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姨四十岁,身形圆润,面貌和蔼,丈夫做的是运送玉器买卖的生意,虽非什么富贵人家,但生活已经过得很不错了,两人来到厅上后,她盯着水玉兰瞧,满面欢喜。
“真是个玲珑的姑娘,二少爷好眼光,这若是姨娘还在世,见您终于找到心之所爱的人,也定会为您高兴的!”
雷青堂笑而不语,水玉兰则是头垂得低低的,娇羞不敢搭话。
朱名孝和胡姑姑夫妻也在厅上,听了这话都笑着点头称是。
“想当初太太为您安排娶的那个,奴婢虽没见过,可也知她定不是个好命之人,否则嫁二少爷这样好的人,又怎会年纪轻轻就过世。”何姨忽又感伤的说起这事。
“啊!瞧我,人都过世了还提这什么,真扫兴了,对不住,对不住!”发觉失言她忙道歉。
“可奴婢瞧着将来的这位二少奶奶是福相之人,你们一定能白头偕老的!”她忙再补上这句。
水玉兰不介意她提起雷青堂逝去的妻子,那毕竟己是过去,而今她真希望如何姨所说,与二少爷两人能白头偕老,不要像过世的二少奶奶一样,空留下遗憾。
几人又愉快的聊了一会后,何姨起身要告辞。
“何姨难得来,怎不多留一会再走?”胡姑姑见她要走了,忙笑着留人。
“我本来也想多待些时候的,可明日得随相公去趟昌化,这得回去帮着收拾东西,不早点走不行。”何姨道。
“昌化?何姨的丈夫明日可是要运玉器去昌化?”朱名孝晓得何姨的丈夫做的是什么生意,这便问起。
“是啊,下个月正值昌化镇的玉石集会,这整个月昌化几乎聚集了来自全国的玉石商,大伙在这里展示、买卖自己的玉石,相公也接到了一批货是要运至那里的,这雇主要求提早十五天送到,他们的人会在那里接货,咱们这才赶着明日就出门,听说那里很热闹,买卖交易热络,商人在那一掷千金的盛况令人惊奇,相公这次要带我去见见世面。”说到后头她脸有些红了,这是她特别央求丈夫带她一块去的,总也想去瞧瞧那是怎样的繁华和挥金如土。
“玉石集会!”水玉兰眸子骤然亮起。
雷青堂与朱名孝脸庞同样露出了一股喜色。
“怎么?你们对这集会也有兴趣?”何姨瞧了他的神色,讶然的问。
“嗯,咱们本来就有意去昌化查案的,可苦无名目,这下有了!”雷青堂抿笑说。他并未对何姨隐瞒什么,因为当初提醒他毛家获罪可能是冤案的人就是她,因此何姨也很清楚他正在调查有关当年毛家的案子。
“你们想藉由玉石商聚集的时候,探听劳役与玉石匠失踪、被杀之事?!”何姨很进入状况,马上明白他的意思。
“没错,这是个好机会,咱们可趁此掩人耳目的混进其中,查明劳役失踪的真相。”雷青堂说。
“您真怀疑这事出在昌化?”何姨问。
“八九不离十!”他十分笃定。
“奴婢明白了,那这昌化是非去不可了,你们原也可以乔装成奴婢相公的手下去到昌化,可奴婢相公毕竟只是个运送玉器的运工,是没资格打进玉市交易的,如此根本帮不上你们调查事情。”何姨有些遗憾的说。
她丈夫虽说在运输玉器这一行小有名气,但在这些腰纗万贯的玉石商眼中,可说只是个粗人,玉石商并不屑与个运工打交道,若二少爷乔装成他们的人,恐怕打不进这些人的核心,也调查不出想要的消息。
“不,我并不打算乔装成你丈夫的手下,打不打听得出事情是其次,万一打草惊蛇可能连累你一家,我不愿意这么做。”雷青堂严肃的说。
何姨很感动,他肯顾及她一家老小的安危。“多谢二少爷了。”她微微哽噎道。
“那您要以什么身分前往?可不能以真实身分去那里,雷家是药材商,去玉市更显奇怪。”
“二少爷应该是想以玉石商的身分前去吧,这才不会引人注目。”水玉兰直接猜出他的盘算。
雷青堂点点头,正是这么打算的。
“这是个好主意,不过既然你们要充当玉石商,手上可得要有值钱的玉石才行,听说这个集会来的都是玉石大贾,若前去却拿不出像样的东西展示,反而更容易让人疑心。”何姨提醒。
“这容易,可以请四少爷调一批南洋稀有的玉石送过来,让咱们带去昌化,这就绝对不会有问题了。”水玉兰建议。
四少爷他们的船常跑南洋,带回不少稀奇古怪的玉石,见到喜欢的,四少爷会带回送给四少奶奶,她就见过几件,每件都是珍品,若拿去玉石集会展示,相信够分量了。
雷青堂颔首。“我回头就写信让四弟急送一批玉石过来。”
“不成!”雷青堂一口回绝。
水玉兰不妥协,双手叉腰,眸子睁得大大的,仰着脖子瞪视他。“奴婢就要同行!”
