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孟家富贵却人丁单薄,孟之玉成亲后好不容易得一子,偏又丢失,原以为所有财产终将归旁支所有,但或许真应了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孟之玉找到了自己的儿子,去了趟云州又带回来儿媳妇。
儿媳妇生得娇小可人,虽是乡下出身,却是有主见的,到了京城也没想着回侯府或住进孟家。
孟家产业不少,平时孟之玉并不管事,只是一年三节召各管事回话,叶绵进京后独爱行杠生意,孟之玉也由着叶绵,纵使听闻闲言闲语,她也未曾放在心上。
年轻时,她一个姑娘家都做得来倒追夫君的事,如今京中盛传儿媳妇抛头露面的耳语,她更不会放在心上。
只是她没料到,叶绵不仅对行杠的营生感兴趣,前几日还陪着许嬷嬷夫妻至京郊卜宅兆,挑阴宅,回府时绣花鞋和裙襦都沾了泥,她却乐在其中。
今日一大清早,因孟窑送来一批冥器,叶绵早早便去了城郊。
京城厚葬之风比其他地方更为盛行,还有不少人家为了场丧事耗尽家产也在所不惜,随葬器物除了实物和往生者生前使用器物外,更多是陶俑冥器。
此次的丧主是京城有些名望的人家,秉信厚重为孝,不惜花费巨资,历时三年,这才修好了墓穴,备好陪葬品,就等着发引送葬。
回来后,叶绵有些疲累,许嬷嬷连忙给她泡了茶,让她休息会儿。
胡子花白的魏少通见状,连忙说道:「君儿啊!为夫也渴了。」
「自个儿倒。」许嬷嬷看了他一眼,年纪一大把也不觉得害臊。
魏少通一张老脸笑成了朵菊花,就算许嬷嬷没好脸色,他也不在意,喝了茶还一副好学的拿着相书上前,「君儿啊!这上头写着啥?」
「自个儿瞧,我知道你懂。」
「这不是年纪大,有些遗忘了吗?」魏少通脸皮够厚,有了回应更得寸进尺,「君儿啊,自小我就听我娘说,你比我还有能耐,果然还是我娘看相有一套,给我讨了你这么个好媳妇。」
许嬷嬷被他说得脸一红。这个老家伙,也不看看一脚都踏进了棺材里,张嘴就是胡说八道,这可是做生意的地方,他不觉得丢人,她都觉得没脸。
许嬷嬷不想搭理魏少通,偏偏他来了劲,一张嘴说个不停。
或许是因为年少时过了段苦日子,许嬷嬷看来比魏少通苍老,但是五官依然能见年轻时的美貌,她待人温和,笑容可掬,任何人都能与她自在融洽地相处。
叶绵整理各式以帛为材质的旗幡,听着老俩口你一句我一句的拌嘴,她不但不觉得吵,反而觉得有趣。
最后不知道魏少通说了什么,许嬷嬷嫌他吵,把他赶到一旁,自己则站到叶绵身旁,看着她将旗幡有条不紊地归整,心中满意不已,难得叶绵年纪轻轻却对行杠营生感兴趣,她乐于倾囊相授。
「这布帛等会儿要送义庄,孟家大善,点点滴滴皆是功德。」
孟家有着京城最大的行杠生意,不单有棺木还有各式冥器,平时令人觉得忌讳,但叶绵在此却颇为自在。
大唐丧葬之风盛行,葬礼也分三六九等,单就做为旗幡的帛布就有粗布、绢、丝等等分别,富贵人家不惜一掷千金,但其中自然也有贫困人家,只能草草一张草荐便随意葬下,孟家做行杠营生,平时没少做替客死异乡的可怜人收硷的善事。
「若论功德,也该嬷嬷得头功,我娘向来不插手行杠营生,大小事务皆是嬷嬷主事,嬷嬷才是大善。」
叶绵与顾悔虽未拜堂成亲,但早在回京住进孟府前,孟之玉便做主交换了庚帖,给了两人正式名分,让叶绵改口。
小姑娘嘴甜,听叶绵说话,许嬷嬷浑身舒畅,打心里喜欢,更别提经由交谈,一来二去之下才知道原来她跟小姑娘的爹还有段缘分。
当年孟窑有个年纪轻轻却心灵手巧的匠人叶晋生,经由他手的物件,个个都合乎她的心意,只可惜不长命,她还惋惜了好些年。
孟之玉听她提过一次,还曾让她多照顾他留下的可怜孩儿,万万没料到最终这叶家女竟与顾悔成了一对。
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斩不断,纵是兜兜转转还是会走在一起。
「君儿,你再给我念念这段——」
