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将亮,简陋的喜床上躺着一对新人,身上大红色的喜服一夜未褪下,这不打紧,本该光洁的衣裳竟是沾满血污,仔细一瞧两人身上都有伤,这伤口上的血还流着未止,两人昏迷不醒,处于弥留状态。
而门外,一群人摇头叹气,满腹惋惜。
“大喜之日竟出了这样的事,这—— 唉!”
“这都怪新郎,在外惹是生非让仇家找上门,在喜堂上闹上这一场,还连累新娘子被打,两人才刚拜堂,这就要做同命鸳鸯了,难怪莫家人不知如何收场了。”说话的人瞧向一旁满脸愁绪的老夫妇,这对夫妇穿着粗陋,一瞧就知是穷人家。
“莫老头家里穷,想说嫁了女儿得些聘礼能让两老的小儿子讨媳妇用,如今这聘礼怕是得拿出来当丧葬费了。”
“就是,真惨啊,大夫刚也说了这两人都伤在要害,是决计撑不到天亮的。”唉,大伙在这等着,也不过想等到天亮后进去帮着收尸而已。
“莫老头,你不进去瞧瞧吗?眼下说不定已经死在里头了—— ”
莫老头皱黑的脸一凛,“瞧什么瞧,这里头的人死了也不关我的事!”
“欸?你这话什么意思?”众人吃惊。
“我们已经嫁了女儿,女儿已是曾家的人,若有个不幸也是曾家人出面,与娘家有何干系 ”莫老头说得理直气壮。
“没错,再怎么说也轮不到娘家人帮着下葬,再说了,今日的祸全是曾思齐惹来的,咱们没找曾家赔女儿的命来就算不错了,往后的事咱们管不着,也管不了!”莫大婶也道。
“说得好,老婆子,这没咱们的事,咱们走!”莫老头连再进去确认女儿的死活都没有,扭身便走了。
眼见莫大婶也马上跟着走,众人无不傻眼,这是不打算吐出聘金为女儿办身后事了?
“喂,莫老头—— 莫—— ”
“苏伯,别喊了,你这瞧得还不清楚吗?莫老头夫妇这是绝情绝义,当没这个女儿了,既然如此,咱们也不用管这档子事了,还守在这做什么,都走了吧。”
“走……走?”
“是啊,人家丧家都不理了,难道这收尸的事你要帮着干?”
“当……当然没那个理。”
“这就是了,那还不走?”
“这—— 唉,好吧,走了。”苏伯瞄了一眼门内,他们都是穷苦的人家,哪里拿得出钱帮人下葬,只得离开了。
所有人都走光后,没多久,床上应该已经断气的新娘身子轻微动了一下。
她仍紧闭着眼,但觉得头昏脑胀,全身酸痛,大娘与二姊下手果然狠,不打死她不解气,可自己竟然没死,可真是奇迹了……
她挣扎着睁开眼眸,想瞧清自己身在何处,应该是阮府的柴房吧,过去嫡母整人定在这里动刑,自己被人用棒子狠打了不知多久,昏过去后嫡母八成就将她丢着自生自灭了。
她得快点醒来才行,否则真活不了,这还不称了嫡母与二姊的心!
只是,她吃力的睁开眼后,映入眼帘的不是阮家柴房,不仅不是,这屋里还挂着喜幛、燃着红烛……怎么像是喜房?
她在喜房里做什么?
她身子微动了一下,似挤到什么,好奇的扭过头去瞧,这一瞧顿时大惊失色了,自己身边竟然躺了一个男人!
她瞠目之余,见这人一动不动,该不会是死了吧?
她忍住惊吓,屏住气息的探过身去想看仔细那人是谁,岂料这一瞧更惊,这人她识得……他不是曾家的嫡长子曾思齐吗
他怎会变成这副德性与她躺在一块?
倏地,曾思齐睁开眼了,炯炯有神的眼正瞪着她。
她一惊,忙将身子往床角缩去。“你……你……”
他瞪了她一会后,脸上的表情似比她还惊愕,张嘴正要说什么,忽然有人闯了进来。
这人是才离开又折回的苏伯,他想想还是不忍心,多的没有,买两张草席的钱还是凑得出来的。这会他携着草席进来,见两人都醒了,不禁大喜起来,忙过来道:“你们夫妻可真是命大,居然能活过来了!”
“夫……夫妻?”她听见这话吓了一跳,她与曾思齐怎会是夫妻?
“哎呀,可儿,你不会是让人打坏了脑袋,连自己成亲之事都忘了吧?”苏伯紧张的问,怕她脑子被打得真出了问题。
可儿?她怎会是可儿?她是茶商阮家的庶女阮玫祯啊,这人怎唤她可儿?
