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塞外回返金陵途中,更多人来向他求助,但慕容羽段不再觉得困惑,他没有空闲去想到那些,他只考虑到该如何尽力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以免再造成类似雾灵堡那种憾事,因此他们始终没办法按照预定中那么快速地返回金陵。一路走走停停,当默砚心挺着六个月身孕时,他们终于在冬至前回到了金陵,却还没进门就被门外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慕容羽段吃惊地喃喃道。
慕容府大门外好像提早过年似的挤满了无数马匹与马车,还有人一看到他们就叫他们到最后面去排队呢!
「排队?」慕容羽段啼笑皆非的喃喃道。
「什么时候开始,回家还要排队?」默砚心却彷佛一无所觉地继续偎在他怀里睡觉,慕容羽段略一思索,当即扯转马缰朝府后驰去,径自安安静静的从后门入府,将马匹交给路过的仆人,然后把默砚心抱回房里让她继续睡,再独自往前厅去,想去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半途上他就碰上了娘亲。
「羽儿,你终于回来了,可是……」正待往客房去的杜琴娘一脸意外地转向他而来。「怎地都没人知道?」
「我从后门进来的。」慕容羽段无奈地解释。「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后门?」杜琴娘失笑,旋即朝前厅方向瞄了一下,有趣的笑拉成苦笑。「也不知怎地,自你出门后不久,便陆陆续续不断有人上门来送礼、套关系、求助,特别是这一、两个月来,访客几乎踩平了咱们家的大门坎儿,我跟你爹都不明白为何会如此,但总不能把人家赶出去吧?」
「孩儿也是,大哥交办的事早就办完了,可就是不断有人来向我求助,见人有难,孩儿无法视而不见,不得不帮上一把,这才会如此迟慢回到金陵来。」慕容羽段皱眉寻思。「真不解为何会如此?」
「其实这些都是小事,麻烦的是……」杜琴娘双眸一转,改朝客房那方向看过去,叹气。
「你伯母一家子又来了―」
慕容羽段两眼讶异地睁了睁。「他们又来干什么?」
「他们……」杜琴娘摇头叹息。「你自己去问吧!」
「好,孩儿这就……」「等等!」杜琴娘往他身后左看右探。「我那宝贝媳妇儿呢?」
宝贝媳妇?
慕容羽段忍不住弯起嘴角。「砚心又有身孕了,回来一路上都在睡,我就让她回房继续睡了。」
「砚心又有身孕了?」杜琴娘惊喜地转身就跑。「我去看看!」
慕容羽段很为妻子如此得到爹娘的喜爱而高兴,但转个眼,当他走向客房而去时,心头不由得又沉重起来。
伯母一家人又跑来找他们,目的八成只有一个:求助。
可是,能助吗?
「羽段,你终于回来了!」一见着侄儿,慕容大夫人马上就狂喜的迎向前来,然后脸孔板起来,下命令。「快,跟我们回苏州去!」
慕容羽段镇定地环眼一一扫过慕容月枫、周彩儿、慕容香和慕容燕。「请问伯母,为何要羽段随你们回苏州去?」
「自然是帮月枫抢回周家的财产呀!」慕容大夫人理直气壮地说。「那个可恶的周家小子,竟敢请江湖人物来赶走我们,羽段,你得去帮我们赶走他们!」
慕容羽段无言,朝慕容月枫望去,后者立刻心虚地迥开眼,他不禁摇头叹气。
若是在这趟出门以前,他仍会认为堂弟是被伯母宠坏了,有机会好好教导一番即可。
但这趟出门,将近一年的历练,他终于了解到人性有多么可怕。
连自己的亲堂兄和岳父,慕容月枫都下得了手去伤害,只为了贪婪的私心,他还有什么坏事干不出来?
爹亲说得对,绝不能再帮堂弟了,不然以后堂弟再害人,就是他的罪过了。
「伯母,那原就是周家的财产,月枫凭什么去抢?」
慕容大夫人窒了窒。「月枫是周家的女婿嘛!」
「那又如何?既然周家有儿子,财产为何要交给女婿掌管?」
「周家的儿子全都是废物!」
「那也是周家的问题,除非他们求助,否则月枫没有权利插手。」
「你……」所有的「天理」全数被驳回,慕容大夫人不由老羞成怒了。「我不管那么多,别忘了我是你的亲伯母、是你的长辈,我叫你帮你就得帮,不然就是件逆,是不孝!」
「伯母,是您忘了,分家凭据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大房、二房分家之后,往后再有任何麻烦,彼此都不得找对方帮忙吧?」慕容羽段冷静地反问。「若是您还记不起来,羽段可以把分家凭据拿出来让您……」
「不用了!」慕容大夫人狼狈地摆摆手,旋又一本正经地板起脸来。「不过,你们不觉得太自私了吗?慕容家的祖业都被你们买回来了,还有大宅子住,却眼睁睁看着你堂弟失去所有一切……」
「倘若我记得没错,堂弟妹的嫁妆里应该有一楝宅子和一家铺子吧?」
「那家小铺子算什么,根本养不活我们!」
是他们过得太奢侈了吧!
