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羽蓁找到工作了,给她工作的是羽蓁的高中学长周同怀,他开一家摄影礼服公司,这几年因为经济不景气,结婚的新人锐减,但学长的工作量并没有因此减少,还因为几幅得奖作品,让他工作满档。因此,他徽摄影助理,而羽蓁雀屏中选。
去面试当天,她就被手忙脚的学长拉进摄影棚,听着他的指挥,帮一对带着孩子来拍周岁照的父母亲入镜。
「二十组照片,三种造型,忙翻了一群人,幸好李羽蓁当了妈,对于小孩子有点办法,让拍摄过程顺利许多。
直到工作结束后,周同怀送她回家。
「你不知道高中时期我追过你吗?」周同怀问。
「不知道。」她回答得老实,那时候,她所有心思都落在殷政身上。看着他的光彩、望着他的背影,暗恋着一个自认为不可能与她在一起的男生。
「难怪,每次我带着满脸笑走过你身边,你连看都不多看我一眼,冷淡、无情。」
「我有吗?」李羽蓁笑开,她才不是冰山美人。
「当然有,你都不知道你是怎样伤害无数少男的心。」
她摇头。「别把我说得像明星。」
「你是啊,你长得很美丽,讲话的口气很温柔,笑起来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心暖暖的,当时我们有几个同学私下打赌看谁可以追得到你。可惜,你对我们的追求视而不见。」
李羽蓁抿唇微笑不语,她不觉得自己美丽,也许是她从未自丈夫口中得到称赞、从他的眼神里读到惊艳吧。
而赞美这种东西,除了心爱的男人,其余人说的,都不算。
「怎么啦,怎会想到出来工作?嫁给姜殷政那种男人,所有女人都宁愿待在家里当贵妇,用购物、喝下午茶打发空闲时间。」
「我们……正在协议离婚。」
「离婚?所以八卦杂志上面写的是真的?」他惊讶问。
「不完全真。」
「刘忆婷不是你们之间的问题?」
「我也希望是,这样看起来会比较有剧情一点,不过,很抱歉,真的不是。」
她相信殷政的说法,结婚十五年最大的收获就是让她清楚明白,她的丈夫不会花力气在说谎或敷衍女人身上。
「是什么造成你们之间的问题?」
「性格吧,他太内敛,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或关心,而我,我太没自信,需要很多甜言蜜语才能支持我在婚姻这条路上走下去。而且他忙、我闲,他认为事业是人生首要,我却认定感情才是人类存活的最重要目的。」
而性格是无法被改变的,如果他们继续下去,她将永远感到不足,坏一点的话,她会生气、挑衅,会刻意让他和自己一样难过,她困扰了他,她自己也不好受,在摩擦中,两人会慢慢磨去本就不多的感情。她不乐意和他变成怨偶,她宁愿把关系停在这里。
「听起来,你嫁给一个机器人。」
「你要这么说的话,也没错。」只是,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机器人。
「我记得,你有一对双胞胎小孩?」
「嗯,他们现在跟我一起住。父母亲离婚,受到最大冲击的是孩子,我的儿子像他爸,心里有什么事,很少表现出来,女儿比较天真,为这事已经哭闹过好几次。」
想到穗青她就头痛,她的情绪不稳到谁都看得见,她不得不把加班中的殷政给请来安抚女儿。在这点上,她承认,他的确有所改变,至少他眼底不再只看得见事业,他开始愿意对一双儿女用心。
「你不爱他了吗?」?
