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到哪里?」
「说到你对我们的……婚姻生活有期望。」
「对啊,可是幻想一下就破灭,从结婚第一天开始。没有美美的婚纱、没有请很多人到五星级饭店大吃大喝,也没有让人脸红心跳的蜜月旅行,登记过后,你就一头栽入工作。」
「是我不对,那时候公司正面临转型,如果依照爸爸的老方法进行,公司早晚要倒闭,而且那个时候我太年轻,公司里的元老一直在扯我后腿、使暗招,我不得不全力以赴。」
「真的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要是早点知道,我一定会帮你,不会乱埋怨。」
「我的错,我不习惯对别人坦承心事。」
「你就是这样,什么压力都自己扛,才会把身体弄坏掉。」
「我知道。」所以,他试着改变中。「再继续说好不好?我喜欢听你讲话。」
她笑了,因为她终于把他训练得喜欢听自己讲话,这是不是生病的好处?让他可以缓下脚步,听听身边人的关心?
可想到他的病,她又忍不住落泪。
「乖,不哭,说话给我听,好不好?」他不晓得自己会用这样的语调对人说话,不晓得爱上一个人,自己会在不知不觉间为对方改变。
她吸吸鼻子,继续说:「我拼了命的想当好姜太太,我看很多资料,我上网查如何当个称职的贵妇,我想让你有面子,想让你因为我而过得舒适,我做得很努力,你都没有夸奖我,就算不夸奖,多少挤出一点时间和我聊聊天也好啊,可是没有!半点都没有,就连穗青穗勅出生,我受那么多苦,你都没有亲亲我、抱抱我,告诉我,亲爱的老婆,谢谢你、辛苦你了。」
点头,他搂紧她、亲亲她,低声对她说:「亲爱的老婆,谢谢你为我做的,辛苦你了。」
「知道错就好。后来孩子慢慢长大,他们上幼稚园后,我开始有空闲的时间,你的事业也越做越稳,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只能当个煮三餐的厨娘?再然后,爸妈要去英国了,孩子们有自己的朋友,空巢期的烦恼提早报到,而和你有关的绯闻一件件出现,我对自己越来越没有自信,那些女人都那么聪明美丽年轻,又都是有阅历的,你和她们……一定更有话说吧。」
「她们是不是聪明美丽年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应该知道,我是个负责任的男人。」
「我就怕这一点.」
「怕男人负责任?说不通。」所有的女人,不都想挑负责任的男人?
「我希望你是因为爱我而留下,而不是为了责任而勉强自己。一个让我搞不懂他到底爱不爱我的丈夫,让我很辛苦,但再辛苦我都可以忍受,那是为什么?因为我爱你啊。所以你亲口告诉我,你和刘忆婷是真的,我就决定放手了,因为,我爱你,不愿意你为了责任而屈就。」
是这样啊,不是因为生气愤怒,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和他的理由一样,爱他,便放手。
心甜,心暖,悸动在胸口一阵阵跳跃,这样的女人,教他如何不爱?
「我当然爱你,除了你。我无法忍受其他女人靠近,我不知道那些绯闻是怎么传出来的,但她们靠近,我就会鼻子过敏,如果手边有扫把,我会在身边划出安全范围,不让她们逾越。
我当然爱你,你在,我才会觉得舒心,你不在,我连睡眠都有障碍。这段时间,我的工作压力减少,但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所有的食物勾不起我的食欲,我只有在你面前才有本事放松。」
就是这样吃不好、睡不香,病情才会来势汹汹?
想到穗勍口里的三个月,她忍不住鼻酸,笨蛋,他明明爱你,你却因为自己的缺乏自信拖累他的身体,笨蛋,你想听「我爱你」三个字,直接杀到他面前,逼他说出来不就行。
「这些话,你应该早一点告诉我啊。」
「周同怀很会说笑话、逗你开心,相形之下,我连把你追回来都不会,何况我已经勉强了你十五年,怎么能够再逼你为我妥协未来的十五、三十年?
