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阮家真的倒了、落魄了,连阮家大宅也给出售还债,后院的姨娘们全被遣散了,所幸阮家大女儿嫁得好,请夫家拿了笔钱买了间小宅子让阮家老爷和赵美音住,两人才没惨到流落街头。
只是阮家一倒,阮玫玲在婆婆李氏面前就抬不起头来了,李氏再无顾忌,马上就说了让儿子娶平妻一事。
阮玫玲自是要死要活的不肯,但李氏讲了,当初莫可儿也是家境不如人才需要娶平妻巩固曾家的颜面,这还是她去向老祖宗提议,老祖宗才有的想法,既是如此,她也该有成全夫君和顾及曾家面子的度量,总之这平妻是非娶不可的。
阮玫玲被自己当初的话给堵死了,这害人不成自己反受害,隔月就让曾思伟欢喜将林欣珍娶进门了。
林欣珍进门后,阮玫玲又开始想办法与之争大小,言明绝不相让东面的床,但曾思伟心已不在她身上,任她怎么争,受宠程度毕竟不如人,可她还是不甘心,天天吵闹。
这日又与曾思伟一言不合大吵起来,曾君宝正好阴沉着脸由外头回来,曾思伟见曾君宝那脸色,也不敢再吵了,示意阮玫玲去倒茶水过来。
阮玫玲再不长眼,见公公这张臭脸也知不好再闹,撇着嘴先去倒茶再说。
“爹,您这是哪里不痛快了?”曾思伟上前试探的问。
“哼,咱们曾家都要变天了,你们还有功夫天天吵,我怎么全养了一些不知死活的!”
曾君宝气冲冲的,阮玫玲刚将茶水端到他面前放下,就让他的手一扫砸地了。
“爹?”她自嫁来曾家,还没见过公公发这么大脾气,这会吓了一跳。
曾思伟也不住吃惊了,赶紧又问:“什么变天,爹倒是将话说清楚啊。”
“你大哥曾思齐弄垮阮家后,现在改来对付咱们曾家了,如今把咱们茶行里外弄得鸡飞狗跳、乱成一团。”曾君宝火冒三丈的说。
“什么乱成一团?咱们茶行不会也要倒了吧?”阮玫玲向来口无遮拦,马上惊问。
“你还不给我住嘴,咱们茶行哪是如你娘家一样不堪,说倒就倒,那小子想如愿,没这么容易!”曾君宝气呼呼的斥责阮玫玲。
现在只要一提阮家,阮玫玲就羞惭得无话可说,被公公这般斥责,也只能自己隐忍下来。
“我说爹,这不是没事吗?瞧您刚才把话说得好像天要塌下来——”他话还没说完,头顶就让人摈了下去。
“混帐,茶行就算没倒,但也去半条命了。”曾君宝气急败坏的说。
曾思伟被打,抱着头龇牙咧嘴好半晌才有办法说话。“爹,那阮家被弄垮就算了,可大哥不管怎么说也是咱们曾家出去的人,狠得下心肠来对付咱们吗?”他也不敢抱怨被打疼了,揉着脑袋问。
“那小子就是狼心狗肺、六亲不认,哪管曾家还是阮家,就是皇帝老子的钱他也照劫!这会他卑鄙的挖了咱们不少墙角过去,咱们的一些老臣都投到莫氏那去了,与咱们有生意往来的商家也没义气的改与他做生意,曾氏的人才一个个流失,生意一桩桩被抢,即便咱们根基再深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喏,方才,就方才而已,连老卢都来告诉我,他已与那小子谈好合作,以后不与咱们往来了!”曾君宝说着又气得拍起桌子。
曾思伟心想,连最忠于曾家的卢叔都叛变了,难怪爹会暴跳如雷。
“哼,我娘当初不就说过了,兔死狐悲,要你们一起出面对付莫氏,可你们就是不听,这下也被蛇咬上身了吧?”阮玫玲竟是幸灾乐祸起来。
她这不长脑的话一落,立刻让曾思伟送了一个耳光过去。“说这什么话,你这还是曾家的媳妇吗?!”
“你敢打我!”她不敢相信自己挨打了,这回过神来后,哭天抢地不说,还追着曾思伟打。
李氏这时进来,瞧见儿子被追着打,一气之下上前抓过媳妇,大手一挥,对她又是一巴掌。“连丈夫也敢打,像什么话?!再耍泼下去,我让思伟休了你!”
