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赵士程发挥了绅士……噢不,按照这个时代的话来说,应当是发挥了君子的气度,亲自护送唐琬回家。
他知道她如今仍被陆游安置在一座别院之中,说不定等会儿他送佳人到门口,来开门的还是陆游哩!想到这里,他更觉得陆游十分可恶,都已经休离了,还要霸着她的人,让她的心思牵挂在他身上,却又得不到应有的名分,反复煎熬。
他数度望着月光下她那姣好的面容,娥眉轻皱,樱唇紧抿,他只当她要回那情网森森的别院,忧思再起,才会这般无精打采,一时之间,劝慰之语竟不知如何说出口。
殊不知,唐琬在心里哀叹,却是惋惜着自己借用了那么多名家的巨作,居然在诗文大会上连个头筹都没捞到,硬生生错过了御宴,扼腕极了,听说一道鱼就要十几道工序,还有烤得黄澄澄肥滋滋的鸡、卤得肥嫩香软的猪蹄膀、味道重分量足的羊腿子……
“唉,我真不想回家去。”回到陆游那房子里,又要开始进入逼近茹素的日子,她着实满心不愿。
果然如此!赵士程满心怜惜,既然她主动提起,他忍不住说道:“唐姑娘,或许在下这么说有些唐突,不过如果你真不想待在陆游身边,就别住在那儿了,若你没地方去,在下也有些产业,可以让唐姑娘住。”
唐琬感受到他的真诚,不免有些感动,又察觉到他的局促,不禁噗嗤一笑,打趣道:“你这人虽为武官,却有些书生的儒气,个性又耿直,想不到你竟然也想学陆游金屋藏娇?”
她的本性本是大刺刺的,一时忘了假装大家闺秀,幸好他因为紧张,也没听出什么不对,只是尴尬又心虚地为自己辩驳道:“不不不,在下只是想帮唐姑娘,唐姑娘住在陆游那里,吃不饱穿不暖,又要担惊受怕,这哪里是姑娘这般美好的人儿该受的折磨呢?住到我那里,也有、有个照应。”
“你说的也是。”吃不饱真是个大问题,唐婉认真考虑起来。“不过要用什么理由搬出来呢?”
她的话传进赵士程耳里,自动解读为她要以什么身分住到他的房子里,他越想心中越火热,告白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如果唐姑娘不嫌弃,我愿意……”
两人已在陆游的别院门前站了一会儿了,想不到大门突然打了开来,开门的是一个表情不善的老仆。
老仆一见唐琬,阴阳怪气地说道:“表小姐,主母在屋里等你很久了,快请跟老奴进来。”说完,他傲慢地转身便走。
唐琬马上就想到老仆口中的主母正是陆游的母亲唐氏,想不到这么快就要和这老巫婆对上,已经很差的心情,变得更差了。
赵士程见她脸色凝重,心里也有个底,看来陆游是纸包不住火了,基于对她的怜惜与保护,他主动说道:“唐姑娘,我陪你进去吧。”
她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活了几千年,还没有人这样主动护着她过,即使她不需要他的帮助,也因为他的举动而有些动容,心中莫名萌生了一种奇异的感受,彷佛眼前这个她一掌就可以劈死的男人,真能像座山一样替她挡风遮雨,他的背影一下子高大起来,而她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依赖一个人。
所以她笑了,笑得很无伪。“那就一起进去吧。”
唐琬领着赵士程,神色轻松的走进屋内,一进到厅里,果然看到唐氏气势凌人地坐在上首,旁边驼着背、垂头丧气站着的,是倒霉被廊顶砸个正着的陆游,他头上甚至还包着白布呢。
来到这个时代,唐琬还是第一次看到唐氏,差点当场吐了出来。
妈呀!这女人看起来真是无敌难吃,她不用尝到唐氏的肉,口中就泛起了酸苦味与臭腥味,足见唐氏绝对不是什么好人,至少对她来说,唐氏今天来找碴,肯定不会善罢干休。
“哼!唐琬,这么晚回来也就罢了,还带着个姘头!”唐氏不分青红皂白便开骂了,“果然是个贱人,这么快就搭上别的男人,敢占我们务观的便宜,住在我们陆家的院子,还害得务观在花卉大会受伤回来,你这扫把星!”
“娘……”陆游听母亲骂得难听,马上打岔的喊了一声。
说来母亲今天会找来这儿,他也有些责任,他受了伤,宫里有人去通报唐氏,但他没回家,却来别院等唐琬,母亲找不到人,问来问去,这才发现他金屋藏娇的事。
唐氏不但不给儿子插话的机会,还连他一起骂,“别忘了,你已经休弃这个女人了,还把她养在这里做什么,简直浪费我们陆家的米粮!”