正这么想着,眼角瞄见屋内梳妆台上的铜镜,那是另外一张脸,一张不属于阮玫祯的脸,她大惊,蓦然觉得脑袋胀痛起来,接着奇妙的事发生了,她脑子一下涌入了莫可儿的记忆—— 莫可儿是个采茶女,白天才刚与曾思齐拜堂完婚,但喜堂上来了一群人向曾思齐讨债,这讨债不成,先伤了曾思齐,后来连莫可儿也遭殃……
天啊,她怎会有莫可儿的记忆?还有自己的脸……她变成莫可儿了
她心慌不已,想着自己变成莫可儿之前发生的事——
她是阮家庶女阮玫祯,年十七,阮家排行第三,与嫡次女阮玫玲相差一岁,因爹花心,嫡母又是个善妒的人,因此嫡母在整治众姨娘跟庶子女上可谓是不遗余力。
自己的生母个性胆小总被欺负,为了让生母与自己在阮家日子好过些,她打小便学会“庶女生存守则”,除了待在嫡母身旁要够机伶外,还练就十八般武艺,专门替嫡女姊妹们解决疑难杂症,两位嫡姊那些在外头拿得出手的书画诗词、绣品珍物大多是由自己代打的,大姊还是靠着她的本事才在外头博得好名声,最后嫁给了不错的人家,二姊也因为自己的帮忙才让茶商大家的曾家来提亲。
然而世事难料,二姊与曾家的婚事突然告吹,嫡母不甘心,竟将气出在她与生母身上,恶整她们母女俩,这一整竟将她们活活整死,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自己死后竟在莫可儿身上重生了!
正当阮玫祯震惊于自己的遭遇时,丝毫未注意到身旁的男人也是一震,那眼神沉得吓人。
苏伯瞧瞧九死一生的两人,摇摇头,怪了,这两人死里逃生不见惊喜,只见惊吓,莫不是真教白日里那些凶神恶煞给吓坏了,这魂魄还回不来,不禁同情的道:“可怜你俩刚成亲就遇上这事,难免吓得没魂,苏伯我就好人做到底去帮你们抓副定神的药回来,瞧能否给你们压压惊。”说完,他便去抓药了。
留下床上这对“夫妻”大眼瞪小眼。“这……咱们……成亲了。”她思绪稍稳后,艰涩的先开口了。就她所知,曾思齐是个不学无术、有名的纨裤子弟,一个本来要娶二姊的人,不料自己重生后竟然会嫁给他,她想不通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孽缘。
曾思齐的眼神亦是很不对劲,他评估着目前的状况,这已经是完全超乎他的想像了。
因为,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对他而言实在匪夷所思!
他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死前是跨国财团的执行长范祖远,却在一次飞机失事中丧生,醒来睁开眼竟发现自己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而这地方还是古代!
更令他惊奇的是,在他醒来的瞬间,脑子里立即出现自己这副躯体主人的记忆,这人姓曾,名思齐,本是茶行大房的嫡长子,但因为行为不检点闯了不少祸,把与阮家的婚约闹得告吹了,因而被赶出家门,曾家如今改由弟弟曾思典继承。
被赶出家门的曾思齐拿着曾家给的最后一笔钱买了这间破屋子,并用仅剩的银子去谈亲事,娶了家里穷困的莫可儿为妻。而依曾思齐的记忆,他娶莫可儿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妻子出外去赚钱,自己才可以游手好闲不工作,继续当个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
自己不仅无端穿越了,还投身在这么一个废人身上,还多了个刚拜完堂的妻子!
在现代他致力于工作,对感情向来淡薄,三十六岁仍单身未婚,可尽管如此身边仍不乏女人,交往过的对象不是女明星就是模特儿,而眼前这刚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长相普通,勉强称得上娟秀,但要和过去站在自己身边的女人相比,实在逊色太多。
“去,去拿套干净的衣服来让我换上。”他一开口就用命令的口吻。以前是大老板,习惯张口指示,这会自然也就这么做。
她抿紧嘴唇,这落魄少爷还当自己仍身在奴仆如云的曾家吗?或者,根本当她是下人了?
本来心里颇不高兴的,但继而一想,自己现在的身分也已经不是阮家的庶出小姐,而是贫苦人家的莫可儿,那就克尽角色,刻苦耐劳点吧。
况且,两人身上的喜服都沾满血污,也应该换下了,便认命的下床去找两人的衣物,只不过下床的那一瞬,她头一阵昏眩,顿了一会才顺利下床。
她在衣柜中翻找出两人的衣裳,将他的递到他面前,他立刻皱起眉头来。“这个……怎么穿?”他为难的问。
她讶然,这不会是要自己伺候大少爷更衣吧?“你自己不会穿吗?”她忍不住问。
“不会。”他回答得干脆。这古代的衣服既没扣子也没拉链,只有一堆的带子,他哪里晓得怎么绑?
她不悦的眯眼。“难道你在曾家从没自己穿过衣服?”
