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感谢孙廷才的大力相挺,赵士程与唐琬在迎风阁摆宴请客。
由于赵士程的小气,最好的厢房当然是留给会付大钱的宾客,他们则是在二楼的雅座与其它客人同坐,只是面对窗口,用屏风略微遮挡。
位置不算最好,不过菜色却不含糊,五香猪脚、排翅羹、酱烧鹅……琳琅满目摆了满桌,看得唐琬口水都快流满地。
令人郁闷的是,在孙廷才面前,她仍是那个名满京城的气质才女,必须保持温柔婉约的模样,所以一桌子的好菜她只能浅尝即止,难得一场盛宴她吃得痛苦万分,只能咬牙切齿地直瞪着桌上那块卤得酱色透亮的猪脚。
“嫂子,你是不是身子不适,看你的表情似乎不太对劲。”孙廷才注意到唐琬古怪的眼神,纳闷问道。
唐琬偷偷的摸了摸干瘪的肚子,表情立刻恢复温柔,硬是挤出微笑。“孙公子,我只是有些不舒服,不妨事的。”
赵士程瞧桌上那块猪脚,都快被她的眼神给瞪穿了,哪里不明A她的心意,想想她也是辛苦了,为了他这个丈夫,她不得不维持端庄高雅的形象,连吃都不能尽兴,这让一向宠爱妻子的他,不免感到惭愧。
孙廷才自然不知道他们夫妻心里在想些什么,执起筷子正要夹起一块猪脚,唐琬见状,都快哭出来了,而赵士程直觉的啊了一声,让孙廷才的筷子硬生生停在半空中。
“兄弟,你鬼叫什么?”孙廷才一脸莫名其妙。
赵士程反应很快地指着窗外,慢悠悠地道:“孙兄,你看楼下那人是不是有点眼熟?”
“眼熟?谁啊?”孙廷才放下筷子,起身到窗边往下左瞧右盼。
“那个啊!穿深蓝色衣服,手里拿着佩剑的。”赵士程随口说了一个人。
“喔……”想不到孙廷才还真认识他。“那人叫白李,自称大宋诗仙,说他是李白转世,貌胜潘安,文盖陆游,所以才会拿着把剑招摇过市,怎么,你也认识他?”
原来京城还有这种妙人?赵士程干笑一声。“不,我想是我认错人了。”
孙廷才耸了耸肩,又坐回到餐桌前,拿起筷子正想夹起方才那块猪脚时,赫然发现猪脚不见了,他困惑不已的看向赵士程,这家伙方才正和他说话,应该不可能吃,难道是……
他又看向唐琬,只见她仍是端庄的坐在那里,与他四目相交时还有礼地轻点了下头,更不可能是她,或许他方才起了错觉,那块猪脚应该早就被吃掉了,只是自己忘了。
如此安慰自己后,他无所谓地又把筷子伸向酱烧鹅,那只极为入味的鹅腿,香气四溢,皮酥肉软,一定非常好吃。
但在他筷子都还没碰到烧鹅之前,唐琬突然咳了一声,然后楚楚可怜地望向了赵士程。
孙廷才停下筷子,关心的看“过去。
赵士程不由得苦笑,随即双目一睁,跟孙廷才说道:“啊!方才那个白李居然飞起来了!”
孙廷才急忙往窗外看去。“在哪里?在哪里?”
“就在那个墙边……唉呀可惜,你晚了一步,他已经翻过墙去了。”赵士程一副惋惜的样子。
“想不到他真会武功,我还以为他只是个绣花枕头。上回他在我们文人的诗会里舞剑,还不小心刺了自己一剑,在家里躺了半个月,如今看来他苦练有成了。”
孙廷才感叹不已,回头又想夹烧鹅腿,但筷子再次举起,赫然发现他刚刚相中的那只鹅腿不翼而飞。
他死死盯着原本有着鹅腿、如今却空荡荡的地方,心绪百般挣扎纷乱,他究竟是怎么了,居然一再眼花。
然而就在这个时刻,坐在他视线死角的唐琬,突然脸色发白,抓着喉咙一副快噎死的样子。
赵士程知道她这贪吃鬼抢别人食物吃得太快,终于受到报应了,连忙端了一杯茶给她,她咕噜噜地灌了一大口,卡在喉咙的肉才硬是吞了下去,捡回一条小命。
孙廷才转过头,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这里的动静,困惑的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吗?”
此时的唐琬,又端起那高雅的姿态,轻轻啜饮着茶水,过了一会儿,方矜持地微抬起头,轻笑道:“没什么,只是相公体贴,替我倒了杯茶,这茶不错,孙公子要喝吗?”
赵士程投给她一个钦佩的眼神,能够在眨眼之间由差点噎死的状态恢复成一个高雅的淑女,这得要多深的功力才做得到啊!
孙廷才见他们夫妻俩眉来眼去,调笑道:“好啊,你们夫妻感情这么好,是要肉麻死我这单身汉吗?老实说,你们成亲之时我还很担心……唉唉唉,那些过去的事不提,但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需要担心,你们的恩爱简直羡煞鸳鸯啊!”
