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鞠绍威动手术的日子,他的父母、大姐与唐爱薇都来到医院。
唐爱薇虽然十分不情愿来,但是,未来会如何变化还不确定,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身为未婚妻,她仍得表现出一副焦急的模样。
直到鞠绍威进开刀房前,王云兰一直陪在他身旁,他握着她的手,反过来安慰她;“我不会有事的,等我,不许你再像上次一样,偷偷溜掉了。”
她一直微笑,不让他看出她的恐惧,点头答应他;“我会等你,你要记得我在等你……”
两人卿卿我我,难分难舍的模样全看在鞠绍威家人眼里,为避免他情绪激动,他们一言不发。
待他被推进开刀房后,鞠绍威的大姐立刻甩了王云兰一个大巴掌,羞辱她;“你真是不要脸,绍威的未婚妻就在这里,你居然这么胆大包天,跑到医院来。”她最恨的就是这种破坏人家婚姻的狐狸精,无形中,将丈夫出轨的怨恨全发泄在王云兰身上。
王云兰仿佛不觉疼痛,她的视线专注在那扇紧闭的自动门上,双手交握,一心祈求鞠绍威平安无事。
她的无动于衷令唐爱薇怒不可遏,一把将她推倒。“你滚,不要再让我见到你,你这个下三滥的贱女人——”
鞠绍威的父亲也冷眼看着王云兰。“王小姐,不管你表现得多么关心绍威,我们鞠家也不可能接受你的,希望你体谅我们家属的心情,走吧!”
王云兰从地上爬起来,默默地离开,走到离手术室最近的一个转角,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静静待着,等着医生出来,期待能听见好消息。
冰凉的空气,死寂的空间,形成一种令人窒息难捱的无重力状态,她没有人可以依靠,只能靠强大的意志力撑着。
不知站了多久,她只觉双脚僵直,全身发冷。直到那紧闭的自动门开启,像才猛然记起心跳与呼吸,跟着医生的步伐,来到家属休息室外面,拉长耳朵聆听医生宣布结果。
“手术很顺利,没有发现其它癌细胞。鞠先生已经送进恢复室,晚点就可以回到普通病房。切除的肝脏只要经过一段时间休养,会自动再生,未来,只要注意身体保养,不过度操劳,就跟健康的人没两样,不必太过担心。其它注意事项……”
听到这里,王云兰不禁喜极而泣,那一直硬撑着的身体赢弱地贴上墙壁,她双手合十,感谢上苍,将健康的绍威还给她了。
医生从家属休息室走出来后,纳闷地看了王云兰一眼,她连忙擦干泪珠,回到鞠绍威原来的病房,拿起已经收拾好的简单行李,离开医院。
当鞠绍威回到病房,意识清醒之后,护理人员协助他深呼吸、咳嗽,做蒸气吸入喷雾治疗,让痰液咳出。
待护理人员离开,他第一个动作便是转头看向两旁,想要从一堆围在他身边的人洋中陇到王云兰的身影。
“绍威,手术很成功,医生说你切除的肝脏几个月后会再生,”他的父亲欣慰说道。“你安心休养,公司那里我会帮你稳住,等你回来,总经理的位置……”
“云兰呢?”他用嘶哑虚弱的声音问道。
“噢……爱薇啊……”他的大姐听他问起那个敏感的女人,故意曲解他的话意,将唐爱薇推到他面前,巴结地说;“爱薇一直担心得不得了,守在手术室外面整整站了三个多小时。”
鞠绍威没理会大姐那趋炎附势的嘴脸,不客气地问唐爱薇;“她呢?”