“这趟去昌化也许会遇到险境,我不要你跟去涉险。”他口气尽量平缓威严,打算镇一镇这丫鬟。
“那就让奴婢眼睁睁见您自己去涉险吗?”她反问。她根本不曾真正怕过他,他的怒气对她而言是镇不住的。
“你!”他怒目以对,心里却不住苦叹。自己在外人眼中极有威严,人人对他说话尤其战战兢兢,而他也讨厌旁人拂逆自己的意思,一般遇到这情况,他只要甩袖瞪人,那人便不敢再逆他的意,而通常他的脸色也真的很吓人,随便一眼就能让人腿软。
然而这些,在面对一个人时全破了功,走了样!
“唉,我既不愿意连累何姨,又怎会带着你去冒险,此去定是要与人周旋,而这对象绝对不是简单的人物,他们能杀了这么多的玉石匠,可见是心狠手辣之辈,若咱们的意图被识破,这些人绝对不会放过咱们,因此若带着你去我不放心。”他试着好言劝她留下。
“奴婢晓得去了也不见得能帮上您的忙,甚至可能累您担忧奴婢的安危,可您说过奴婢父亲的死可能与玉石匠被绑杀有关,奴婢又怎可能置身事外,乖乖待在别府等您的消息,这次说什么奴婢也要一同前往,亲自找出爹为何被杀的真正原因。”水玉兰肃然的说。
雷青堂瞪着她不肯退让的娇颜,有丝无奈,知道是劝不住她了。
“这……好吧,那就带你去了。”妥协的又是他了。
她清亮的眼瞳立刻笑意盈盈。“多谢二少爷,奴婢定会小心自身,不会拖累您的!”
他苦笑的拥住了她。其实他也舍不得与她分开,也好,夫妻同命,不管发生什么事,至少两人一起面对,一起承担,绝不分离。
昌化位于杭州的西边,距离约百余里处,雷青堂带着水玉兰、朱名孝和方小乔以及谢晋元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此处。
雷青堂在此乔装成玉石商人,雷家的生意虽遍及杭州,但毕竟昌化并非大城,且做的又是不同生意,他便只简单易容一下,黏上了两撇胡子,看起来老成了些,模样也因为胡子的关系变得不太一样了。
为了避免麻烦,水玉兰与方小乔便打扮成小厮的样子,如此行走在外也方便些,至于朱名孝,他在浙江地区认识的人不少,为以防万一,同样在脸上黏了一道疤痕,本来尚且端正的相貌顿时丑陋了不少。
谢晋元是专程替雷青云送玉石来给雷青堂的,听了他们的计划后,兴致勃勃的主动要求一块来,因为他是船主,替人运货至此也是正常之事,出现在这里并不唐突,所以并没有特意变装过。
一行五人抵达后,发现小小的昌化因为为期一个月的玉石集会而变得花天锦地,白天万人拱手,夜晚千盏明灯的拥挤热闹。
昌化每年都会举办玉石交流,邀请来自全国各地的玉石商聚集于此,各家会将最的玉石展现出来,藉此与其他人交流,也能将自己的玉石推销卖个好价钱。
因此每年在此集会的玉石商,一个月下来成交买卖的金额堪称天价,让商人趋之若鹜,挤破头也要参与昌化这场盛会。
而事先雷青堂他们并不知这集会会如此盛大,来了才知人潮汹涌,小镇上满满当当是玉石商人,有卖原石有卖古玩有卖成品的,且镇上的客栈几乎客满,一房难求,他们正苦无下榻之地。
“小兄弟,真不能帮个忙,挪挪看,分两个房间给咱们吗?”在客栈柜台前,朱名孝负责上前去与客栈的伙计交涉,而这己是他们到昌化后找的第六家了,前面五家皆是碰壁。
客栈内满是人潮,伙计忙碌得很,摆摆手。“没得挪了,您没瞧见吗,这后头还一堆人来求房,可咱们全客满了,连仓库都拿出来让人住了,实在没办法,谁教你们不早半个月过来,那时人还没这么多,空房还能调得出来,这会——唉,你们自求多福了!”
