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青已习惯了这一切。
他守在门外,就怕有人突然闯入,坏了石工部对外建立起来的形象。
形象……对一个官人来说是很要紧的。
人人都说石履霜心如冰霜、腹比墨黑,甚至比起春官府礼部卿还黑上百倍。石工部本人却以此为傲,说是能与座卿相提并论,甚而越之,何其荣幸。是以从来没有澄清负评的积极作为。
而既然他是石工部家仆,顺着主子的心腹一起发黑,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因此他觉得有必要守住主子的形象,特别是“这种时候”……
“啊,随青,副长在里头么?”
旬休日,宿职官署的官员之一、职三品的冬官府上大夫高颉捧着一叠快堆到颔边的公文,往府厅大门这儿艰难地走了过来。
“我听薛府士说澜冬大人回来了,是真的么?”
所以才搬着一堆公文书卷当作掩护,想来一探虚实?
伪装得如此维妙维肖,真是辛苦了。随青利眼闪烁,半路截住上大夫,故意将他拉到一边,亲切笑道:“薛府士说的话,高大人也相信?”
这话问得机巧。高颉因此想起薛府士在冬官府里的别号——
“‘如临深渊’哪……”两人交头接耳。
薛如临,人如其名,因为办事不够牢靠,常因为出了岔子被副长修理,因此才刚入冬官府不到一年,大伙儿私底下就依他本字,给他取了个绰号,也是想提醒他凡事得如临深渊,谨慎小心些。
若说石工部石履霜是令他人“如履冰霜”的男人。
那么薛府士薛如临,就是那种走在危险边缘却浑然不觉的人啊。
“是啊,你提点的是。”高颉感激地说。不过,手上公文书卷怎么办?都已经拿来了,总不好再搬回去。“副长在里头吧,我看我还是进去一趟?”
然后让你看见不该看到的事?当然不成。随青表情肃然地摇摇头道:“不妥不妥。高大人,方才薛府士才叫我家大人给修理了一番呢。依我看,这些公文……或者先放在随青这里,等我家大人脾气和缓一些,随青再替大人送进去如何?还是说,这是急件?”
“不急不急!”
在冬官府里,哪有什么急件不急件的,所有的公务都必须在限定时间之前完成,全部都是急件啊。
只因石履霜规定僚属,就算是一般公文也必须在朝廷限期时间三日前完成工作,因此冬官府的办事效率,可说是六部之中最好的。如今进来一个薛如临,莽莽撞撞搞不清楚状况,才会让石履霜屡次出手修理。
听随青自愿帮忙传送,又听说石工部刚发完脾气,高颉自然没有在这时候进去找死的道理。
“那就有劳你了。”将公文转交随青后,高颉有点遗憾地转头离去。
虽然他对冬官长是否已经遭到副长毒手非常好奇,但满足好奇心终究不比保全性命来得要紧啊。还是走吧!
随青接下来又打发掉像高颉这样前来探奇的冬官府僚属,没多久,手边竟积下可以叠成小山的文书,都是冬官府里所谓的“急件”。
这些文书,其实真的不急于在今天处理完毕的。
随青心里盼望着今日主子不会留在冬官府的官署里熬通宵。
毕竟,左思右念的人儿不辞路远地赶回来了呀。
不像去年此时的寥落,今年该能好好过生辰了吧。
幸好、幸好他还是瞒着主子偷偷去鹿鸣馆订了一桌酒菜呀。毕竟虚龄都近三十,再不婚的话,就要变成旷男了。
咳,整理好公文,随青守在外头等待着最佳进场的时间……嗯,应该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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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霜,你也笑一笑给我看嘛。别是那种带着嘲讽的冷笑喔,要自然一点、温暖一点。”冉小雪逗着石履霜道。
自她说他索贿,他就摆出一张冷脸给她看。
石履霜依旧只是冷笑。
“敢情冬官长以为自己在食馆点菜,连下官脸上摆什么表情都要管?”他不曾忘记十年前她在纪家花园里对他说过的话。
当时她说:他的表情太严肃,给不起她想要的。
那么,如今呢?
今非昔比,他已是官居二品的主部卿,号令冬官,只差一步就能将她拉下来取而代之。他不再是寒微士人石履霜了。
如今的他,可给得起她要的恩惠?
若把待选一年也算入其中,十二年仕途,石履霜脸上的严肃有增无减。冉小雪认识他多年,几乎不曾见他发自内心微笑过。
想看他一个真心微笑,得等上很久很久呢。
他似乎不懂,她不需要他回报她任何恩惠,她只是很想看看他真心微笑起来的样子……而已呀。
一张严肃的表情,怎给得起温暖笑容?
“大人?”石履霜微愣,只为冉小雪忽踮起脚尖,将有些粗糙的双手掌心搁在他双颊上,像捧着他的脸。
她的手……变粗糙了。
是因为青州矿务劳顿,还是旅途奔波,细嫩的掌心被缰绳磨破?他不是偷偷在她包袱里放了很多滋养的油霜,她到底有没有拿来用过?
冉小雪捧着石履霜的脸,整个人朝他身上依偎过来,芳唇轻吐他名。
“履霜……”有如情人间的呢喃。
石履霜耳根不争气地灼热起来。“小雪……”一颗霜心禁不住她温暖的气息,逐渐融了。原本僵硬的身体也忍不住有所反应,两条手臂下意识挪往她纤细腰身——
“啪!”一个小小巴掌轻轻甩在石履霜左颊上,如果不是看见她动手,会以为是个吻。
石履霜眉间青筋跳动,将她不安分的手握在大掌中。
“你做什么?”虽说并不怎么痛,虽说动手的人是她,但总归是个巴掌。
一个堂堂八尺官人,哪能被人如此羞辱!问题症结在于……这个巴掌,是羞辱么?
冉小雪微仰着脸看着他,弯眼一笑。
“回帝京途中,我就想,假使再没法子让履霜笑一笑,不如惹你生气好了。”总比板着一张脸好看咧。
“用一个巴掌?”石履霜这下子也生不了气了。若他轻易如她所愿,那还有什么趣味?
“不只。”
她两只手都在他掌握里了。“冬官长还有别的花招?”
没试着抽回双手,冉小雪明眸中带着笑意。
趁着石履霜提防她动手动脚,未及防备其它之际,她再度踮起足尖,将唇凑近,吻上他半温半凉的薄唇。
石履霜诧异下,松开对她的箝制,正不知如何回应之际,她已顺势将两条纤细的手臂抱住他半侧腰身,芳唇在他唇边嬉戏。
“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偷亲到了吧,嘻!
石履霜任她圈抱着,复杂心思可跟“君子”一点儿也沾不上边。
为她点到即止,还偷亲完就跑,有点恼怒的睥睨着她,一脸穷极无聊样。“你那叫动口?”
冉小雪正洋洋得意,被他一冷,突地觉得不对劲。
“呃,不然呢?”
石履霜倏地将她拥紧,两条手臂紧紧圈住她的腰,让她抵住他身。不在乎她满面尘土,他极用力、极占有地吮住她唇,直吻到她喘不过气、自己也无法喘息,才借着一个又一个亲密而短促的吻偷偷调息,许久才微扬唇瓣道:“懂了没?冬官长,这才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就算被说成“伪”君子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