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上城外径道,余小小才回过神。
看着那人嚣张得意的脸,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一张嘴,开开合合了老半天,终于吐出:“我娘会气死的……上回你冲进我家当着提亲的人面前说长得没你好看还妄想吃天鹅肉,把对方气昏过去,这事她还惦着。”
“你娘是闲慌了。两个儿子太安分,让她觉得日子太无聊,把脑筋动到我头上,存心闹腾。”一想到就来气。“她难道不知道你是我的!”
“谁是谁的?”
“好吧,我是你的。”无妨,他大爷不计较。
余小小无奈地翻了白眼,这人的脸皮真的愈来愈厚了。
而自己竟然容着他——蓦地,想起他刚在城里当着众人脱口而出的话,又叹:“还有刚那什么大树底下的……你到底还要脸不要,那种话竟然说得出口?”唉。很虚弱的气音,开始为明日城里又要传出什么流言苦恼。
“你不是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咦!”愕然。她有说过吗?
“你到州令府上和扉幽喝茶的时候,就我开始变声那年。”他提醒。
呃,好像真有那回事。“就算有,也只是随便说说的顺口溜……”这人什么话不听就听这句,还往心里搁去,而且身体力行。
难怪当年自闭之后再出来就变得缠人又无赖,原来是立志不要脸了这人!
“对我来说,那可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东方展言戏谑地说。“当时在不闻君一言,只觉醒醐灌顶,霎时茅塞顿开——”
“你可以再肉麻些。”余小小甩开他的手,抱臂搓抚,俊颜扬起嚣张得让人想扁的得意笑容。
“我说的是真的。”再度牵起她的手,拉她躲开经过的牛车,转上一旁的石阶,往高台上的观景亭走,边道:“真不要脸之后发现好处还挺多的,反而觉得以前的自己真笨,竟然为这么张薄薄的脸皮、不存在的面子看不开。”
“嗄?”
不一会,脚程都算快的两人走进石亭,跳望天边远山,云霞斑斓。
“想想,那些好面子的人为了守住颜面,行为举止处处掣肘,倒不如我们这些不要脸的来得轻松自在。”长臂抬起,欲搭上身边人的肩。
她闪。余小小往旁边跨步。
“桥归桥、路归路,别把我算进去。”谁跟他不要脸来着。
黑眸细了细,哼笑。“已经太迟了。”长臂一张,再度出手抓人。
再闪。“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很遗憾,羊都跑光了。”他抓!一个扑空。
余小小趁机一闪,一屁股坐上石栏杆,长脚俐落抬高一跨,整个人跳出石亭,迅速冲下石阶。
这女人——竟然连打情骂俏都这么认真,还真逃了。
东方展言倒也不急,慢条斯理地踩上石栏,纵身一跃。
“你怎么可以用轻功——哇啊!”
东方展言在石阶的中段成功拦截,抱着她往旁边斜坡滚了两三圈才停下身势。
余小小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撑起上身,俯视被压在下方的“肉垫”。
噗嗤,呵……哑然失笑。
东方展言挑眉,仰视难得笑开怀的她,收录她少见的天真风情。
“你什么?”
“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我身上。”愈想愈好笑。“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像个姑娘家,人玩你追我跑。”
叹息,“你本来就是个姑娘。”
余小小不语,静静地趴在他身上休息了会。
半晌——
她忽然翻身坐起,眼睛直盯着前方景色,好一会,才启唇轻声道:“展言,我三日后启程。”没来由的一阵心虚,她不敢看向身边的人。
一会过后,她身边飘来沉沉的嗓音、带着迟缓的语调:“三日么?”
“……嗯。”
“先往南,我想先去看看华佗的故乡毫州。”
“嗯,当地的毫芍、毫菊、毫桑皮、毫花粉是出了名的,记得买些带在身上。”
“百泉、樟树两地也别错过,如果能遇上药交会,可以看见来自各地的药材一饱眼福。若有机会经过廉桥也去看看,听说那里的药市虽然才刚开始发展,名声倒也不差。还有——”
“我以为你会留我。”她打断他,忽然觉得心酸酸的。
虽然行医是自己的决定,可身边所有的人只要一听见这两字,多少都会流露出不舍,就这人,连一点点都不肯透露。
“你想我说么?”身后的声音更沉了。“我说了,你就真走不成了,这样还要我说么?”