阮玫玲两颊都挨打了,打她的一个是自己丈夫,一个是婆婆,连公公也正对着她怒目瞪视,她还能说什么,当下哭啼着就冲出去了,哪知倒霉的还在门口遇见死敌林欣珍。
“你这脸谁打的?”林欣珍见到她两颊的指印,吃惊的问。
她羞愤难当,谁瞧见自己这丑态都可以,就是这个林欣珍不行!“要你管!”她怒声吼,喊完觉得丢脸,赶紧跑回房里不敢见人了。
而屋里,曾君宝与妻子、儿子还在商量着怎么解决茶行的困境,自曾思齐脱离曾家后,曾君宝就天天上老祖宗那儿去磨,这才终于让老祖宗点头将茶行的经营权交给他,但茶行到他手上才几天功夫就出状况,这教他怎么跟老祖宗交代?
这会正苦恼着,曾媛那边来叫曾君宝过去了,曾君宝脸一沉,自是晓得老祖宗找他过去做什么,定是要怪他经营不利,短时间就让茶行损失惨重,要他负起责任拿出办法来。
屋里三人顿时无语,根本想不出办法度过难关。
曾氏茶行的经营是越来越惨淡了。
此刻曾媛的院内满是人,除了曾家所有的主子外,还有茶行各地的主事也全聚集一堂讨论要怎么挽救茶行每况愈下的生意。
曾君宝黑着一张脸坐在曾媛旁边,他这是想破头、用尽法子也敌不过莫氏,而且被打得灰头土脸,完全无力招架,曾媛这才亲自出马了。
“莫氏卖东西的手段高明,咱们也没见过,还油印了单子发送给大家,他们称这叫做宣传单,上面写着莫氏茶行卖的茶如何特别,强调‘自喝送礼’两相宜。”一名茶行主事将一张宣传单交给曾媛瞧。
曾媛瞧了也觉得这点子别出心裁,以前客人要亲自到铺子里瞧才知卖的是什么,现在莫氏主动告诉大家他们有什么,而且有多好,这确实是以前他们没想到的作法,自己孙子倒是有奇想。
“莫氏发这种东西做什么,这是在浪费钱,不少人看了就往地上扔了。”曾君宝不屑的说。
“可是更多人因此上了莫氏茶行去买茶了。”那名主事又说。
“这……”曾君宝被堵得哑口了。
曾媛瞪了无知的他一眼,让他缩颈股栗,碰得一鼻子灰,再不敢发言。
“好的主意咱们可以学习,这宣传单咱们也能请人做。”曾媛收回瞪视曾君宝的目光后对众人说。
对手能求新求变,他们虽无法做到,但至少要懂得跟上!
“是,但不只这宣传单有趣,莫氏还将茶叶包装得奇特,那花样新颖,吸引不少买家前去购买,相较之下,咱们的包装就显得没特色了。”另有人说。
“就算包装再吸引人,若茶叶本身质量不好,那也是只有一时光景,客人上门一次,不会上门第二次的,咱们的茶是全杭州最出名的茶种,更拥有许多的老主顾,怎么会让莫氏抢得一个不剩?是不是莫氏用恶意降价强销的手段卖茶?”曾媛细究原因。
席中还坐着卢守正,他虽已言明不与曾氏做生意要改与莫氏合作了,但曾媛是他敬重的人,她请他过来一趟,他不敢推拒还是来了。
这时他开口道:“莫氏一分钱都没有降,众人愿意与他们做生意,除了他们信用好,茶也是让人一试难忘。”
曾媛蹙眉。“但我听说莫氏不自己种茶,都是向外面买来的,如此能维持好的质量吗?”她怀疑。
“坦白说,莫氏的茶品质极好。”卢守正说。
“极好?”
“是的,这大少奶奶很懂茶,一喝便知茶的好坏,她挑选的茶都是万中选一的好,配合的那些茶园皆糊弄不得,且莫氏给的货金全是现银,这谁不爱现银,送上的货只敢是好的,连次等品都不敢送去。”
曾媛抿唇,莫可儿识茶的功夫,她早在那回茶宴时就已知晓。
虽然茶宴上莫可儿与林欣珍表面上比了个平手,但实际上那回备给林欣珍的是较容易辨识的茶种,而给莫可儿的则困难多了,可她却能分毫不差的答出,其实自己当下对她是佩服的,她这识茶功力可比得上自己这几十年的喝茶修为了。思齐让她去把关茶的好坏,确实是用对人了。
“另外,他们还有一项特色,莫氏除了卖各地上等的好茶外,主要卖得最好的还是特调茶。”卢守正继续说。
“特调茶?”