水玉兰听了这番话,才明白为何何姨的雇主要求提前到货,这是预先知道客栈会一房难求。
而他们没经验,不知预先订房,再加上向四少爷调来的玉石运至杭州也要时间,他们直拖到集会都开始五天了才匆匆抵达,当然就更寻不着落脚处了。
“小二哥行行好了,咱们可以多加钱,双倍、三倍都可以的!”谢晋元不死心,也开口拜托。
客栈伙计不耐烦了,手挥得更急。“就算你给我十倍,我没办法就是没办法,去去去,别碍着我做事,已经够忙的了,还来罗唆个什么劲!”
“小兄弟——”
“快走吧——哎呀,这不是练大爷吗?您今天这么早就回来啦?!”正赶人的伙计瞧见刚进门口的一群人,马上就眉开眼笑讨好的上前去招呼。
雷青堂他们也顺着客栈伙计的目光往门口望去,这一望,几个人都怔住了。
刚进门的严文羽主仆,第一眼虽没认出经过乔装的雷青堂,但谢晋元没改装过,一眼便被认出来,再瞧向水玉兰与方小乔,这两个人即便女扮男装,长相也太秀气了,他们再稍微一看马上也认出来了。
两方人马不料竟会在此地遇上,皆是吃惊不已。
“这……这不是严爷吗?你们怎会在这里?”方小乔见到他们立刻惊讶的喊出声。
“严爷?你认错人了,这位是练大爷。”伙计立即就纠正她。
“他分明是——”
“咱们是玉石商,这次来到昌化也是图个见见世面,想不到你们也来了!”严文羽抢在方小乔继续说下去之前打断她。
雷青堂听他自称玉石商,又听客栈伙计称他姓练,便心知严文羽也是乔装化名而来的,水玉兰同样听出端倪,立刻以眼神暗示方小乔别再开口,配合的不拆穿他们的身分。
“巧得很,咱们手上有一批玉石想赶上盛会,也是来参加玉石集会的。”雷青堂笑说。这是告诉严文羽,他此时也是玉石商。
严文羽乃人之水一,马上笑盈盈了。“原来如此,大家都是同行,来此的目的当然都一样。”
两方人马没有彼此戳穿,严文羽瞧他们风尘仆仆的样子,接着再笑问雷青堂,“你们这是刚抵达吗?”
“没错,咱们正在找住处。”他说。
严文羽皱眉。“咱们是玉石集会前就抵达,这才找到落脚地方的,可你们这时候才来,恐怕……”
“就是说嘛,这几个可为难我了,都说连介库都没有了,他们还赖着不肯走!”一旁的客栈伙计插口道。
这话可让雷青堂一行人颇为尴尬。
严文羽看出他们的窘境,立即道:“咱们三个人订有三间客房,不如让出两间给你们,这样大家都有得住了。”
水玉兰一听,喜乐了。如此一来事情就解决了,不过还是得看二少爷愿不愿意接受?上回严爷来别府拜访时,用了心机故意调走他要问她话之事,让他十分不快,她怕他对严爷这人还是不肯信任的。
就见雷青堂思索了一下,估量情势,最后还是点了头,决定接受严文羽的好意。
“那就多谢练大爷了。”雷青堂道。
“别这么说,我这也是回报你当日的搭载之恩。”
雷青堂明白他的意思,那回由苏州至杭州要不是他让他们主仆上船,他们也是被困在苏州走不了,而今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
“小兄弟,那就麻烦你将咱们的两间房拨给他们住。”严文羽告诉客栈伙计,并且在他手上塞了银子当小“好好好,我这就去办。”客栈伙计立刻笑得阖不拢嘴。
这小二之所以这么前倨后恭,就是因为严文羽出手大方,因此小二每次见到他总逛得不得了,但对其他客人可就没那么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