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时人人既痴迷又敬畏的大周帝王,却破天荒地盯着街上某人某事良久,若非大宗师柙和豻护卫主子多年,几要误以为主子脸上那抹凝视久久的神情,叫做愣怔了。
可柙和豻却浑然不知,其实宇文堂现在的状态离“愣怔”也相差不远了。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小肉球,死命地巴住大街上的一棵老树的树干,后面有三名侍女拚命拖拉着她的腰肢和小脚,还有十数名侍人手牵手牢牢围挡住,生怕路人瞧见了这一幕。
那小肉球像离散多年终于找到亲人般死死抱着树干不肯放,粉嫩嫩的小圆脸上泪流如注,糊得满头满脸都是涕泪,偏偏腮帮子鼓得高高的,嘴里还咿咿唔唔含着什么,边嚼边哭边含糊不清的嚷嚷。
“勿肥泣勿肥泣……屎都勿肥泣……偶饿……”
三名侍女手忙脚乱,又是抱又是拽又是扯,可是怎么也撼动不了那小肉球拚死抱树的决心。
“小姑子,您千万不能功亏一篑啊,再两天,再两斤就成功了!”
“您快把馒头吐出来!快!馒头最是养膘了,一口三瓢油啊!”
“喜糕,香饼!快帮着把小姑子嘴里的抠出来!两天后就要进宫选秀,小姑子是绝对不能再胖了!”
小肉球二话不说,慌张张将满口的馒头咕嘟一声强咽了下去,也顾不得会不会噎死当场,猛然松开了抱树的双手,珠圆小巧的身子登时跟几名侍女滚跌成了一团。
“噗!”
下一刻,宇文堂斜飞的清眉往眉心靠拢,像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发出那么荒谬的嗤笑声,不过话说回来——南梁怎地尽出蠢货?
无怪由上至下,卑弱至此。
宇文堂收回视线,目光终于落在心惊胆颤地跪坐在自己对面的一身华贵官袍男人身上,一双凤眸似笑非笑的盯得对方冷汗直流,板得僵直的身躯也渐渐颤抖摇晃了起来。
“回去告诉梁王,”他嘴角微微往上勾。“孤应了。”
“谢周帝隆恩相允,吾王及满朝文武百官两日后必扫榻以待,恭迎贵人御驾!”华贵官袍男人闻言大喜若狂,如释重负,长长地拜伏行礼。
待那华贵官袍男子半躬着腰,喜笑颜开地恭谨退下后,宇文堂静静地沉思了片刻,开口唤道:“柙。”
“臣下在。”
“人呢?”
“已在二楼密室。”
宇文堂微颔首,随即起身,着沉紫大袍的身形挺拔,宽肩长腿如临风玉树,矫健劲腰系着的那只汉白玉佩随着行步间微闪,和着玄黑色穗子越发显得尊贵优雅。
他在走进二楼那间幽暗密室时,看见手脚断折瘫倒在地上痛得阵阵抽搐的黑衣汉子时,凤眸中冰冷讽刺的笑意一闪而逝。
“北朝第一杀手,嗯?”他两手垂负在身后,淡淡然地问。
“要杀要剐都随你……”黑衣汉子面色惨白如纸,仿佛只剩了半口气,却仍强掩眼神中深切的惊惧,咬牙道,“皱一皱眉的,不是好汉!”
“孤要杀的人,你也敢劫,你倒是胆大得很。”他嘴角依然噙着微笑,深邃的凤眸却不知怎地令人深深害怕起来。
仿佛里面是冰雪,是虚无,是深不见底的地狱。
百练不可自抑地打了个寒颤,刹那间连手脚被活生生折断的剧痛都不及这一眼带来的沉沉悚然压迫感,好似自己再敢做无望的困兽之斗,这俊美男人下一刹那就能令他灰飞烟灭、尸骨不存!
“孤?”百练忽然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拚命挣扎着抬起头来,脸色已不是惨白,而是死灰得泛青了。“你、你……究竟是谁?”
“怎么,她没有告诉你,孤是谁吗?”宇文堂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她手上那味歹毒的“迷春散”,不就是你给她的吗?”