余小小低头,把脸埋进曲起的双膝。“所以我不会说。我说过要成为让你态意翱翔的天、任你尽情徜徉的地——在做到之前,我不会、也没有资格说。”东方展言呵呵低笑。“不过做到之后就更没理由说了,到时无论你往哪去,都有我。”
总而言之一句话:无论如何,他不会拘束她,永远,不会。
聪慧如她,怎会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
这人竟对自己如此用心——
“展言……”她回头,发现他平躺在自己身边,一手搁在腹部,一只手曲臂压住上半张脸。
余小小盯着露出的红嫩唇办,那唇办正被他的主人紧抿凌虐着。
医者仁心、医者仁心,实在不忍……
“小——唔。”还要说些什么,却被两片温热的柔软打断,没空再说,搁在腹部的手游移至身上带着淡淡药草味的人儿腰背,逐渐收紧。
等余小小尝够轻薄美男子双唇的滋味,两个人也差点因为久末换气而窒息。
余小小敛眸,滑低身子,枕着东方展言的胸膛,没胆抬头,就贴在那听着与自己同样急促的心搏。
“别哭。”情动的声音有点喑哑。“我会回来的。”
“你哪来那么大面子让我浪费眼泪来着?”
咦!余小小撑起上身,俯视——与自己对视的桃目黑白分明,还参了点恼怒,一张俊脸干爽得很。
那你遮眼遮个什么劲,唉。“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了。”
“知道就好!”
东方展言带着她起身,两人并肩而坐,共赏向晚红霞,没有人开口说话也不觉得尴尬,自然得仿佛他们已经习惯这么相处。
怀中的女子就要离开他……东方展言收臂,下颚抵着她的额。
他不是不舍,但必须强迫自己放她走,若只想要将她留在身边——东方展言比谁都清楚,一旦自己真这么做了,一定会失去她。
怀中的这名女子,要的不是罕笼,而是无边无垠的天地。
“一个人出门在外不如在家,一切小心为上。”
“我知道。”
“别让人看出你是姑娘,这应该不难。”
“我知……”一边听一边点头回应,直到他说完才知道自己被人趁机调侃。“东方展言,你可以再过分点。”
过分的男人笑得很欢。“遇到有人对你示好,叫他们滚远一点。”忽然想到了什么,赶忙补充:“男的女的都一样。”
“这话说过头了吧你。”用得着草木皆兵到这份上么?
“防忠于未然,谁知道会不会有第二个周屏幽——”屏幽?这与屏幽何干?”
“没,与她无关,是我——”东方展言转身蹲在她面前,眼神哀戚。
“你得为被留下的我想想,若没有这些保证,你要我如何安心?”
“比起我,更需要担心的是你吧。”余小小横眉一竖。“你东方公子名满金陵,最近重新在城里露脸,又惹得不少姑娘春心荡漾。娘说得对,你和爹一样,是朵会走动的桃花,走到哪花开到哪。”
“你莫不是在吃醋吧?”
“虽然我觉得吃醋是小家子气的行为,但我毕竟只是平凡人。”她间接承认。
“若我东方展言是朵桃花——”他大笑,乐得收紧搂肩的手臂。“我向你保证,这朵花永远只会为你开。”
“最好是。”余小小没有挣扎,相反的,她调整自己的坐姿,配合他的动作,乖顺地靠在他肩上。
和他一样,她也需要一点承诺,哪怕只是陈腔烂调、甜言蜜语,她都想要。
听进耳里、记在心里,做为未来相隔两地时,思念的依据。
原以为自己可以用平常心淡然处理与他的感情,却在不知不觉间跟着患得忠失了起来,任两人走到今日这境地。
情爱果真不由人,不是理智所能掌控的哪。
“三日后何时启程?”他问。
“巳时二刻。”
“我去送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