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这里很熟?」胡瑞茵好奇的问道。
星期六一早,王隽开车到她住处接她,随即一路驱车南下。
这是她首次陪他外出取材没搭小吴开的公务休旅车,而是由他亲自开车,且他并未设导航,一下高速公路,熟稔地继续行驶,从热闹城市来到一偏乡城镇,直达这处宫庙。
他将车停在庙前广场一角,广场上正在搭设棚架,一些人来回走动忙碌着。
「这座庙满漂亮的,规模也不小。」胡瑞茵先环视这庙宇的建筑外观,从侧背包拿出相机,拍几张庙宇全景,随即上前走上几阶阶梯,欲近拍龙柱。
王隽跟在她身后,从小看到大,他并不觉得这座庙有什么特别,但见她神情愉快猛按快门,他不由得微扬唇角。
「小姐,你在拍什么?」忽地,从庙里走出一个年约六十多岁、头载红色鸭舌帽的阿伯。
胡瑞茵转头,一见对方头上帽子绣着宫庙名,显然是庙方的工作人员,连忙朝对方点点头。「阿伯,您好。不好意思,我是电视台编剧经纪人,来这里取景拍照。」
她掏出名片递给阿伯。「如果不方便拍照,我这就把照片删掉。」
她一时疏忽,忘了应该先向庙方知会一声,突然就拿出相机猛拍,也许犯了一些禁忌。
过去她陪王隽外出取景,所到地点若为私人所有且有人管理,事前会先联络妥当,取得采查拍照许可,而这工作往往交由小吴接洽。
这次因为王隽直接带她来这里,她竟忘了先做确认,但一方面也是因为这里是开放性的庙宇,没考虑是否有参观拍照限制。
「照片不用删,你想拍什么尽量拍。」王隽走到她身侧说道。
她抬眼看他,有些愣住。
「怎么回来了?不是跟你妈说不回来?」王父这才注意到走上前的人正是他的小儿子。
「这小姐你带来的?女朋友?」说着,王父不由得更仔细打量对方。
眼前这个年轻女人,身高与儿子相差快一颗头,应该有一六五上下,一头过肩黑发没烫染,只削些层次感,清丽五官只上了淡妆,身着素色毛衣配牛仔裤,脚踩一双运动鞋。
「眼光变好了,这次交的比较像良家妇女。」王父对她品头论足,语带一抹赞赏。
小儿子不曾带任何女朋友回家过,以往他都是从八卦周刊看过小儿子与不同女友的合影,那些女人看起来是差不多的类型,都是花枝招展,卖弄脸蛋、身材的女人,完全不入他的眼。
「呃?我不是王隽的女朋友,是他的编剧经纪人,请问阿伯跟王隽是……」胡瑞茵有些尴尬地澄清两人关系。
「我爸,这间庙有一大半工程款都是他捐的,算是半个庙公,你想参观哪里都随涡。」对这村镇的村民而言,这间庙说是王家兴建的也不为过。
接着他转而对父亲说道:「她没看过建醮想参观,我才带她过来。」他是因为她才改变主意回来的。
胡瑞茵一愣。不是他要来取景,特地找她作陪吗?
王父看一眼名片上名字,边对小儿子交代道:「这样啊,那你带胡小姐四处看看,要好好招待人家。」
不管什么理由,小儿子这时间愿意回家一趟,他内心仍颇感宽慰。
「胡小姐,就当自己家,不用拘束。」王父对胡瑞茵笑呵呵地说道,「我先去忙了。」
「谢谢王伯伯,辛苦了。」胡瑞茵笑盈盈地朝王父再度点点头,一得知他是王隽的父亲,不免又多了几分亲切感。
王父转身再去确认醮场布置并指挥一些事务,再几小时便要开始一连串的建醮仪式,消灾祈福庆典将持续五天才结束。
不过他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又看了小儿子和胡瑞茵一眼,心生怀疑,若小儿子与对方只是工作伙伴,以小儿子的个性,实在不可能专程带对方大老远来这里看热闹,何况还让对方借住家里一夜。
「你爸非常和蔼可亲,跟你感觉很不像。」胡瑞茵笑道。王隽虽非冷清寡言,但他不爱与陌生人交际。
「我爸对任何人都很亲切宽容,就只对我严厉。」王隽撇撇嘴。
「怎么说?」她不禁想了解他与家人的关系,过去几乎没听他提起。
「小时候我很期待每年的建醮活动,更喜欢去看戏……」他带她踏入庙里,向她说起往事。
他不曾向任何女友谈论自己的过往,想想他跟女友交往,聊的话都很表面,不会想去探究对方的内心世界或成长背景。
「我对野台戏每一次演出的故事深深着迷,幻想着长大后也要编故事,但之后逐渐忘了这个儿时梦。直到高二,看到电视台征新人剧本,心血来潮投入写作,幸运一举得名,但接下来写出来的东西并不理想,加上成绩退步,我爸非常反对,要我学大哥好好谅书,将来找个稳定的工作,才有前途。
「我不死心,继续挑战,却愈写愈不顺,在十九岁那年冬天,萌生放弃念头,之后因为一个契机,让我又坚持下去。度过最严重的低潮关卡后,我陆续又写出不错的剧本。
在大三时,因确定日后所走与所学不同,想要休学,把全部时间投入写剧本,不再念没帮助的课业。我爸大动肝火,连沟通都不肯,气到直接拿扫把要把我扫地出门。」王隽朝面露惊愕的她苦笑了下。
过去觉得丢脸、痛苦的事,没想到竟能心情平静的向她全盘陈述。
「这么严重啊?实在难以想象你爸会气到拿扫把打人。」回想方才对她一脸笑咪咪的王父,那慈祥神态倒有些像弥勒佛。
「他把我写的剧本、得到收视好评的几部偶像剧,批得一文不值,谩骂写那种不入流东西,只是一时浮华,不能当饭吃。那阵子我跟我爸吵得很凶,从小到大,他虽对我管教严厉,却也宠我,唯独这件事无比反对,甚至还把我写一半的稿子撕掉。」
这件事令他一直难以真正释怀,他无奈的叹口气,「我实在不懂他为什么这么瞧不起编剧创作?」
「你爸的做法是太过激烈,但我想,可能是你当时的态度不好,更加惹恼他,他才会做出这种事。我觉得你爸不是真的瞧不起这个职业,应该是老一辈保守观念的偏见,认为写作、画画或玩音乐都不能当饭吃,也觉得演艺圈复杂,加上认为你个性不定,爱玩,才怕你会走偏。」胡瑞茵站在客观立场分析。
王隽有些讶异,她怎么一副懂得父亲心情似的?