“没错,莫氏能调出别人调不出的滋味,物以稀为贵,仅有莫氏有,因此大家一窝蜂的抢购莫氏的特调茶,如今杭州地区,谁家有莫氏的特调茶才称得上是有品味的人家,因此这特调茶可说是真正让莫氏赚大钱的秘方。”
“调这特调茶的人,不会也是思齐的媳妇吧?”曾媛问,可心中已有数了。
“正是大少奶奶,听说她不管再细微的加料都尝得出来,调出的茶亦是极品中的极品。”
曾媛越听心越沉,自己之前已看出这丫头有奇才,却受门第之见不肯重视,这会才算真正的明白这媳妇是个发财妻,思齐的生财宝!可她却让自己一手给赶出去了,如今,唉……
她叹息了。
曾君宝与李氏也没料到曾思齐的媳妇这么行,调制茶的功夫无人可及,他们真是看走眼了。
曾思伟听人家的媳妇这么厉害,反观自己的,那阮玫玲简直是一无是处,他立即嫌弃的瞪向身旁的阮玫玲,她也不甘示弱瞪了回去,两人毫不客气地互瞪,可真是怨偶了。
“若那时不逼着思齐娶平妻,思齐就不会带着媳妇出走,咱们曾氏也不会面临今日的危机。”于锦绣有感而发的说。
于锦绣说出了众人的心声,这对夫妻一个懂茶,一个懂得如何卖茶,两夫妻搭配得天衣无缝,当初就不该让他们出走曾家的。
曾媛叹了一口长气。“说的没错,我老了,只知墨守成规,因为顽固导致判断错误,但该认错就得认错,否则只会害垮茶行,茶行的百年基业若真毁在我的手里,我就是死也没脸去见曾家祖宗,所以我决定了将思齐夫妻再找回来!”她蓦地说。
“什么?再找他们夫妻回来?!”曾君宝立刻一惊。
“没错,咱们不敌竞争是事实,唯有找他们回来才能挽救茶行。”
“可是,他们莫氏现在正大好,他们哪可能肯回来?”曾思伟说。
“是啊,此一时彼一时,他们夫妻发达了,如何还看得上咱们曾家?”李氏也急道。
其实这一家完全是担心曾思齐夫妇再回锅曾家,他们二房好不容易在曾家争来的大权就要交出去了,这昭然若揭的心态,无人不知。
不过他们的话倒是让众人沉默下来,因为他们说的也是事实,如今的曾思齐与莫可儿已不像是第一次回来时,不过是拥有一间小铺子的小夫妻,莫氏茶行现在在杭州名气响亮,是数一数二的大茶行了,他们又何必再回来依附生意不如人的曾氏呢。
“要不然我去找大哥谈好了。”曾思典说。他病情已稍有起色,自愿去劝说大哥回来。
“大少爷做事不讲情面的,别说二少爷出面,我想就是老祖宗去请恐怕都——”卢守正点到为止,不好再说下去让曾媛难看。
曾媛目色沉沉,曾氏茶行都要倒了,她哪里还会在乎颜面的问题,当即肃声道:“若连我亲自出面都没用,那你认为还有什么法子能试试?”
“这……就我所知,大少爷在外做事一言九鼎,谁的帐都不买,认钱不认人,唯有对大少奶奶言听计从,我至今还没见过他驳过大少奶奶什么事。”卢守正说。
“你这是建议我不如直接找上可儿那丫头谈?”曾媛问。
“是的,她比较好说话,且她若肯答应回曾家,大少爷那儿就好办多了。”
众人愕然,这求来求去,竟要去求一个女人?而这女人还是当初他们嫌弃不认的,这……
“但是他们夫妻当时要走时来求见过老祖宗,老祖宗没肯见可儿,让他们难堪的离去,这时候可儿还会肯来见老祖宗吗?”于锦绣忧虑的问。
可儿在曾家的期间,不只老祖宗对她冷淡,众人也都轻视她,没对她好过,这时要请她回来只怕不容易。
“不试怎知,思典,你亲自去送帖子给那丫头,就说我要见她。”曾媛严肃的说。自己种的恶果自己尝,为了茶行,自己这张老脸不值几个钱,该求的,她即便弯下腰也会去求!
