥在朝中多年,该是我向他学习才是。”
“泊鸢谦虚了。”端泊容答道,“这法子实在是巧,为兄是想不出来的,不得不佩服。”
他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没来由地一阵忐忑。他很了解泊鸢,这个弟弟虽然聪明,但只是一些狡猾的小聪明,用在勾心斗角上尚可,绝对想不出什么利国利民的谋略。今日这个“闸断”的巧案,到底是谁教他的?
不曾听闻他最近府中添了什么谋士啊……
端泊容凝眉,当下心不在焉,与萧皇又论了几桩政事,又依例去给雅贵妃请了安,便出宫。
然而,他没有回府去,马车绕了一个弯儿,在一条僻巷里停住。
一名身着灰布衣衫的寻常男子早已等在那里,悄悄打量四周无人,便来到端泊容的车前。
“给王爷请安——”那男子见端泊容打起车帘,连忙施礼道。
“上来吧。”端泊容道。
那男子迅速钻进马车,又再度向端泊容问了安,“王爷最近可好?王妃可也还好?”
“都好,”端泊容颔首,“你呢?最近跟蓝绣的日子过得如何?听说她快要临盆了?”
“托王爷的福,昨日已经诞下一名男丁。”对方微笑地答。
“哟,那可真是恭喜,”端泊容道,“看来本王得给你备一份贺礼了。”
“小的不敢当,”男子满脸感激地道:“若非王爷当初肯把蓝绣嫁给小的,小的哪里能有这样的福气?王爷是我们两口子的恩人,此生都无以为报。”
这男子便是楚音若陪嫁丫鬟蓝绣的丈夫,也是端泊鸢府中的管事,姓钟。没人知道,其实,他是端泊容的细作。
“最近泊鸢府中可添了什么谋士?”端泊容问道。
“并不曾有啊,”钟管事不解道:“王爷为何这样问?”
“泊鸢今天给父皇想了个法子,父皇很是高兴,但本王总觉得那法子不是他能想出来的。”端泊容道。
“哦?”钟管事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关于米行的?”
“不错,是关于米价的。”端泊容点头。
“是什么“闸断”?”钟管事问。
“你怎么知晓?”端泊容一怔,“正是这个“闸断”。”
“上回小的跟王爷提过,王妃她……最近跟比南王仿佛又有些联系了。”钟管事说话的声音不由得低下去。
“嗯,”端泊容面不改色,“如何呢?”
“……这“闸断”的法子,似乎便是王妃向比南王提议的。”钟管事嗫嚅道。
心尖像被什么猛地刺了一下,然而,端泊容笑容依旧,“是吗?本王倒是不知她原来有这么些本事。”
“王妃对做大米生意好似很懂行呢,给比南王出了不少主意。”钟管事道,“小的只怕长此下去,真会生出事端。”
“知道了,”端泊容沉声答道,“本王会看着的。”
“还有一桩小事,本该早告诉王爷,只是小的也是这两天才听蓝绣说起……”钟管事迟疑道,“也许……王妃知道薄夫人的身分了。”
“什么?”这大为出乎端泊容意料,“她怎么会知晓?”
“蓝绣看到小的给薄夫人的婢女送钱,便觉得不太寻常,一时嘴快,告诉了王妃。”钟管事道,“但王妃应该也不能确定,毕竟比南王做事向来干净俐落,宗人府那边已经无法可查。”
“确实已无法可查……”端泊容思忖,“她就算有所怀疑,也应是怀疑一阵子,便过去了。”
“王妃若知晓了薄夫人的身分,却一直不动声色,王爷觉得她是在做何打算呢?”钟管事担心地道。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按理说,她曾吃过薄色的亏,现下逮着薄色的小辫子,应该有一番吵闹才对,然而,她却隐忍了下来。
若她真的爱他,察觉到薄色可能是细作,应该及早告诉他才对。难道,她不怕他有危险吗?
或者,她误以为他深爱薄色,怕他怪她胡乱猜疑吃醋,所以对这一切佯装不知,在背地另有打算?
又或者,如今她与端泊鸢真的旧情复燃,所以乐于陵信王府中有薄色这么一个细作,分走他的注意?
端泊容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一千种猜测,一向精明冷静的他,这一刻却思绪混乱,冷静不下来。
最后,他告诉自己,眼下就算有万种变故,他只会做一种选择,那便是相信她。
尽人事,听天命。若人的缘分都是一种修行,那么缘分未满,便是修行未够。他会好好修与她的缘,相信总有一天,能达到圆满,终将与她白头偕老。
他相信她,也信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