唐爱薇原本还伪装关心的表情,一下子变色。
“够了!”鞠品伯愤怒地指责。“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分,爱薇让那个女人在医院照顾你已经是够宽宏大量了,你到哪里找这么识大体的妻子?你是切除肝脏,不是移植脑袋,别搞不清楚状况。”
鞠绍威因伤口疼痛,不想再多说,他知道以王云兰的性格,知道他没事后,一定会选择离开。
他只恨不能立刻出院,让她知道,这段时间,他对她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爸、妈,我留下来照顾绍威,你们也焦急了一天,回去休息吧。” 唐爱薇体贴地说。
听完鞠绍威家人说完一堆废话离开后,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准备和鞠绍威谈判。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我不打算追究你和那个女人的关系,但是,我警告你,婚后,若是再有这种事,我可不会再忍气吞声,如果,你不想丢这个脸的话,最好牢记我们结婚的最大目的是什么。”
“我们没有婚后。”他闭着眼,无情地说。
“什么意思?”她瞪大眼。
“我不会跟你结婚。”
“你……你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她激动得摇晃他,晃得他伤口疼痛不已。“我们订婚的消息全台湾都知道了,你现在说不结婚……你……”
“小姐——你在做什么啊?!”护士打开门,以为唐爱薇想谋杀鞠绍威。
“你给我滚出去——”唐爱薇大声斥退护士。
年纪轻轻的护士被她一吓,急忙转身想找护理长帮忙。
“你不要忘了,是谁在你背后撑腰,让你稳坐总经理的位置,好啊!你敢取消婚约,我就让你从此失去一切!”她撂下狠话。
“我不在乎……”他忍着痛,话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我会辞掉总经理的职务,以后我没权没势,什么都不是,你可以省省你的口水,滚出去。”
“你、你疯了……”她站起来,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仿佛他住的不是肝胆科病房,而是疯人院。
他扬起一抹笑,对,他是疯了,跟大哥一样疯,从此,他也只爱美人,不要江山了。
唐爱薇看见他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想——幸好她还没真的嫁给他,这个男人,脑筋有问题。
她拎起皮包,头也不回地离开病房,她得马上回家找爷爷,抢先发布取消婚约的消息。
*
一个月后,鞠绍威出院,因为住院期间已由代总经理处理各项事务,所以离职的相关手续及交接工作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只是每天总要重复听上几次威胁、利诱加恐吓的话,听得他耳朵长茧。
最后,鞠品伯甚至搬出断绝父子关系的最后通牒,他依然不为所动。
收拾简便行李,穿着一身轻松的休闲服,他搭机从台北来到澎湖。
在机场附近租了一辆机车,按着机车店老板指引的方向,从马公沿着跨越海沟的中正桥,永安桥骑到白沙,夏日黄昏,迎着海风,感觉生命是如此的美好。
他只在大学的时候骑过几次机车,不很熟练,车速很慢,不少孩子奋力踩着脚踏车,纷纷超越他。
他不急,他想好好地看看王云兰在这里出生的澎湖,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却有一股莫名的亲切感。
看海长大的孩子眼在钢筋水泥丛林里长大的孩子就是不同吧!
王云兰的温婉与包容、坚韧与谦卑,就是在这样与大自然对抗又与大自然共存的环境中培养出来的。
他按着地址,沿途问了几个村民才找到王云兰的家。
这时,家家户户的厨房都已传出煎鱼、烹调海鲜的香气,这么平实、家常的景况却令他十分感动。
他将车停在一间矮房墙边,提起行李,循着晚餐的香气走向厨房,看见一位皮肤晒得黝黑,但眼神明亮的妇人。
“请问,王云兰是住在这里吗?”
这位是王云兰的母亲。
“你……”妇人张着好奇的目光,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打量这个气质出众、外表高大俊挺的男人。“阿兰还没下班,不过快回来了,你是……”
阿兰?鞠绍威听了,会心一笑,好可爱的名宇。
“我是她的……”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王云兰的声音远远传来。
“阿母!我回来了。”
他转过身,正好与脱下口罩、防护手套的王云兰面对面撞见了。
“绍、绍……”
“绍威。”他替她把话说完。
“你、你,怎么,来、来……”她口吃愈来愈严重。
“我刚出院就来找你了,你答应过要嫁给我的。”
“什、什么……”这次,换王母口吃。“嫁、嫁……?”她女儿怎么从来没跟她提起有男朋友,而且都论及婚嫁了。
“是的,伯母,”他转身向王母说明。“我和阿兰已经认识快三年,彼此相爱,我这次来是要请求你,答应让她嫁给我。”
母女俩同时咽了一口口水,王母显然比较快恢复正常。“你真的要娶我们家阿兰喔?”
“真的,我保证给阿兰幸福,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在王母的观念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自然是不反对,而且,鞠绍威一表人才且态度诚恳,她当然乐得女儿能嫁个这么体面的丈夫,但是……
“你刚才说你出院,你是生什么病啊?”
“伯母,之前,我因为太专注于事业,所以肝出了点问题,不过,现在已经完全康复,婚后,我会将重心移往家庭,我已经了解,阿兰才是我最重要的人,当然,我也会像阿兰一样,孝顺您和阿嬷。”
“好、好……婚姻幸福,事业才会稳定。”王母听见他连阿嬷都照顾到了,感觉很窝心,尤其这个女婿说起话来有条有理,声音又好听,感觉就是一个稳重的男人。
“等等!”王云兰终于找到舌头。“你跟我来一下……”
她拉着他的手,惦记着他才刚出院,又不敢太用力,说是拉,其实比较像“搀扶”。
两人走到门外墙边,她压低声音说;“你这么说,我妈会当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啊!”他感到不解。
“不行!我不能嫁给你。”她答应过唐爱薇不再见他。
他握着她的小手。“还记得你在医院里答应我的事吗?你说要每天做饭给我吃,陪我去环游世界,还答应要嫁给我。”
“那、那是因为……因为……”
“因为你以为那个时候我快死了,所以随口答应,哄我开心的?”
“也不是……”那时,她的确以为他病重,但是,所有对他说过的话,都是真心的。
“还是,你一定要等到我真的快死了,才肯答应我?”
“不准你再说那个字!”她揪着眉心,想起那段担心受怕的日子,眼眶又快要泛泪。
“那就嫁给我。”他虽离职,但十几年磨出来的历练可没跟着交接,过人的毅力与坚持还是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