百练闭了闭眼,铜浇铁铸般的汉子一瞬间恍若被抽去骨头,三魂七魄濒临离窍,犹如泥滩死物般一动也不动。
“请……周帝看在舍妹对您一片痴心的份上,饶、饶她一命……”百练赤血般的眼眶里渗出晶莹的热泪,无比绝望地哀哀求恳道:“就用、用草民这条命抵了吧……草民这些年攒下来的不下万金,愿全数捐以军饷……买回舍妹性命……咳咳咳……”
眼见像死狗般瘫在地上的百练已咯起黑血,显是内伤严重,肺腑俱伤,宇文堂视若无睹,嘴角笑意微微,眼神却越发冰冷。
“一刻钟前,她已经被扔进南梁最低贱的窑子里了。”他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的俊美温润。“孤最厌腐如臭肉的女人,无论是她们的身子还是心肝脏腑,孤更不缺银钱……如果,你真的想保住那个贱人最后一口气,那你最好拿点孤感兴趣的来换。”
“你——”百练脸色大变,惊怒交加,越发疯狂咳血。“咳咳咳咳……”
“一刻钟,她失身;一个时辰,她——”他漫声道。
“周帝,求求您!求求您放过她,您饶了她,百练甘愿粉身碎骨永世不得超生……”百练拚命在地上磕头,咳出的血和额际迸溅的鲜血流了一地,教人看了触目惊心。
“孤说过,”宇文堂玉手依然闲适地负在身后,微微一笑。“你,能拿什么来跟孤换?”
百练浑身如抖筛,青白得透黑如死的脸庞终于再撑不住,颤抖着喃喃道:“草、草民知道该怎么做。”
“这笔买卖成交了。”他点了点头,修长如玉的大手终于微微一扬。
豻心领神会,瞬间身影一闪,消失在密室中。
柙则依旧严密警戒,护守着自家君王,绝对不会让地上的百练有万分之一暴起伤人的可能。
宇文堂目光最后一次落在地上的百练身上,淡淡地道:“孤从不收无用待死之人,给你一个月养伤,伤好后,柙会告诉你该往哪报到。”
“诺……君上。”地上仿若濒死的男人微弱中又振作起一丝生气。
“你,”宇文堂冷玉般的脸庞掠过一抹诡魅妖异的微笑,“可莫让孤悔了今日的一念之慈。”
瘫跪在地的铁血男儿机伶伶一颤,冰冷寒意窜进四肢百骸里,霎时冷汗如浆,砰地将头重重磕在地面上。
“奴下誓死效忠吾主!”
传说中应该及时减去的那两斤,最后还是牢牢地盘踞在赵妃子的腰间。
转眼今日就是南梁宫宴,眼看再两个时辰就入夜起灯了,赵老太爷瞪着面前那个虽然少去七分圆润,却仍旧粉致致肉嘟嘟——至多只稍稍瘪了三分水分——的小圆桃子孙女儿,他一口老血都快喷出来了。
“说!是哪个庸医说只要减去十斤肉的?”赵老太爷怒不可遏地跳脚,气到嘴唇哆嗦,活似要抽风了。“去!速速去把诊金给老子要回来,再打断他的狗腿、戳瞎他的狗眼!咳咳咳……”
“老爷子息怒啊,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赵家长子赵评频频拭汗,拚命陪笑。“其实也没差很多的,就、就剩两斤……应该……可能……不太显眼吧,哈哈哈。”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飘向大厅里那个两眼无神、一脸恍惚,“整坨”膝跪在锦席上的娇娇小肉球,霎时一抖,而后默默转开,个个噤若寒蝉。
事到如今,徒呼荷荷,悲哉悲哉。
“爹,一切都是儿媳之过,是儿媳没尽好做娘亲督促的本分,您放心,儿媳今日定然会叫阿妃给您和咱们赵家列祖列宗姑奶奶们一个交代!”赵家长媳赵绥氏抬起头,沉声唤道:“云片!”
话声甫落,但见面色凝重的侍女云片捧着三尺白绫,缓缓跨入厅内。
厅上众人大惊,原被叨念到虱多不痒债多不愁的赵妃子也倒抽了一口凉气。
赵老太爷睁大了老眼,心咯噔了一下。
“大大大家都冷静点儿……有有有话好说……”赵妃子吞了口口水,结结巴巴道。
向来温驯柔弱的赵绥氏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眼眶含泪,表情冷硬地一挥宽袖。
动手!
半盏茶辰光后,但闻大厅屏风后方传来了一声凄厉厉的惨叫声!
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可叹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