她的态度已经让唐琬很不爽了,说到米粮,唐琬更觉得心头火起,一手不由得按在了桌上,忍住别向她挥拳。
可是她的动作在陆游及赵士程看来,却是伤心欲绝,才会让她站不稳倚在了桌上,前者伸手想去扶,但后者动作更快,直接扶住了她的后腰。
这是第一次两人离得这么近,赵士程自然留恋不已,唐琬却觉得古怪别扭至极,心头有个声音叫嚣着要她快点推开他,但本能却任由自己倚靠在他怀里。
陆游见状脸色一沉,讪讪的顿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
唐氏更是气炸了。“务观,你瞧瞧你瞧瞧,这个贱人,居然旁若无人的与男人亲热起来了,究竟有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幸好她已经不是我们陆家的媳妇,否则陆家的脸都要被她丢光了!”她恶狠狠地指着唐琬。“从现在开始,你就给我滚出去!”
“娘,这么晚了,你要琬妹去哪里?”陆游即使吃味,但对她仍用情极深,连忙替她求情。
“她住哪里干我们什么事?当初就是她影响了你,让你镇日风花雪月都忘了读书,简直就是狐狸精,娘怎么可能再让她留在你身边?娘只是叫她滚,没把她浸猪笼,已经客气了。”唐氏完全不留情面。“务观,为了让你忘了这个贱人,娘已经为你说了另一门亲事,是王家的女儿,贤良淑德,比起唐琬要好得多了,过一阵子你就去提亲。”
“娘,孩儿才与琬妹分开没多久,就叫我另娶他人,这未免太过薄情……”陆游很是抗拒。
“我叫你娶你就得娶!难道你要跟这贱女人纠缠一辈子?务观,听娘的话不会错,你现在马上把她给我赶出去!”
“娘……”
“有她就没有我!娘与这贱人,你只能选一个!快赶她出去!”
听唐氏一口一个贱人、扫把星,唐琬气得浑身发抖,差一点就扑上前去宰了唐氏。依她的力气,只要一个巴掌就能打得唐氏从前门飞到后院,只不过这样会让陆游看到,届时她还要宰了陆游灭口,可是这又会让赵士程看到,她不想让赵士程对她有不好的印象,所以只好极力克制着,死命按着桌子。
“唐姑娘,你没事吧?”赵士程即使不便插入他人家事,也觉得唐氏未免跋扈得过分,陆游显然也软弱无能,居然完全保护不了唐琬,难怪她要害怕得发抖了。
“我没事。”唐琬深吸了口气,希望能让怒火稍微平息一点。
此时陆游终于向母亲妥协,他脚步蹒跚地走向唐琬,沉痛地说出他的选择,“琬妹,我派人先送你回唐家吧。”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又道:“我先安抚我娘,之后再去找你相会,你等我……”
他这话让好不容易冷静一些些的唐琬,瞬间火冒三丈,只差那么零点零一秒她就要出手揍飞陆游时,再也看不下去的赵士程跳出来,指着陆游的鼻子骂道:“陆游,你究竟是不是个男人!”
“赵士程,你说什么!”
陆游被人骂上门了,还疑似是唐碗的新欢,他自然也是怒火中烧,不过他还来不及说第二句话,赵士程便对着他大声斥责——
“难道我说错了吗?你这个懦弱的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任她遭受谩骂及莫须有的指控,你却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根本是男人的耻辱!”他骂完陆游之后,又转向唐氏。“还有你这恶妇,亏你还是唐琬的姑姑,居然如此恶毒的欺凌小辈,处事跋扈不讲理!你儿子不好好读书,是他自制力不够,又关唐琬什么事了?就是有你们这般无理的人,才会造就如此多的悲剧!”
“你是哪里钻出来的愣头青,居然敢批评我?”唐氏气得一拍她座下雕花木椅子的扶手。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是武当军承宣使赵士程!”他站到唐琬身前,替她挡掉唐氏那杀人般的目光。
唐琬静静地看着他宽厚的背,虽然她有自保能力,他算是多此一举,但她却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唇,很享受被他护在身后这种安全又安心的感觉。
陆游回到母亲身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唐氏知晓赵士程是大将军之子,一时间有些忌惮,但她自恃理直气壮,架子可没放下。“我儿只要通过会试,未来也是高官厚禄,你不必拿官位来吓唬我,就算是大将军,也管不到咱们陆家的家事!”她甚至起身走到赵士程面前,气势汹汹地与他对视。“我偏要骂这贱人又如何?你是她的谁,你管得了那么多吗?她如今只是我陆家的弃妇,你护着这个残花败柳,对你有什么好处?就算是个官,也不能随便乱搅和!”
“对我来说,唐琬玉洁冰清,才貌双全,你这恶妇不过是嫉妒她罢了,至于陆游这软弱无能的男人,是他配不上唐琬!”他一步也不让,甚至气势更盛地往前逼近了一步,唐氏有些胆寒,退了两步。“我告诉你这恶妇,唐琬不是弃妇!我不日便要向唐琬求亲,她是我赵家未来明媒正娶的少夫人,你要敢再说一句话污蔑她,后果不是你们陆家承担得起的!”