「伯母,只要你们用度稍微节制一点……」
「节制?」慕容大夫人尖声怪叫。「你们自己过得如此丰裕,竟敢叫我们节制一点?不然你就把慕容家的产业分一半给月枫!」
说到这,她就满肚子不甘心的怒火。当初一听说司徒岳打算把慕容家的祖业照原价卖回给慕容家,她立刻催促慕容月枫去跟对方谈,谁知对方却坚持要卖也只能卖回给慕容家的长孙,他们只好眼睁睁看着慕容家的祖业落到慕容羽段手里。否则,他们就算失去了周家财产,起码还有慕容家的祖业在,也就不必坚持要慕容羽段帮他们要回周家的财产了。
「这……」慕容羽段迟疑一下。「恐怕不能。」
「为什么?」慕容大夫人愤怒地咆哮。「你就那么贪心吗?非得一个人霸占慕容家所有产业?」
「不是我贪心,伯母,」慕容羽段忍耐着。「这是我承诺大舅子的条件。」
「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赎回慕容家产业的钱是他借给我的。」
慕容大夫人呆了呆,「那……那……」目光无措地朝慕容月枫瞄过去,后者拚命使眼色……「那就卖给我们好了,当然,价格由我们定。」譬如,一锭白银,够多了吧?
「大舅子也说了,就算不得已非卖不可,也只能卖给他。」慕容羽段说。
慕容大夫人又是一怔,继而勃然大怒。「他是什么意思?想借机侵占慕容家的产业不成?」
「绝非如此!」慕容羽段脸容一正,语气严肃。「相反的,大哥是想藉此保持慕容家产业的完整,不希望慕容家产业因不得已的原因而四分五裂,请伯母千万不要误会。」
「误会个屁!」慕容大夫人口不择言地骂道。「我说他是居心不良,不然他独孤家的人管到我们慕容家来干嘛?」
慕容羽段深吸一口气,忍住。「无论如何,我已给了他我的承诺。」
「那我们呢?」眼看怎么说都说不通,慕容大夫人开始跳脚了。「你们过得富裕丰足,那我们呢?你们太没良心了,也不想想当初慕容家没有我带过来的那份嫁妆,能熬到今天吗?起码该感恩图报一下吧!」
哪里来的嫁妆?
不全都被她自己花光了!
哪里来的恩?
全是她自己硬赖上来的吧!
「伯母,你们并不是真的过不下去了。」
「我不管,我就是要过得跟你们一样富裕,不然太不公平!」她的公平,恐怕是要他把慕容家产业全数让渡给慕容月枫,那才算公平吧!
「伯母……」
「无论如何,你非得替月枫把周家财产抢回来不可,不然就把慕容家产业分一半给月枫!」
「伯母……」
「二择一,你自己选择吧!」
「伯母……」
「不然我就赖在你这里闹到天翻地覆,看你能怎样!」
「……」
对上这种无赖的长辈,他到底该如何是好?
慕容羽段正是头痛之际,眼角瞥处,发现慕容月枫不知为何突然面色发青,一脸的惊恐,活像看到鬼似的,他不禁疑惑地转眸一看,然后自己也被吓了一大跳。
他的妻子默砚心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而且又挂上那副阴沉冷酷的女罗剎面孔,凌厉的眼神笔直地射向慕容月枫,脚步比拖还慢地徐缓走向前,那姿态彷佛死神已相中完美的猎物,正打算好好来上一场狩猎游戏。
生与死,你也自己选择一个吧!
慕容月枫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旋即跳起来,一手拖着老娘、一手拉老婆,慌慌张张往外就跑,连行李都顾不得收拾了。老命卡要紧!「我们走吧,娘!」
「咦?可是……」
「我们还有一家铺子。」
「但那不够……」
「够了,娘,够了!」
慕容大夫人不清楚,他可清楚得很。
堂哥的妻子就是哑修罗,这件事早已沸沸腾腾的传遍整个武林了,他堂哥好欺负,哑修罗可不好惹,一个不小心,她可不会管你是小叔或大叔,照样把你砍成肉泥喂给狗吃,事实上,以他曾经暗害过堂哥的纪录,能够活到今天已经是个了不得的奇迹了,他可不想再试试看是否会有另一项奇迹降临在他身上。
瞧她看他的眼神,也不可能会再有了!