「我舍不得你的笑颜因为我而消失,舍不得消灭你的幸福,如果他是你快乐的泉源,我愿意放手。和你一样,因为爱,我不要你屈就。」
「等等……谁告诉你,周同怀是我的快乐泉源?」
「不是吗?你最近笑口常开,谈到摄影工作时,神采奕奕……」
她打断他的话。
「当然不是,我高兴是因为你终于愿意和我谈心,我们各自聊着自己的工作,聊小孩、聊未来,我们之间有了沟通啊。
和你走在清境农场的大草原时,我感受到爱情的浪漫;在英国,只是一支两块钱的冰淇淋,让我甜了唇舌、甜了眼睛;在夜里,淡淡的迷迭香气中,你告诉我,你不想再做个遗忘家庭的失败男人……你说,我不应该为了这些事情感到幸福快乐吗?」
他又误解了?现在他懂了,彻底懂了,他懂得沟通是多么重要的事,凡是夫妻,再忙都要空出大片时间来谈心。
「所以我做的那些……已经是爱情的范围?」
「对。」
「那周同怀呢?」
「他是学长、是上司、是朋友,也许有个擅长说话的朋友,可以让人觉得轻松,但我不懂,他和我的快乐有什么关联?」
「对不起,是我弄错。可是我送你的花、你不要,周同怀的花你却当宝,那天我看见你眼睛红红的,再加上和周同怀的对话……」
「你笨啊,有人送花给我,我当然高兴,但两三天后过去,你和穗勍被满屋子花香弄得鼻水直流,我当然不要花啊。至于眼睛红红,那天我辞职了,我很舍不得那份工作。可又不能不辞,因为我觉得学长对我的感觉不像朋友,而且我已经决定……哎呀,不重要,重要的是,学长和你对话?你们什么时候对话,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说了些什么?」
「他要我放手,如果我给不了你快乐的话。」
天,她急了,她才不要他放手。
「谁说你给不了我快乐?谁给他权利让他对你说那些话?不对、不可以……话要说清楚,我不要你误会我,像我误会刘忆婷那样。」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寻找联络人名单,按下拨出键……
「学长,你对我丈夫说了什么啊?谁说他给不了我快乐,有他在,我才会快乐啊,他不在,我连快乐是什么都不认得。
他对我很好,也许以前不说出口,但他改啦,以后我们再也不会把心事藏在心里头,就算惹对方不高兴,也要把话说清楚、讲明白,我们再不要误解对方,我们要把握未来每一分钟。
学长,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关心,但我还是要把话说清楚,我真的很爱我的丈夫,我们要同欢乐、共患难,我们谁也离不开谁。」
她没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劈哩啪啦一大段,把话通通「说清楚、讲明白」。
结束通话,她怒气冲冲转头,「你是因为他的话,才决定和我离婚?」
「对,我以为自己给不了你快乐,以为你的快乐来自于他,我不是君子不想成人之美,我也不是个轻易服输的男人,但是我爱你,我愿意为了你的幸福放开手。」
「笨蛋,我还以为你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我的转变是因为你?」她气死了,别人几句话他就要跟她闹离婚,那她多没有保障啊。
「你始终不肯松口再当一次姜太太,我只能猜测,我们之间已经过去。」
他的话让她的脸爆红,理直气壮顿时变得心虚。
「没关系,不想当就不当,你不要再咬唇。都受伤了。」他心疼地压压她的下唇。