不爱他了?怎么可能,爱过十几二十年,同样的事重复做那么久,就算原本不爱,也变成爱了吧。
只是……好累哦,十五年的婚姻生活,让她违背本性,让她一心一意配合丈夫,扮演得体的好妻子,突然间,卸下妆,她才发觉自己早已弹性疲乏。
不必上妆的脸蛋让她连呼吸都变得轻松自在,不必刻意的配合,让她挣脱身上傀儡似的绳索。
雾涝告诉她,那是因为从小到大,她从没有当过自己。被收养时,她立志当个讨喜、惹人疼爱的小养女,结婚后,她立志当个配得上殷政的好妻子,她从没让自己放肆地笑、放肆地快乐过。
她解套了,虽然心疼爱情无疾而终,虽然思念发酵于胸口,但她终于可以为了自己而快乐、为了自己而开心,她不再是姜太太,而是真正的李羽蓁。
「如果你正在慎重考虑当中,可不可以请你顺便考虑一件事?」
「什么事?」
「考虑让我当你的男朋友。」
「什么?」她讶然地抬头看他。
「我、周同怀,三十五岁,开一家摄影公司,有两个透天房子和一间公寓,存款加上投资,手边运用的资金约五千万,比起你的前夫,身价相差很大,但我不是个工作狂,我很乐意和我的妻子慢走慢活,很乐意领着她一起欣赏生命中的美丽风景。」
「学长不是早就结婚了?」才子佳人昵,她听雾涝提过。
「已经离婚了,这段婚姻维持四年,到最后,两个人都同意放弃。」
「离婚的原因是什么?」
「我不育,而我前妻最大的梦想就是当母亲。」
「现在医学这么发达……」
「我们试过很多方法,都失败了,为了生孩子,我们天天争执吵架,我想,孩子生下来之后,为了教育问题一定更有话题吵.孩子的事弄得我们精疲力竭,到最后,是我先举双手放弃投降的。」
「真可惜,学长应该坚持下去的,孩子可以弥补你生命里所有的遗憾。」
「离婚后,我前妻找到一个可以让她当妈妈的男人,上个月,我接到她的喜帖,她告诉我,她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
「好惨。」
「为什么这样说?」
「收到前妻喜帖已经够惨,还被告知她要当妈妈,那种感觉好像医生才宣布你只剩下半年可活,你走出医院又被大卡车撞断两条腿。」
他大笑。「没那么严重,她是个很好的女人。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要追,既然我帮不了她,就不该阻止她。」
李羽蓁点点头。「学长是个好男人。」
「所以认真考虑眼前这个好男人吧,如果感觉不错,确定两人可以共同走过一生,那我就寄喜帖给她,告诉她,我要结婚了,而且将有一对双胞胎子女,让她也尝尝医生宣告后又撞断两条腿的感觉。」他幽默道。
晚发的桃花开了吗?才有一个男人撂话似的说要给她爱情,现在又有一个男人要她认真考虑……咬住下唇,她沉默。
周同怀在心底叹息,他太心急了,但他已经不年轻,而当年暗恋的女子却仍然青春美丽,再加上她的前夫各方条件,换了谁,都要心急吧。
家到了,李羽蓁推开车门,下车时对他笑道:「我要收回我的话,学长不是个好男人,好男人的报复心不会这么重。」
她笑着挥手再见、笑着转身、笑着从包包里掏出钥匙,然后一路笑着走进公寓大楼。
学长是个好相处的男人,和他在一起自在、没有压力,他绝对可以当个好朋友,至于爱情……她还接纳得了另一个男人吗?
不想了,也许学长只是开玩笑,她何必认真,重点是,她找到工作、她可以独立自主,可以成为真女人啦。
是雾涝说的,经济独立的女人才算得上真女人。
笑容漫过眼睫,她小跑步上楼梯,打算告诉穗青穗勍这个好消息。
她在楼梯上被殷政拦截,他没进屋,在屋外等她归来。
「什么事这么开心?」
看见她的笑容,姜殷政怔愣,他从没见过她那样自在得意过。
笑容在看见他那刻,终止,她一面低头找钥匙一面说:「我找到工作了。」
她以为他会生气的,但掀眉偷看,他没有。她不禁有点吃惊,好奇怪,他是大男人,一向不赞成女人外出工作的。
真是意料之外。
「是怎样的工作?」
「摄影助理。」说完,她等着他的反应。
「你喜欢这个工作吗?」他接过她的钥匙,把它塞回她的包包里。
「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喜欢就去做,但如果是为了生活,不必勉强自己,不管你愿不愿意回家,我都会照顾你的生活。」
她可以将他的话解读为——我乐意负责你的人生,即使你已经不在我负责的范畴内?,
她仰头看着他的脸,他是个商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商人啊,为什么要做这种赔本生意?放长线钓大鱼吗?她又有什么利益可以让他钓?
他一哂,因为她疑惑的表情,可爱到让他很想直接把她扑倒,问题是,今天晚上还有事情得做,扑倒这件事得延后进行。勾住她的肩膀,他轻声说:「工作一天,饿了吧?」
「对不起,我还没做饭。」
话出口,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没做饭干么跟他说对不起,他们已经分居,不能因为他餐餐来蹭饭,他又成了自己的责任。
可恶的是,他竟也理所当然接下她的道歉。
「没关系,我请了厨师来做,进来吧。」
她狐疑地睇他一眼,进屋,发现天色暗了屋里竟没开半盏灯,只有几个昏黄的烛光在餐桌上闪耀。做什么啊?
「穗青、穗勍呢?」她拉住他的衣袖问。
「他们想看电影,我让金秘书陪他们去。」
脱掉鞋子、摆进鞋柜,她稳约发现黑暗里有人在移动。「家里有人吗?」
他笑笑,一弹指,音乐从一把小提琴中流泄,他、他……找人来拉小提琴?演偶像剧吗?那也得看场景,这里不过是个小公寓,他干么把它当成五星级大餐厅?