“二弟气色不错,你大哥见了定要高兴的。”莫可儿让人奉上热茶后,含笑朝曾思典道。
“这还要多谢大哥让人给我送新药方来,我身子才逐渐转好。”曾思典极为感激的说。
她微笑,但眼底有抹深沉,相公会送药过去给他,那是因为相公将叔父给的药请人检视过,发现内容大有问题,可相公并没有向二弟说破此事,只说自己经人介绍得了疗效不错的药方,让二弟不要再吃叔父给的药,改吃相公送去的,二弟停用原来的药后,身体果然大有进展,恢复得不错。
而相公之所以不提叔父所为,那是因为怕二弟老实,若沉不住气跑去质问叔父,也许叔父心一横会对他做出更恶劣的事,因此便将这事暂且压着,不过相公不是能善罢罢休的人,这事,相公早晚会找叔父算帐。
“相公十分关心你这身子,你得好好保重才行。”长嫂如母,她和蔼的说。
“大嫂……”他暗思大嫂是惜情的人,也许会愿意帮忙曾家。
“嗯?”
“这个……祖母要见你,请你回一趟曾家。”原本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启口,这会终于说了。
她一愣。“祖母怎会突然要见我?”
“大嫂这么聪明应当猜得出来……”他小心的说。
她匀了呼吸,是的,她猜得出来,曾氏茶行几乎已摇摇欲坠,祖母是摆低姿态想谈和了,只是她没想到祖母找的不是相公,而是自己。
“大嫂可愿意走这一趟?”曾思典紧张的问,怕她不肯去,毕竟曾家过去亏待过她。
她深思了一下,自己可以拒绝的,但最终还是点头了。“好,我去。”
曾思典大喜。“真的?”
“嗯,这会就跟你过去了。”她笑着说。
“那太好了,咱们这就走!”有任务在身,他本来就坐不住,一听她愿意随自己前往曾家,马上就起身要走了。
“大少奶奶,您就这么前去好吗?要不要等大少爷回来再说?”瓶儿觉得不妥,阻止的问。
她浅笑。“无妨的,他若回来就说我去了茶厂调茶……算了,还是老实说我去向祖母以及娘请安了。”她自认这事自己可以应付,不必惊动相公,但想想这是在为难瓶儿,万一相公回来问起,瓶儿哪敢说谎,这支支吾吾之下反而惹人担心,索性就直说了。
反正见了祖母,不管老人家提什么,她都不可能替相公答应什么的,而且她去去就回,也许还能赶在相公回到家之前回来呢。
“可是……”瓶儿也知目前两家茶行因为生意竞争,关系并不好,曾家这时来请人,该不会是鸿门宴吧?她还是不放心让大少奶奶过去。
曾思典瞧瓶儿的态度就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立即对瓶儿说:“放心吧,祖母只是找大嫂去说说话,不会怎么样的,我保证会亲自将你家主子安全送回来的。”
“二弟,瞧你说的,祖母是长辈,她要见我是天经地义,哪会出什么事,瓶儿,别穷紧张了,我:会就回来了。”她接着笑说。
瓶儿无奈,心知是阻止不了了,本想跟着去的,但莫可儿也没让她跟,自己独自随曾思典去了曾家。
当莫可儿踏进曾媛的院子后,不禁起了些感叹,嫁给曾思齐两年多来,她还是第一次走进祖母的院子,以前祖母是不愿意让她跨进一步的,而今却是祖母专程请她过来。
当她终于踏进屋子里,老人家已经坐在里头等她了,曾思典将人送到后,在曾媛的示意下先离去了,曾媛打算独自与莫可儿谈。
一老一少在屋里对望了片刻,曾媛见眼前的人,人形光彩,美玉莹光,一双眼透着机敏和聪慧,已有大商家主母的气势。
她不禁感叹,枉费自己活了几十年竟也会不识泰山。
“过来坐下吧。”她主动道。
“是。”莫可儿走上前去,礼数周到的行礼后才坐下。
“谢谢你给我这老太婆面子肯走这一趟。”曾媛叹声说。
“不,是我不孝,早该来给祖母请安才对。”莫可儿不疾不徐的道。
曾媛微微一笑。“难得你还肯认我这个祖母,和你的度量相比,我这老太婆反而汗颜了。”
“祖母别这么说,是我过去有所不足才让祖母为难的。”
曾媛听了更加歉疚懊恼自己有眼无珠,竟将这样识大体的孙媳给逼出去。“可儿,你该已经明白我请你过来的目的了吧?”她问。
莫可儿点头。“我明白。”在来的路上曾思典又将事情说得更详细些,她原本以为祖母不过是请她劝相公别与曾氏为敌,哪晓得竟是要让他们夫妻再回锅曾家,“祖母,坦白说要劝相公放弃莫氏回来并不容易。”她直言。
曾媛叹口气。“这我也理解,但我已是行将就木、日薄西山之人,放眼曾家唯一能继承家业的就只有思齐一人而已,之前我说过要将茶行交给君宝也只是说气话,他根本没有这个能力,由此次他与思齐交手输得一败涂地就可知了。”她开诚布公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