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做到他的承诺。
纪向晓等了一整夜,他都没有回来,再隔天,他仍然没有出现,收发室推车进来送信的是另一个人,她没有问,就像是没注意这件事一样。
她不愿将那些不堪的想法加诸在他身上,但表妹那些话在她心里生了根、扎了刺,徘徊不去。
她并不在乎那二十万,如果二十万能买到这段时间的快乐,她愿意花更多的代价去换得一生一世,只是,他怎么能就这么没了消息?
打了数通电话都被转进语音信箱,她放弃了,利用忙碌让自己不去多想,好让时间不那么难熬。
晚上,在经过了一天一夜之后,允诺会回来的伍诤终于出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一见到她,他就抱住她不停地道歉。「我不是故意要丢下你一个人的,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她只能不断地轻喃着这三个字。无所谓了,只要他愿意再回到她身边,她什么部不在乎了。
「这二十万还你。」伍诤终于松手,从背包里掏出两迭千元钞放在她的面前。「我们没人有支票账户,只能还你现金,如果你觉得带这么多现金太危险,我明天直接帮你拿去存。」
纪向晓愣了好一会儿,没有预料到他会归还这笔钱。「不用还了。」
「什么叫不用还了?」伍诤蹙起浓眉。「我只是暂时有急用跟你调头寸而已,并不是……」突然,他的声音戛然停止。
她抬头,看到他的表情从困惑转为恍然大悟,又逐渐被怒火笼量,最后那张极度阴郁的脸,让她打从心里发出寒意。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游手好闲、没有担当,现在更变成小白脸了!」他从没有这样大声对她吼过,但此刻,怒气让他的隐忍全然爆发。「我曾经跟你要过任何一毛钱吗?我曾经贪图过你什么吗?你却这样看我,用这二十万就想侮辱我的人格!」
他每骂一句,她的心就狠颤一下,恨不得自己没说过那句话,没将那样卑劣的想法套在他身上。
从昨天忙累到今天,伍诤的情绪已经到达临界点,却在最后遭受到这样的打击。
「我一直在忍,一、直、在、忍!你觉得我见不得人,我忍;你不希望我被人发现,我忍;我以为总有一天你会想通,一直在忍,你却反而把我看得更扁,最后还干脆把我当成小狼狗养!你真的爱我吗?你在乎过我的感受吗?你只顾着你自己!」
他还以为昨晚她变了脸色,是因为不满他丢下她匆匆离去,没想到竟还隐藏着更深的涵义——
她居然认为他眼中只有钱,钱一到手就可以弃她而去!
她怎么能?在他做尽一切,证明他会爱她疼她之后,她怎么还能对他如此不信任?
「不然你要我怎么想?」在他的咄咄相逼下,满腔的愧疚开始转为怒火,尤其是在她也已经受尽了压力及心理折磨之后。要是她只顾着自己,又何必花费心思安排那场惊喜?又何必因为伤了他而夜不成眠?『上完床就开口要钱,一拿到钱你就不见人影,连打你的手机都找不到人,今天也没来上班,你却什么都没提,你有当我是你的女朋友吗?」
伍诤停了下,深吸一口气,开口解释——
「天是付录音室款项的最后期限,钱在阿怪那里,结果他被抢了,要是在八点之前钱没送到,我们就别想进录音室了。」
昨天进不了录音室,今天再去不就好了?不,虽然他说得简单,事情却没有那么单纯。
唱片公司的主管要他们录制三首自信曲,打算直接上呈音乐总监,帮他们杀出一条最快的快捷方式。问题是总监今天傍晚就会离开台湾,他们必须在时间内把这张成品弄出来。
高档录音室很抢手,没有预约根本排不进去,他们千求万求、再加上那名主管的帮忙,好不容易终于抢到一天的空档,四个人又竭尽所能翻出老本才凑齐了钱,兴高采烈地要贝斯手阿怪去付款,
其它三人回去搬器材,没想到却出了这个让人措手不及的状况。
他们甚至没有时间哀悼自己的倒霉,立刻兵分三路,一人陪阿怪报案,另外两个人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各凭本事再生出二十万,在这种时候,他唯一想得到的救兵,就只有她。
钱的事情一解决,他们随即进录音室,因为收音问题,手机不能开,加上时间紧迫,更没有让他溜出去讲电话的余地,他们只能一直录一直录,终于做出最满意的作品,赶在总监临上飞机的前一刻,由主管亲自送去机场给他。
现在放在眼前的二十万,还是主管听到他们的悲惨遭遇之后,请公司先通融拨款借他们的。
这么一长串的前因后果,要他怎么用三言两语交代?他很想对她多解释一些,更想留下来多陪
她久一点,但事情已经追在眉睫,他一时情不自禁的放纵已经是罪该万死了,又怎么敢让自己的私情影响到整个乐团的未来?