此话一出,陆游震惊得几乎要站不住,唐氏更是瑟缩了一下,气焰也灭了大半。
见目的达到了,赵士程这才回头看向唐琬,不过方才那凛冽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如春阳和煦,还带着微微的歉意。“唐姑娘,我……”他本想说自己只是一时情急,但陆氏母子还在场,他索性心一横,直言道:“刚才说的话,我都是认真的,几次相处,我为你的才貌所倾倒,我很喜欢你,希望娶你为妻,让你成为赵家的少夫人,我、我……”他吞了口口水,才硬着头皮又道:“你愿意和我走吗?”
唐琬还没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告白,陆游倒是先炸毛了,不顾母亲的阻拦,大声叫嚷道:“琬妹!别和他走!”
唐琬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赵士程,又看了看陆游,一时之间无语。
赵士程紧张不已,他知道唐琬与陆游感情深重,他这么横插一杠,说不定会造成反效果,反而使她从此远离他;而陆游见她久久不做决定,心头也慢慢定下来,他们俩的情感可不是一天两天的,赵士程如何能比得上?
天知道唐琬的心思却与两人心中所想相去十万八千里。
她当初穿越至唐琬这个角色身上,原订计划便是选择陆游做为队友,但很快的她就发现他似乎不是那么“好用”,便把主意打到看起来美味无比的赵士程身上,想不到现在真的到了选择的时机,她不禁感叹这一切真是天意,由于这番内心感慨,表情才会显得举棋不定,事实上答案早在她心中了。
她看向赵士程,缓缓绽出一朵他所看过最美丽的微笑。“赵公子,我们走吧。”
见唐琬与赵士程头也不回地相偕而去,这教陆游如何能忍?连忙举步追去。
“琬妹!你不要走!你留下来听我说……”
“务观!你不准追,给我回来!”唐氏见儿子居然傻愣愣的去追,气得用力一拍桌面。
想不到看来坚固的桌子居然莫名其妙垮了,还神准无比的砸在唐氏的脚上,痛得她哇哇大叫,跌坐在地。
一向孝顺的陆游听到母亲的哀号,只好折返回来,着急的又是叫下人又是叫大夫的。
已然走到大门口的两人,听到屋子里的骚动惨叫,也忍不住回过头。
“里头是怎么了,唐氏怎么叫得那么凄厉?”赵士程困惑的低喃。
唐琬忽然想到了什么,心虚地搓了搓玉手,干笑道:“管他的呢!从今以后我和他们没有关系了。”
这句话,彷佛是她在向过去诀别,他听得心都快飞起来了。
或许,距离他真正得到她的心的那一天,不太远了……
离开陆家别院后,赵士程再次护送唐琬,这次却是送她回唐家。
且他的心情也不若离开花井大会时那般怅然若失,因为那时她还是属于陆游的,如今她是跟着他离开,他都不知道有多雀跃。
方才他在唐氏和陆游面前,夸下海口说要娶唐琬为妻,不知道她会不会觉得他很唐突、很失礼?毕竟此举等于断了她与陆游的牵绊,虽然她刚刚并没有表现出不悦,但她这般多情又善感的女子,志气也是高的,说不定只是不愿在陆游母子面前示弱,把所有的委屈与哀伤放在心里,强颜欢笑罢了。
想到这里,赵士程的心情越发沉重,他用眼角余光偷觑着她,果然,她那清丽无瑕的脸蛋上虽然挂着淡淡的笑容,但双眼却是无神,显然被某种思绪给缠绕着。
不过他却是想多了,以如今的唐琬那跟大腿一般粗的神经,哪里有什么忧思什么善感,她不过是在心里盘算着他居然主动说要娶她,这简直是自动送到嘴边的肥肉。有他这样的好队友,她赢得比赛是前景可期,以后在天上还不作威作福,连王母娘娘看到她都要闪边去啊,哈哈哈哈哈……
赵士程受不了这样的沉默,终是难为情地率先开口道:“唐姑娘,方才、方才是在下太冒失了,也不先问你的意愿,就擅自说要向你求亲。”
讵料唐琬笑吟吟地瞅着他,彷佛真的一点也不介意似的。“你当真要娶我?”
他顿时心花怒放,连忙欣喜地回道:“若是唐姑娘不嫌弃下嫁,在下当然求之不得。像唐姑娘这样天仙般的女子,容姿端丽,才华横溢,能娶到唐姑娘是在下的福分。”
虽然她不拘小节,甚至有些粗枝大叶,但听到男子这样的恭维,她也不免得意起来,甚至一点也不惭愧地想着,娶了她就可以成仙,当然是他的福分。
不过,细想他话里的玄机,似乎很重视女子的才华,即使豪爽如她,也不禁有几分心虚。“我有你说的这么好吗?”
“唐姑娘比在下说的还要好上百倍、千倍!”赵士程不是逢迎之辈,也不会说甜言蜜语,他句句出自肺腑,因为在他的心中,她就是如此完美。“唐姑娘重情,为了陆游宁可忍受世俗舆论所指;对于唐氏的恶毒言语,也尊她是长辈逆来顺受,没有反驳一句;甚至在花井大会上,一诗气走杨仙荷,以最优雅的方式替自己争回尊严,这种种表现,都不是一般女子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