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奶奶,您想,在这里真能打听得到什么消息吗?”方小乔低声的再问。他们到此是有目的的,要知道失踪玉石匠的去处。
“这里虽聚集了不少玉石商和买货人,但咱们行事得万分小心,不能明目张胆的查问,只能暗访,不过我相信,在这里一定能找到线索的。”
“嗯嗯。”方小乔猛点头。
事实上,朱名孝和赵英、唐雄他们已经很积极的穿梭其中,技巧的在打探消息了。
方小乔自认口拙,怕自己没打听到什么,反而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目的,只打算去偷听这些人谈话,希望能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田公子,原来你在这儿,来,这儿有批货想请你瞧瞧。”贾善德忽然找上雷青堂。
雷青堂见贾善德似笑里藏刀,仍不动声色,面无波澜的跟着他过去,水玉兰扮成雷青堂的小厮,当然亦步亦趋的跟着,严文羽做事谨慎,怕有问题也一道跟去。
然而,水玉兰以为贾善德让雷青堂过去只是监赏玉器,哪知到了一处厢房,这厢房里约莫坐了十多人,这些人衣着华贵,神态高傲,想来玉石界中最有分量的人物都在此了。
这些人不仅有钱有势还有权,尤其在浙江一带几乎能翻云覆雨,水玉兰见这态势,晓得这关不好应付了,应该不只是单纯监赏玉器这么简单。
见多识广的严文羽当然也瞧出不寻常,暗暗为雷青堂担忧起来。
果然,贾善德当着所有人的面问道:“各位,眼前的这位青年才俊姓田,也是位玉石商,可在座的,有谁见过或听过他的?”
雷家在药材界呼风唤雨,但隔行如隔山,玉石界的人当然没人识得雷青堂,而雷青堂虽经营牙商事业,这其中也有玉石的买卖,但毕竟是小宗,又极少亲自出面接洽,见过他的人就更少了。
贾善德见所有人都摇头,立刻冷笑。“我瞧田公子拿出来的货虽然都是稀世珍品,似你的人却打听不出一点来历,这不古怪吗?田公子莫非不是干咱们这行的?”
他是个疑心病极重的人,很难轻易相信人,那日花船回来后,即着手请人调查雷青堂,却都一无所获,便开始起疑。
雷青堂见精识精,虽当众被质疑不是玉石商,但也只是淡淡抿笑,并不见一丝慌乱。
“田某初入这行不久,眼前的都是前辈,又如何会认识我这样的小辈。”他避重就轻的说。
贾善德见他轩昂自若,气度不凡,也有些赞赏,但要因此解去疑心,绝对不可能。
“既才初入行,出手即能拿出高挡玉器,你这小辈不简单啊!”贾善德继续道,指的是他那批南洋玉器。精明锐利的眼眸不住地盯着雷青堂看,不放过他任何细微的表情。
贾善德之所以能在这行稳坐龙头之位,靠的就是行事小心,绝不错信任何人。
雷青堂神态如常。“贾爷人脉广,田某认识的人也不少,之前那远洋船号的船东就是我的好友,田某要什么货,他都有办法帮我由各地调来。”
“话是没错,那船东贾某也亲眼见过,但是,忽然腾空冒出一个小辈,这事已经奇怪,且你还透过姓练的牵线,摆明就要我上钩,而这姓练的瞧也不是个有用的人,拿出的东西不入流,却能和你一道,你二人的组合未免也太可疑了!”这话连严文羽也怀疑上了。
雷青堂和严文羽没想到这贾善德会聪明至此,他们当真小看这人了。
贾善德笑得极为阴险。“怎么?不说话了,你二人莫非真有鬼?!”他语气凶狠的问。
水玉兰在一旁为他们两人捏着冷汗。
这时,朱名孝、方小乔、唐雄、赵英都让人“请”来厢房了,他们四人瞧起来颇狼犯,像是教人强押过来的。
“贾爷,这几个人到处与咱们的客人闲聊,问了不少玉石匠以及聘请劳役的事,不知有何意图。”贾善德的人一面禀报,一面不满的瞪着朱名孝他们。
水玉兰见状更着急了,若他们真被拆穿,照贾善德的狠戾程度,他们一行人恐怕都走不出这了。
“意图?田某既入玉石这一行,当然对玉石匠求才若渴,好的玉石匠能为田某雕出绝顶好货,助田某卖出更高的价钱,而劳役,在座谁家里没有一两座矿石山的,就算没有,玉石厂总需要大量的劳役帮忙加工玉石吧,我的人打听这些有什么错?挖角、找人,本来就是同行竞争的事,贾爷若要以这诬蠛咱们来意不善,那真正动机不明的反倒是贾爷你了!”雷青堂说的义正词严,毫不见心虚。
“我有什么动机?”反被指控,贾善德愕然。
“贾爷不觉得自己言清行浊、行为卑劣吗?若当初就怀疑田某,为何用市价的一半就收了我那批货?”