「手机打不通是因为我在录音不能接,如果你愿意对我多一点信任,我会给你足够的解释。」说到后来,他的声音里满是沈痛。
她怪他,那他又能怪谁?怪阿怪被抢吗?怪老天将他们命运卡得环环相扣吗?他没有空自怜自艾,只能勇往直前把问题全都解决。本来是想等有足够的时间再慢慢跟她说,甚至还期望可以从她这里得到一些安慰,却……她对他的猜疑让他寒透了心。
纪向晓沉默了下来,他眼睛下面的黑影写着疲惫,长出短髭的面容诉说着心力交瘁,心眼被疑虑蒙蔽的他竟然直到这时候才看出来,她竟还有脸指责他……
「我不是不信任你,而是……」她好抱歉好抱歉,胸口翻腾的复杂情绪让她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而是你根本打从心里看不起我。」伍诤帮她把话接下去。「你在潜意识里一直用高人一等的角度看我,你对我在音乐上的支持都是假的,你从没将我的努力放在眼里,觉得我最后会白忙一场。」
这些话重重地击中了纪向晓,她很想反驳,很想说那不是事实,却惊恐地发现,那些全是事实,全是她用无言掩盖的假象。
她那茫然无助的模样让他不舍,但最痛的是他的心,她究竟还要用这种无心的鄙夷伤他多久?她今天误会他觊觎她的钱,后夭呢?未来呢?
「我是那么兴奋,立刻将你介绍给我的好兄弟认识,你呢?别说家人了,你甚至连管家都不想让她知道我的存在!」诤越想越生气,疲累至极又狠狠地遭到重创,让他的情绪就要崩溃。「纪向晓,我是比你穷,我现在是一无所有,但我好歹是个人,我愿意容忍你、体谅你,但不代表你可以将我的尊严践踏在地!」
「对不起……」在他肆张的怒意之下,她几乎说不出话。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一听到那三个字,伍诤像被踩到痛处般地激动嘶喊。
因为那等于她承认他所说的都是真的,即使是事实,但听到她真的承认,那股强烈的心痛还是让他几乎承受不住。
「既然我这么让你羞于启齿,那就分手,我们分手!你再也不用为难!」他猛地转身,怒气冲冲地离开。
被用力甩上的门,像是甩在她的心上,纪向晓呆住了。
他说分手吗?不是短暂的离开,而是永永远远都不要她了?她呆怔了许久,震惊过度的心智总算会意他最后所说的话,随即被猛烈的恐惧整个淹没。
他们只是吵架而已,为什么?为什么最后会得到这样的结论?他们昨天还那么热切地索求彼此。
不,她不能没有他,都是她的错,别丢下她……她在内心呐喊,催促着自己追上去,再诚心道歉请求他的原谅,但她动不了,失去他的打击太大,她完全无法动弹,只能像个木头娃娃怔坐在原地。
「该死的你!」
突然间,门又被用力地推开,他像狂风般地冲了进来。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带进一堵温暖的怀里,被他粗鲁而又暴怒地吮吻。
嘴唇被吻得发疼,紧紧禁锢着她的环抱也用力得像要将她的身体勒断,这一切却将她惊慌震离的心魂拉了回来。她紧紧地拥住他,流进心扉的狂喜让她不禁哽咽,他回来了,他没有丢下她。
伍诤终于离开她的唇,发红的眼狠狠地瞪着她,发出野兽负伤般的嘶咆——
「我恨我这么懦弱,我恨我丢不下你!我该离开你,让你再也不能伤害我,但……我却……」
他哑了声音,将额头抵在她的肩窝,再度收紧的双臂紧得像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我不放手,要把我当废物或小白脸都随你了,除非你找到让你更爱的人,我绝不放手,我不放手——」
纪向晓闭上眼睛,任由泪水奔流。
是心痛?是感动?是释然?是心安?她已经分不清了,刚才被他带走一切希望的空虚太痛,现在的她,只想沈溺在他重回身边的欣喜中,不要醒来。
那张把大伙儿耍到焦头烂额的心血结晶,深获音乐总监的赏识,在他一声令下,他们的出道之路开始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他们有练不完的团、开不完的会、上不完的课,伍诤把工作辞了,专心地投入他们的梦想里。
在他离职之后,她能见到他的时间更少了。
即使伍诤忙到有时候好几天都回不了家,他还是会尽力抽出一小段时间去找她,难耐分离之苦的两人,一见面就疯狂地缠绵,在她睡着之后,他才又悄悄地离开。
那一次的争吵,看似没有影响,彷佛他们只是单纯地被忙碌给分隔了,但其实她很清楚,有些事情一旦变了就回不了原样,她相信他也很清楚。
他要她的动作太猛烈,像是在发泄着怒意,在结束后却又懊悔着刚刚的狂浪,恶性循环,他的表情越来越阴郁,在他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到成功在即的喜悦。
始作俑者的她,无法用言词给予安慰,只好用行动表达她的支持。
这一晚,她来到了夜店,即将出道的他们,每周二、周五还是在这里表演,藉此累积名气与话题性。
在支持看的口耳相传下,争相目睹表演的观众暴增,她在人群中来回好多汝都找不到座位,直到他们开场,人潮往舞台涌去,远离舞台的吧台空了,她才终于在这里找到位子。
虽然她对于音乐不是很懂,但今晚他们与观众的距离,她明显感受得到,而且也看出来,问题在于他。
节拍都对,他也没出错,但就是有种违和感,跟其它三人的氛围格格不入,同伴们想要弥补于是更加卖力演出,却影响有限,反而更显出过于刻意的勉强。
「怎么会这样?伍诤之前有这么失常吗?」
一旁的对话引起了纪向晓的注意,不远处有个微胖的雅痞男人,他正皱着眉跟酒保说话,为了不被音乐盖过,他的音量略大,连她这里都能听得清楚。
「没有啊,他以前好得很。」女酒保回答,还有意无意地瞄了纪向晓一眼。「结果谈了恋爱,心情整个大受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