「后来呢?该不会你坚持己见休学,为梦想离家出走?」她接着问道。
「老实说,我真的做过这最坏的打算,是我妈跟我大哥一再劝我打消休学念头,替我跟我爸不断交涉,我爸最后勉强答应,只要我把大学念完,拿到毕业证书,就不再干涉我日后想走的路。」
「虽然过程有波折,但你选对了路,一再证明自己的才能,赢得许多掌声喝彩,更是因编剧赚满荷包,相信你爸很以你为荣。」胡瑞茵替他感到很宽慰。
王隽不以为然的揺揺头。「就算我在编剧界得到很多成就与美名,可在我爸心中,还是认为早已结婚生子,如今是一间分公司总经理的大哥比我有前途,更值得骄傲。」
他对父亲之所以一直存着疙瘩,是因为他始终没能得到父亲认同。
如今的他,不再有兴致参与建醮庆典,也是因为这是父亲一直以来非常看重且每每全神投入的祭典,令他有些负气地想回避。
「你怎么会这么想?」胡瑞茵讶异他对自己的父亲存有误解偏见。「我相信在你爸心里,你跟你大哥一样令他很骄傲。」她一双黑眸直视着他,说的肯定。
王隽怔怔地望着她笃定的模样,随即扯唇轻笑。「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爸,你之前就认识他?」
「虽然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但听你提起走这条路被他强烈反对的过程,我觉得有点似曾相识。几年前我曾参与一个节目,访问台湾几名在运动界曾拿下好成绩的名人,嗯,他们如今都是三十多、四十岁的人了。他们几人有相似之处,都有个对自己严厉的父亲,都曾强烈反对他们想放弃学业,全心投入兴趣梦想。有个棒球员还说,他父亲曾把他的棒球棒打断丢掉。」
胡瑞茵笑看他一眼,接着又道:「我之后也访问了他们的父亲,其实他们是以儿子为荣的,但又对走非大众走的窄路,无法不担忧,才会坚持儿子必须先拿到社会认可的文凭,给自己的未来留一条退路。」
她的话令王隽觉得很有说服力和安慰性,令他长年以来对父亲的心结缓缓松开了……
她仰脸看着他,朝他柔柔一笑,再次强调,「我相信你爸一定很以你为荣,就算没说出来,他对你的关心和爱,绝不会少于你大哥。」
他凝视着她的甜美笑靥,因她温暖的话语,心口撼动。
莫名地,他有股冲动,想紧紧拥抱住她。
但手机却在这时响起,是母亲来电,因父亲告诉她他回来了,母亲要他带朋友一起回家吃晩餐。
王隽带胡瑞茵参观完庙里庙外建筑和陈设后,带她徒步走往离庙不远的老家,庆祖仪式要到晩上才热闹,等吃过晩餐后再带她去看热闹。
王母一见小儿子带年轻女性回家,不免惊诧,一度以为是小儿子的新女友。
胡瑞茵再度澄清关系,王母依然对她很热络,盈盈笑着,很欢迎她来做客。
她心下倒不认为他们两人关系单纯,以小儿子的个性,可不会特地带一般朋友回家参加建醮庆典。
「阿隽,你先带胡小姐去三楼客房,从衣柜拿套干净的床单、枕头套铺上,还有棉被多拿一件,这里晚上可能比台北冷。」王母先对小儿子交代道。
「要我替她铺床?」王隽颇不以为然。他几时回家需要自己铺床,更何况是替别人铺床?家里家事全由母亲一手包办。
「我现在厨房在煮东西走不开,人家胡小姐是客人,当然你替她铺床。」王母强调,随即想到什么,改口道:「我看还是让胡小姐睡和室好了,比较宽敞也比较舒服。」
大儿子每年会带一家人回来住几天,王家也常有亲友从外地来做客,三楼备有两间客房。
「你从和室壁橱拿床垫棉被铺床,左边最上面那一层的大收纳箱,里头有新枕头跟被单。」王母刻意说得详细,心下希望能借此让小儿子发现丈夫的秘密。
她也是近年才发现这个秘密的。
跟儿子交代完,王母转往厨房前,她笑咪眯地对胡瑞茵又道:「你当自己家,不用拘束,先休息一下,叫阿隽泡杯茶给你喝,等一下就可以准备吃饭了。」
「谢谢王妈妈,打扰了。」胡瑞茵对初见的王母印象极好,他的父母都很亲切热情,令她消除突然造访他家的不自在感。
王隽虽然心里嘀咕,但还是认命的拎起她的衧李,带她朝楼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