他在脑子里搜寻了一下原主曾思齐的记忆,嗯,还真没有,这副身躯的原主好吃懒做,走到哪都要人服侍,简直比自己在现代时的生活还要享受。
“是又如何,现在我娶妻了不是吗?这工作以后就由你来做。”他不客气的说。既然意外到了古代,为免被当成妖怪,穿越的事必须保密才行。而且人都来了,就得想办法生存下来,对于生活的细节还需重新学习了,如今有她在,便有个好借口能先观摩观摩了。
她瞪着他,心想,既然意外重生,为免被当成妖女,这秘密便说不得,如今两人都已成亲,替丈夫更衣也是妻子的责任,她拒绝不了。
她几经衡量情势后,开始动手替他更衣,他也睁大眼仔细的看,看过一次,下次自己应该就会了。
她替他脱去沾血的外衣,发现连内里的中衣也染着血,原本她还不好意思拉开他中衣的,这会顾不得矜持了,一把将内里拉开后,猛地倒抽一口气。
他胸膛一道伤口由前胸直划到肚子,这种伤势居然还活得下来,真是奇迹了!
他这也才低头瞧见自己伤得多重,同时明白原主就是受这一刀毙命,令自己的灵魂取而代之,接收了这副躯体。
虽然代原主活过来了,但这伤却是极疼,难怪醒过来后,他身体有好一阵子动不了。
“你这伤得让大夫瞧瞧才行!”她吃惊不已的说。
“可不是,但好像没人想到去找大夫,都只等着收尸而已。”他不满的道,他早醒了,因为身体太痛这才一直躺着,因此门外那群人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这些人早当他们挂了,没一个想着救救看,就连刚才带着草席进来的老头,见他们转醒了,第一时间也只想着给他们买安神药,都没想过找大夫来看看。
“天啊,你的头……”他抬眉时赫然发现鲜血由她的头顶蜿蜒滑落下来,那样子怵目惊心极了。
她摸摸自己的头顶,摸到了伤处,那里湿濡一片,伤口颇大,她终于知晓自己为何会头昏脑胀了。
这时也顾不得替他更衣,一屁股坐上了床缘,感觉脑袋更重更晕了。
瞧她痛苦的样子,他蹙紧双眉,两人才成亲就遭此大劫,可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算了,也不叫她帮忙更衣了,反正自己也动不了,干脆就这样与她瘫在床上,直到苏伯买安神药回来发现他们的状况,应该会想到该先去找大夫才对。
虽经过大夫治疗,两人还是足足在床上躺了七、八天才能下床。
范祖远向来爱干净,在床上憋躺了这么多天,身体早就发酸发臭,他立刻要求洗澡,在没有其他人可以使唤的情况下,大少爷便要现成的妻子去准备热水。
阮玫祯忍着气,先丢了一枝杨柳枝以及一碗的澡豆给他后,便去烧热水了。
他瞪着树枝与豆子,不知这些要做什么用。
这碗豆子难道是食物的一种,那女人让他洗澡前先填一下肚子?
但这干巴巴的东西实在不好吞咽,瞧见桌上有壶水,便将水倒进碗里,瞧瞧手中还有根树枝,这八成是搅拌用的吧?
他用树枝搅拌那碗豆子,等搅糊了好入口,这才一口一口的喝下肚,心里觉得味道真不好,或许下次加点调味料会好些……
“你……你做什么?”刚烧完热水回来,她见他喝着一碗东西,而那只碗是自己刚给他装澡豆用的,他……他该不会……
他一脸莫名其妙。“还能做什么?吃早餐啊,但这玩意实在难吃,以后不许再给我备这个了。”他勉为其难吞下最后一口后,嫌弃的说。
她险些晕倒。“你居然吃下澡豆 ”
“你说这叫藻豆?”他总算知道自己吃下的玩意叫什么了。
“是啊,洗澡的澡,豆子的豆,顾名思义是洗澡用的东西。”她同情的瞧着他手中的空碗,这人真可怜,连净身的澡豆也吃。
“原来如此,不是水藻的藻,而是洗澡的澡,是用来洗澡的—— 什么?这是肥皂!”他会意过来后,立刻瞠目结舌频作恶,冲到外头去狂吐了。他有幸做了古代人,却对古代人的生活一点概念也没有,竟将洗澡的肥皂误当成食物吞下肚,愚蠢到自己都想哭。
阮玫祯不知他说的肥皂是什么,但确定的是他已经明白澡豆的用途了,这是用来洗不是用来吃的,于是又递了一根杨柳枝给他。“用这个清理清理,你会舒服点的。”
他怔着瞧这根树枝。“这个……不是用来搅拌东西的?”他已经不敢自以为是了,悲催的问。
“你连这个也不知,你真傻了吗?”她说这话时已经有些无力了。
“我……”他脸青了青,以现在这情况,他情愿自己干脆傻了,也不会想一头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