魏少通又凑了上来,她不由横了他一眼。对他也称不上恨,只不过难免有怨,毕竟好好的一个儿子被他照料得没了,但人终究会随着年纪成长而看开,他既有心寻找她们母女多年,就给他一次机会。
其实她更挂念的是自己记忆越发不好,忘记的事情越来越多,她真怕自己有一天连这个老头子都给忘了。
想她这一生,一出生便因为穷被魏家买回去成了童养媳,从她有记忆起,她便是魏少通的妻,得要照料他的一切生活起居。
魏家家学渊源,卜卦、相术没少钻研,魏少通虽有天赋,却因凡事有她照料,所以学得并不上心。为了不让魏少通被长辈打骂,她学得很卖力,总想着这辈子只要有她在,自不会让他受苦,只是最后……想起了早夭的儿子,她不由轻叹。
转眼过了多年,魏玥兮虽聪颖,在打点孟家产业上面面俱到,但对相术却毫无天分,只懂皮毛,探不得真髓,好在现下魏少通为了讨好她,一头钻进相书之中,不然真等她两脚一蹬,魏家这祖传的技艺将就此失传。
叶绵见两口子互动,忍不住笑道:「嬷嬷就去陪陪魏老,这里有我便成,如今我可羡慕两位了,想要顾悔陪着我还不知要等到何时呢。」
「还笑话上嬷嬷了?你放心,世子爷要回来了。」
叶绵闻言,眼睛一亮,「嬷嬷,你是说——」
「老婆子可什么都没说。」许嬷嬷意味深长地眨眨眼。
叶绵也没追问,虽是简单的一句,却足以令她心安,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下来。
前几日她收到了青溪镇的来信,宋晓月如今又生了个闺女,现在儿女双全,深受婆母、夫君疼爱,每隔一段时日总会写信给她话家常,鱼雁往返之间,纵使多年未见,两人依然亲近,并不觉得陌生。
宋晓月提及杨家一行人回到青溪镇后,住的依然是谢家老宅。
杨家对离京返乡一事并未多言,但看他们形容狼狈,回到青溪镇也找不到差事的模样,左右邻里心知肚明是犯了事,更别提杨妍雪一个好好的人成了哑巴。
宋晓月写得洋洋洒洒,她并不知叶绵与杨妍雪的恩怨,却写了不少杨妍雪的近况,只因杨妍雪回到青溪镇后竟不顾颜面地缠上了郑炎庆。
宋晓月一忍再忍,最后终究没忍住脾气,动手将杨妍雪教训了一顿,庆幸郑炎庆也知分寸,纵使杨妍雪顶着一脸被打的伤痕前来哭诉,他依然站在宋晓月这边,坚持与杨妍雪划清界线。
想起宋晓月信中所提,叶绵的思绪飘远,或许过去郑炎庆真的喜欢过杨妍雪,但如今他已成亲,日子和和美美,过去种种尽皆放下。
杨妍雪上辈子应当是嫁给了郑炎庆,只可惜这辈子她做了别的选择,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姊姊,姊姊。」夏安的声音响起,她激动地从孟家马车上跳了下来,直接冲了进来,大动静引来不少侧目,但她彷佛未见。
甫被顾悔带进京时,夏安也曾因为怕给顾悔丢人而万事拘谨,弄得自己不开心,但跟了叶绵之后,叶绵让她无须在意他人目光,反正他们不吃别人一粒米,不喝旁人一滴水,凡事自在舒心便好。
叶绵怕她匆忙摔了,连忙伸手拉着她,笑着问道:「瞧你急的,可是阿悔他们要回来了?」
夏安闻言一楞,「姊姊还真是神通广大,怎么知道哥哥们打了胜仗,就要返京?」
叶绵没有回应,只是看着被魏少通拉坐到一旁的许嬷嬷,眼底满是佩服。
这场战役最后鹿死谁手,深知历史的她早已知晓,但真到这一日,她还是感觉有些不真实,毕竟这不是史书上的一页,而是真的发生在眼前。
「我方才听侯爷跟夫人说了,最快个把月就能回京,此次论功行赏,少不了几个哥哥们,尤其是顾大哥,众人遇上侯爷都夸句虎父无犬子,侯爷可得意了。」
杜宇亦平时板着脸,看来颇为严肃,但是对自己的夫人却是百般讨好,为了孟之玉,正值壮年的他打算待捷报来时上疏请求解甲归田。
以他的权势,能在此时舍下实属难得。
杜宇亦找回顾悔,了却心中遗憾,如今只想与自己的夫人相伴,毕竟两人虽成亲多年,但真正相守的日子不多。
两人已盘算要回江南故土,定远侯老夫人却不愿离开京城,闹得挺凶,杜宇亦索性带着孟之玉去了城外的寺庙礼佛,就住在庙里,不回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