「月枫……」
「放心好了,娘,我会再想其它办法的!」话听到这里,人也不见了,慕容羽段一时错愕,反应不过来,待他回过神来,再转个眼,却只见到亲娘伴着妻子离开的背影。她们也在说话。
「砚心哪,妳可真是了不起,谁也拿他们没辙的,可妳一来,那个被宠坏的小子就被妳吓跑啦!」
「……」
「我看哪,往后再有那种他们父子俩应付不来的人,就麻烦妳露个脸吧!」
「……」
然后,转个弯,她们也不见了。
慕容羽段怔愣地站在原地片刻,困惑地搔搔脑袋,再耸了耸肩,他也随在她们婆媳俩后头跟上去了。
算了,事情解决就好了……
应该算解决了吧?
年,又到了。这是慕容家长久已来过得最丰盛富足的一个年,年夜饭桌上,每个人都笑脸盈盈的,除了慕容羽段,他的个性含蓄,笑容自然也比较含蓄,不过看得出来,他也很高兴。还有默砚心,她始终没有半点表情,也不吭半声,但是大家都习惯了,更不在意,这三年来,她的贤慧能干,大家都亲眼看到了,只是爱作梦不说话而已,那是不重要的小事,大家都能接受。
就像杜琴娘所说的,她是慕容家的宝贝媳妇儿,没有她,慕容家就没有今天。
「最迟明年中秋之前,」慕容问天笑呵呵地道。「咱们欠亲家的债就可以还清了。」重要的不是欠债,而是媳妇儿的嫁妆可以拿回来了。
那是她的嫁妆,不是公家用的财产。
「还有啊,赵媒婆……」蓦而顿住,杜琴娘笑咪咪的按住默砚心的手。「呃,砚心哪,汤是要用汤匙喝的,不是用筷子夹的哟!」
一阵轰然大笑,默砚心双颊泛晕地把筷子从汤碗里收回来。
「大嫂真的好可爱喔!」慕容雪笑得最夸张。「成天就爱作梦,还作到老是干一些糗事!」
「妳就从来不干糗事的吗?」慕容问天笑骂,还在她额上叩了一记。
「有啊,怎么没有,」杜啸风吃得满嘴糊,咕咕哝哝。「前儿个说要上街买东西,结果逛街逛得太入迷,一个不小心摔一跤,这还没什么,偏她还正巧摔到一沱狗屎上头,差点应了那句话:摔个狗吃屎……」
「闭嘴!」慕容雪满脸通红的怒骂。
这个闭嘴,还有另一个呢!
「还有昨儿个,她竟然……」
「住口!住口!」
「那换上个月的好了……」
「我要拔了你的舌头!」
「那上上个月……」
「杜啸云!」
哄堂大笑声中是慕容雪老羞成怒的咆哮,每个人的笑容都是发自内心的畅快欢喜,虽然默砚心完全没有半点笑容,但是……
悄悄地,慕容羽段在桌底下握住她的柔黄,于是她的双颊更赧了。
「好了,好了,现在该说点正经事了。」说是正经事,杜琴娘的笑靥却充满了戏谵之意。「赵媒婆送了十几二十张红帖子来,每个对象都不错,要不要看看啊?雪儿。」
「人家才不嫁!」怒容收敛了,慕容雪终于摆出了女孩儿家该有的娇羞样。
杜琴娘与慕容问天笑望一眼,「好好好,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种事也急不得,妳就慢慢挑吧!」说着,目光朝慕容羽段与默砚心瞄去。「总要挑个合适的对象,希望妳也能跟哥哥一样幸运才好。」
「对啊,千万别跟香表姊和燕表姊一样啊!」杜啸风又在咕哝了。
一提到大房那边,众人的笑容不由得掉了一半。
就像慕容月枫临走时所说的,他会另外想办法,而他想到的办法就是,让两个姊姊再嫁给江湖上的一等高手,然后请两个姊夫帮他夺回周家的财产。
至于结果如何,他们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那种事不需要我们操心,让大嫂去操心就好。」慕容问天淡淡地道。「倒是你们两个,决定要负责哪一边了吗?」
杜啸风兄弟俩相对嘻嘻一笑。
「我喜欢和客人周旋,琉璃坊就由我来吧!」杜啸云说。
「我喜欢调度、监督工作的进行,琉璃窑我负责。」杜啸风道。
「那就交给你们了!」慕容问天欣慰地颔首。「我相信以你们的能力,一定可以应付得很好。」
「谢谢姑丈。」杜啸风兄弟俩异口同声,由衷感激姑丈的信任和提拔。
「至于那些络绎不绝的访客就由我来应付,但若真有需要帮助的……」慕容问天转注慕容羽段。「就交给你了,见人有难不能视而不见,只要我们有能力,就该尽全力伸出援手。」
「是,爹。」慕容羽段恭谨地聆听教诲。
「很好,很好,」慕容问天宽慰地直点头。「你们都是好孩子!」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杜琴娘满怀欣喜地瞥向默砚心的大肚子,笑口几乎阖不拢。「这胎生下来,无论是男或女,就过继到默家,这么一来,默家就不会断嗣了!」
直到这时,默砚心才静静地抬起美眸来环视众人一圈,再落下眼帘,依旧不吭不语。
最后一件?
不,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