众人这一听,精明得都竖起耳朵来,贾善德半价买来的货,可卖他们不只一倍多,这屮间赚去多少暴利,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贾善德被说得恼羞成怒。“好,你若要消除众人的怀疑,那便做个测试就知,你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玉石商,还是假冒混进来意图不轨之徒。”
“测试?什么样的测试?!”严文羽沉着脸向,这处境越来越危险,他们都不是真正懂玉石的人,若真做什么测试,马上就会被看穿的。
贾善德撇嘴嗤笑。“这测试很简单,只要有些底子的都能通过,可若不是这行的人,那是决计骗不过去的!”
水玉兰心一紧,朝雷青堂望去,见他仍旧泰然自若,十分镇静,不禁佩服起他的处变不惊。
“是吗,请贾爷测试吧。”雷青堂临危不乱的说。
“来人,将东西拿上来!”他吩咐。
立刻有人将一批玉石搬进厢房里来,二陈列在众人面前。
贾善德见东西摆好,阴沉一笑。“来,既是玉石商,应该分辨得出这些是什么玉石,田公子,请吧。”要让他说出眼前玉石的名称。
雷青堂虽说不是正宗的玉石商,但因为经手牙商生意也曾研究过,要分辨并不难,他沉稳的开口道:“这是红碧玉,这是水晶、粉晶、茶晶……至于这个是玛瑙、虎眼石、新疆黄玉、菊花石、孔雀石、白玉、黑曜石……”他轻易的点出所有的玉石名称来。
众人点头,这人肚子里是有那么一点东西的。
水玉兰与严文羽他们立即松了口气。
“很好,不过这只是第一关,后头还有,来人,下一批再搬上来。”贾善德不甘心的再吩咐。
这次搬上来的有玉瓶、玉盆、玉罐、玉壶、玉杯、玉环、玉戒、玉如意等等玉制品。
“说出这些东西的价值来吧!”贾善德要求。
雷青堂沉吟了半晌,若单纯评估这些玉的价值他倒能估个十拿九稳,但若加上精巧的制作工艺,那价值往往翻倍,而若雕制的人是名家,那价值又再更高,还有年分也是决定价格的重要因素,若看走眼的话,这价格估出来就铁定闹笑话了,而贾善德要测试的就是他的眼力,能否瞧得出这当中的厉害。
但,这并不是他的功力能做到的,严文羽也瞧出这点了,只能心急如焚,却不知该如何帮他。
“田公子怎么迟迟不出声,这是估不出来吗?”贾善德意气洋洋的问。
雷青堂脸色略变,正要开口说什么,身后的水玉兰忽然走到了人前道:“估价这种小事哪用得着我家公子出面,我这个小厮代劳就可以了。”
见她突然跑出来,雷青堂不禁吃惊了,严文羽更是愕住,更别提朱名孝等四人有什么表情了。
朱名孝几个心想,她这是来帮忙还是来闹场的?这场合可玩笑不得,若是出趴,人家都会没命的!
“在座的可都是眼力过人之辈,你小子可别丢了我的脸才好。”雷青堂出声,言下之意竟是有意让她试试了。
朱名孝等人原以为他会喝退水玉兰的,想不到他却没这么做。
严文羽立即瞧向雷青堂,见雷青堂眼神有几分笃定,蓦然想起在苏州时,方小乔不慎撞落他的玉佩,水玉兰一眼就能说出玉石的价值。莫非雷青堂也想起这事,所以愿意让她试?