他越是这样,她越心虚。她弱了声势,没有对学长说话时的咄咄逼人。
「对不起,我不肯搬回去,是因为害怕变成「姜太太」之后,这段时间的「优惠专案」会消失不见,我喜欢工作、喜欢你陪我、喜欢和你一起在厨房、喜欢你听我抱怨,我不想过以前的生活。」
「我懂了。你放心,这些优惠专案不会因你当回为姜太太而有所更动,还会增加更多的附案。」
「比方?」
「比方我打算把后面那块地买下来,盖一个花房,因为你「爱死了鲜花」。」
「可是你和穗勍会对鲜花过敏。」
「我们可以去做减敏治疗。再比方。我打算为你成立一家摄影公司,聘一组专业的经营人才,你只要负责拍照就可以。」
「你要让我工作?」
「当然,我也要你享受工作的成就,就像我享受到的一样。」
「谢谢你。」
「不客气。我还要给你一个大大的婚礼,白马、玫瑰花门、古堡……你觉得我们到英国办好不好?」
「好。」她越听越感动,忍不住痛哭流涕。「不管你还能活几个月,我都要嫁给你,再当一次姜太太。」说完,她扑上他的胸口,泪如雨下。
「活几个月?什么意思?」
李羽蓁哭到无法解释,他看看门口那两张畏罪的小脸,大约猜出什么,难怪她这么激动,他轻拍她的背,冷冷地下达命令,「姜穗青、姜穗勍,你们给我进来。」
穗青还没走到病床前,先扯起嗓子,急急地说:「不是我,是穗勍骗妈妈,爸爸得到胃癌剩下三个月的寿命。」
什么?李羽蓁止住泪水,坐起身,错愕地看着一对儿女,那个……不是真的?
是穗勍骗人?害她以为没时间了,害她把满肚子话连组织都没有,就通通倒出来?
她、她……好丢脸……哪里有洞啊?彗星有没有要撞地球啦?2012年要不要提早来报到?
「姜穗勍!你好可恶。」难得地,她对儿子大吼。
「妈,你仔细想清楚,我是不是说:爸爸的胃……医生说……三个月……我没说谎,医生的确说爸的病要长期吃药,至少要三个月。」
「你、你……」
可是他的表情和吞吞吐吐的语气,明明就是要人误解嘛。
「如果妈妈希望爸真的得胃癌的话,很简单,你就不要回去当姜太太,以他自我虐待的方式,不出三年,你就可以从医生那里得到这个消息。」他说完,酷酷地看了爸妈一眼、酷酷地双手横胸、酷酷地背靠在墙壁上,看好戏。
「好、好、好可恶,姜殷政,你儿子欺负我。」李羽蓁气到结巴,拳头猛捶棉被。
「没关系,他就是好日子过太多,我们惩罚他,把他送去英国念男子寄宿学校。」
真的吗?可以吗?太感激了,从此他不必和姜穗青在同一个班上、忍受她的愚蠢,兴奋攀上穗勍的脸,他要马上回去整理行李,但……为了爸爸的英明仁武,他决定再帮爸一个忙。
「爸,如果我是你,我会请强森叔叔和周叔叔一起到城堡帮你们拍婚纱照,第一,让他见证我们家的「实力」,教会他什么叫作云泥之别。第二,让他看看姜家是如何「以德报怨」,对待挑拨离间的小人。第三,他的拍照技术还行,但对上强森叔叔……到时毒舌媒体不知道会怎么批评两个人的拍照技术?」说完,他挥挥手走出病房。
强森?那位知名的摄影大师?这个有仇必报的儿子,谁得罪他谁倒霉。
在李羽蓁觉得儿子太恶毒时,姜殷政却微点头,对于儿子的提议感到相当满意。
穗青嘟起嘴,说:「我早就说过吧,他奸诈、阴险、卑鄙、虚伪。」话是这么说,她还是赶紧追到弟弟背后,继续当他的跟屁虫。
病房里,夫妻相视一笑,李羽蓁说:「我还要再生个儿子,生正常一点的。」
姜殷政没回答,因为……他的儿子很正常啊。
搂住妻子,他说:「我累了。」
「好,我陪你睡。」
满足喟叹,他知道,今天自己将终结半年多来的失眠。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