「坐吧。」
「我、我先去洗手。」
她直觉进厨房,前脚才跨进去,尖叫声跟着响起,厨房、厨房里藏了两个……
歹徒!
「没事、没事。」姜殷政连忙将她抱入怀里,大掌在她背后轻拍。「别怕,那是厨师和他的助理。」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抱她,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做激烈运动,细胞开始蠢蠢欲动,拥她入怀的双臂增添力气,他的身体某部份出现亢奋现象。
不行!他硬把理智塞进大脑里,深吸气、深吐气,今天他要给她想要的爱情,而不是把她拉到床上翻滚,如果性是羽蓁口中的爱情,不是他在骄傲,他们的婚姻绝对不会出现爱情缺乏的问题。
「你在做什么啊?」她尴尬地推推他,结婚那么久,她怎会搞不懂突然升高的体温是为什么。
「我只是、只是想和你安安静静吃顿饭。」生平第一次,他出现结巴。
李羽蓁瞪他一眼。
那么精明的男人怎么说笨话,他们的问题就是太安静,他们需要的东西很多,就是没有一件叫作安静的。
松开她,在狭窄的厨房里,他拉着她找到水龙头洗手,然后回到餐桌前。
他替她拉开椅子,像个一百分的绅士,他们入座、厨师上菜,都是最昂贵的食材,在他眼里,爱情和衣服一样,越昂贵越显得价值。
她没说话,安静地吃掉餐盘里的东西,一顿饭花掉她两个小时。
她很累了,生平第一次上班,压力难免,她本想打电话叫披萨,洗个澡、舒舒服服窝在电视前面,和孩子一面聊天、一面啃垃圾食物,没想到,他来了,安排这一场「意外惊喜」。
好不容易,厨师把餐桌整理干净,昏暗蜡烛换上光明电灯,他付完小费,把所有人打发出去,姜殷政以为自己会得到一个奖赏式的笑。虽然比不上她找到工作时的真心笑容,至少聊胜于无。
但是她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直接走回房间。
她的表情如果硬解释成快乐,那么世界上大概就不会有痛苦这个形容词了。
他追进房间里,她正拿着衣服要进浴室。
「你不喜欢吗?」
「你觉得我该喜欢吗?」
「厨师的菜不合你的口味?你不喜欢莫札特的音乐?还是你觉得气氛不对,如果穗青、穗勍在会更好一点?」
「都不是,我工作一整天很辛苦,我希望回到家里是全然的放松,而不是两个小时正襟危坐的烛光晚餐。」
「我以为你要的是爱情。」
「你做的这些不是爱情,而是消费。爱情不需要经济实力去证明,爱上便是爱上,不爱了,就算你把金山银山堆在女人面前,她也不屑一顾。」
心底卡卡的,那是一种莫名的感觉,他推掉两个应酬,特地叮嘱秘书安排这一切,他以为就算没有加分,也不会替自己减分,没想到,弄到后来,她还是告诉他,这不是爱情。
她说她累……热热的心顿时被水浇了似的。
但他没做过类似的事情吗?她和孩子捧了生日蛋糕进书房,那次他不是也因为工作,要他们别妨碍自己?他们约好出去走走,他临时被金秘书急Call,不也放他们鸽子?她第一次做粽子,忙了一下午,他连半口都不肯尝,连向她解释自己正在胃痛都没有……
他终于懂得热脸贴上冷屁股的感觉,这么多年、无数回,他又凭什么怨她心冷?
「所以,你不想我做这些?」
「你不必再对我用心,如果愿意的话,你把心思花在孩子身上,我会更感动,毕竟我再爱他们,都取代不了一个父亲。」
「我说过,我会给你爱情。」如果他的方法不对,他愿试着改变。
「我知道你是重承诺的男人,但你真的不必为了这句话,逼自己向我妥协。这么多年,我认清楚一件事,我们的婚姻失败,问题不在于你我是不是好男人或好女人,而是我们根本不适合。
我的热情重于理性、你的理智看不起感性,我们的梦想不在同一条线上,我们的未来看的不是同一个目标,所以,就算你怎么辛苦努力,到最后,也不过是白费心,就像我之前做的那样。」
看着她的眉眼,他发觉,羽蓁有些不一样,从前的她,不会对他长篇大论,她总是谨慎仔细地照顾他、配合他,她不烦他、不闹他,不给他任何的压力和负担。
原来她不是一个没有意见、没有声音的女人,她有想法有立场,她也有想追求的梦想,只是他从没有认真看待过。
他没生气,只轻轻地说一声,「我明白了。」
看着他的背影,她第二次吃惊,因为他,没皱眉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