可谁都不知水玉兰那回是不小心猜中的,还是真瞧得出价值来?万一是猜的,这……严文羽捏紧了拳,心中难免志志不安。
“请主子放心,奴才自幼跟在您身边,您的本事奴才就算没全学会,至少也学了个六、七成,这点小测试,奴才行的。”水玉兰表现得极为自信,还故意说本事是跟雷青堂学的,让其他人不至于拒绝让她上场。
雷青堂泰然播笑,不在乎冒险。“既然如此,田某想若连我的小厮都能通过测试,那大伙应该不会再怀疑我什么了吧?”他瞧向众人,这是决定就让自己的小厮出面了。
贾善德觉得雷青堂实在嚣张,就不信他一个小厮能有多大能耐。
“行,希望你的下人别让大家失望了。”他哼笑着同意了。
水玉兰这才慢慢的走向一排玉器前,细细琢磨了几眼后,微笑的开始道:“这玉瓶是前朝的作品,但应该不是出自名家之手,不过因为有些年代了,大约值——六百八十两吧!”
这一开口就让贾善德变脸了,因为一字不差,价格就是这个数。
“再来嘛……这个玉盒,本朝之物,但盒身的麒麟是百年前的玉石大匠朱磊所雕,所以也颇有价值,一千三百两跑不掉。”
众人倒抽一口气,连出自谁之手都能说得出来,这不简单了。
“至于这个玉环,不值什么钱,仿的吧。”
贾善德脸色己是极差了。没错,他故意在珍品里放些假货,打算鱼目混珠,瞧能否骗过人,想不到竟一眼被看穿。
“这玉壶是五百年以上的古玉制成,照理应该是宫中之物,怎会出现在这里?这……怎么流出来的?”她忽然吃惊的问道。
而她这么一说,更惊讶的是在座众人,纷纷瞧向贾善德。宫中之宝怎能流入民间,就算民间得到,也必须缴回,若有私藏者,可是要被治罪的!
贾善德心里一惊,慌忙去将那玉壶收回。都怪他的手下,忙中有错,竟然将这样东西混进来,偏还让这小厮说出来,这下可为他找来麻烦了。
“这……这看错了,这不是宫中之物——这是——”
“不,这小子没说错,三年前我有幸去到宫中,替皇上监赏几件古玩,在宝庆殿就见过这样东西了,这是宫中玉壶,可怎会在贾爷手中?”厢房内有人开口了。
贾善德尴尬不已,本是要让雷青堂一行人难看的,却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下不知如何替自己解围了。
幸亏除了那替水玉兰说话的人外,这厢房里的人多与贾善德交好,大伙假装没听明白.还装傻替他圆场道:“贾爷真是的,爱宝物成痴,这就仿来了,这仿的也真,真让人以为是宫中之物了。”
“是啊,是啊,我这人就爱玉壶,见宝庆殿里有一个,就逼得自己的玉石匠找来古玉,非要仿个一模一样的出来,罢了,这仿的几可乱真,你这小子这个就算猜对了,再看下一个吧!”贾善德抹汗说,草草结束这件事,否则再闹下去,真可能要因私藏宫中物而被治罪了。
水玉兰瞧向雷青堂,这是让他决定要不要追究下去,若她真咬定这是真货,那贾善德也辩不得的,这算抓到他的把柄了。
可雷青堂却对她摇头,让她别追究,继续瞧别的,她咬咬唇,本不明白为何不趁此机会让贾善德下不了台,但随即再一想就又明了了。他们的目的是要与贾善德结交,利用他的人脉查真相,若真的与他交恶,那之后哪好办事?遂就听从雷青堂的意思揭过此事,之后再估了几件都极准,可她瞧了一柄玉如意后,忽然心跳加速,表情有些不对了。
“这是……水春山的作品……”她声音微颤的说。
“水春山?这人不是获罪死了不少年吗?”提起水春山,有人讨论起来。
“就是说,这人也真是可惜,他可是近代玉石匠中的第一把交椅,可怎会糊涂到干出监守自盗的事来,毁了自己前程不说,连家中妻小也不保,当真值得众人引为借镜,人莫要贪心啊!”
“不,他并非——”
“还不住口,主子们说话,有你这奴才插口的吗?快估出价格来,咱们这关算是过了。”雷青堂阻止她冲口而出可能暴露身分的话。
被这一喝,她蓦地打了一个冷颤,完全清醒了,懊恼自己怎能一时失去理智,在这场合与人争辩,立刻沉稳下心思来,硬将父亲被辱的泪水吞回自己的肚里。
“这是水春山十年前的作品,据说他有个女儿,在女儿五岁时,留给女儿当嫁妆用的,可这只是传说,不见得是真的,而这柄玉如意的玉质虽不错,但水春山是有罪之人,这东西自然也跟着贬值,大约二十两的价值。”
她心痛的说,当年只要是爹雕的东西,随便一件就是值数百两,可如今……她双拳紧握在袖子里,为自己的父亲感到悲痛不值。
雷青堂见她脸色己发白,立刻上前朝众人道:“好了,田某这小厮并没有让众人失望,这测试也该结束了吧?!”
所有人均无话可说,谁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下人,居然懂这么多,之前还道本事只有主子的六、七成,那不表示主子更加的厉害,他们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不,还有最后一项测试,若连这也过了,我便相信你真是同道中人。”贾善德不善罢甘休,非要再测一项。
严文羽面色不悦。“贾爷这是要与我们为难到底了?!”
“说什么为难?要进咱们这圏子并不容易,大家都是有家业之人,若误交朋友,惹祸上身,那是谁也不愿意见到的。”贾善德刻意扬高声说。
众人听了,当然又是频频点头,一切小心为上是没有错的。
“那你又想怎么测试?”严文羽忍气问。
严文羽脸色一变,就连雷青堂都敛下面容来了。
所谓毫雕是必须在微小的事物上雕刻东西,然而这是一门几近失传的雕刻艺术,现今可没多少人会这项技术。
贾善德提出这个测试,分明是在刁难,毕竟雷青堂他们假扮的是玉石商人,而非工匠,他这个要求一提出,众人都知他是有心为难了。
“可以,奴才能做!”水玉兰忽然又说。
这下所有人都震惊了。毫雕他也会?!众人的表情全带着质疑。
“你……”雷青堂望向水玉兰,她能估出玉器的价值他不意外,但毫雕这技术,就真真令他吃惊了。
她用力点头,眼神坚定,希望他能继续信任她。
他一凛,除了信她别无他法。“嗯,你去吧!”
贾善德马上要人拿出刻刀来,让她在米粒大小的玉珠上刻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落刀时,雷青堂喊了一声,“等一下。”
“怎么,反悔了,怕让小厮出来丢脸了?”贾善德皮笑肉不笑的问。
“田某既让她试,又怎可能后悔,只是,田某这小厮在众人面前一再展示长才,这次若她能完成毫雕作品,我这做主子的想替她讨件这里的东西当作奖赏。”
“要奖赏?可以,你要替她讨这里的什么当奖赏?”贾善德问。
“等她完成作品后再说吧。”他先不提。
“行,不管你要什么我贾善德都给得起。”贾善德口气极大的说,不怕他狮子大开口。
况且雷青堂不追究玉壶之事,他心里有数,雷青堂还不敢真的得罪他,因此放心说大话。
这事说定后,雷青堂示意水玉兰可以开始动刀了。
他从未见过水玉兰雕刻过任何东西,这回也算是初见识。
所有人包括贾善德也都睁大眼睛的在瞧,见她手指灵巧的在米粒大小的玉珠上雕刻,一个时辰后,她完成作品了。
她先将东西交给雷青堂过目,他瞧了后一怔,半晌没有说话,严文羽见他没动静,自己将玉珠取过来瞧,瞧了也是一脸的惊讶。
之后陆续传阅其他人,最后到贾善德手中,他瞧了顿时说不出话了。
她在玉珠上雕了一株兰花,这应该是世界上最精巧的兰花了,细腻的程度如花蕊细纹都刻划得相当清晰。
她这门手艺当场震慑所有人,连贾善德都佩服不已,再也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