唐琬微微低头,用余光瞥了眼赵士程,这娇羞之貌做得十足,不过口中说的话,却完全出自真心。“孙公子,我知道我嫁了个好相公,我家相公是我遇过最杰出的英才,能受到相公的包容喜爱,是我的福分。”
赵士程动容地轻轻搂了搂她,他感受到她话里的真诚,那绝对不是演出来的。
孙廷才则是听得大笑,由于他们谈的不是什么机密,所以彼此的音量都没有刻意放低。
在孙廷才笑声未落之时,屏风外的隔桌,传来酒杯落地的声响,而且听那碎裂声之清脆响亮,不像是不小心落下,而是被人刻意砸在了地上。
身为迎风阁东家的赵士程,打开了屏风的一面,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赫然发现脸色铁青的陆游,带着母亲与妻子就坐在邻桌。
赵士程一下子明白过来,陆游应该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对唐琬余情未了,如今唐琬等于承认了移情别恋,教仍旧抱着一丝希望的他如何忍受?
果然,陆游深深的看了一眼唐琬,却没在她眼中看到任何关于哀怨或是后悔的情绪,他的心瞬间一凉,顾不得一桌菜还没吃,霍然起身拂袖而去。
大腹便便,就要临盆的王氏也连忙站起,她因为丈夫仕途的不得意,原就心生怨慰,如今见丈夫居然为了旧情人抛下她而去,她更气恼得把所有怒意都发泄在唐琬身上。
“都是你害的!你这害人精!”王氏哭哭啼啼地指着唐琬骂完,也不管她的反应,连忙离开追陆游去了。
唐氏却没有马上离开,她沉着脸走到唐琬桌旁,充满愤怒和怨毒的眼神横扫了遍三人,声音像由牙缝挤出来般恨恨的道:“凭什么你们可以如此快活,我儿却三年不能为官?现在他要离开京城了,你们开心了?!”
赵士程当然不可能让唐碗受到唐氏的莫名其妙的指责,他一个箭步挡在妻子身前,让她避到屏风里,而孙廷才自然也不可能见兄弟之妻受辱,也挡在另一个方向。
待赵士程确定唐氏看不到唐琬了,方正色道:“陆游做错事,皇上已是轻罚,你若不服,找皇上去,这个地方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你敢赶我?”唐氏拉高了声音。
赵士程懒得再和她纠缠,直接让店小二拉了她出去。
唐氏一个妇人如何能抵抗,只能以非常丢脸的姿态被赶出迎风阁,整个大厅回荡着她尖锐的咆哮——
“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不知所谓。”赵士程完全不把她的威胁当一回事,将屏风恢复原状后,他与孙廷才才坐回原位。
孙廷才坐定,正要开始吃菜,却发现桌面上的菜全部不见了。
“这……什么时候吃完的?”孙廷才看向唯一可能解决这桌菜的唐琬,但见她优雅端坐,又觉得不可能。今天实在发生太多离奇的事,令他脑袋顿时一片混乱,简直快疯了。
唐琬只是温柔地笑着,彷佛一切不干她的事,方才唐氏那疯妇喊什么她才不想管,不过唐氏倒是制造了一个好机会,让她吃得心满意足。
这样的景况荒谬得令赵士程想笑,却也令他傻眼得想落泪,在这种哭笑不得的状态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替贪吃的妻子掩饰道:“咳,是我看菜冷了,让小二把菜撤下,等会儿让他们重新上热菜。”
“是这样吗……”孙廷才虽然不知道他刚才有什么机会可以做这件事,不过这是唯一可能的解释了,也只能勉强接受。
不一会儿,果然又上菜了,不过这次赵士程硬是在桌下抓住唐琬的右手,让她无法再出手抢菜偷吃,孙廷才也才能终于吃到几口象样的食物。
只不过一边享用美食,孙廷才也发现了桌面下的异状,不由得在心中暗道,他这兄弟还真是爱妻如命,即使坐着也不忘牵着妻子的手,真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最佳典范。
那日知府夫人与唐氏、王氏的冲突,很快的消失在众人的记忆里,陆家不知何时也搬空了,京城第一才子就这么默默的离开了,徒留下遗憾与感慨。
右丞相的相府被抄没,杨家亲族流放至北方荒芜之地,这辈子是没希望再回京城了,虽说这已是皇上开恩再开恩,毕竟杀了两个重臣可不是小事,可是杨家人离开时对赵家的怨恨,却没有减轻一丝一毫,尤其杨文昌更是状似疯癫的威胁要让赵氏全家不得好死云云,要不是同情他已落魄到这种地步,杨家又要离开了,赵仲湜早就派人灭了杨文昌。
朝中的气氛却是缓和许多,盛怒的皇上看到杨文昌去职后竟带来好的影响,似乎更有利于政事推行,也慢慢放下了不满。
赵士程继续当他的京城知府,唐琬也悠闲地过着她吃饱睡、睡饱吃的生活。
然而今日,在衙门里办公的赵士程,总觉得心头莫名不安,在审完最后一个案子后,烦燥地走回了官舍。
果然,一向洋溢着唐琬主仆俩欢笑声的院落里,如今却是异常地寂静无声,这令他心浮气燥,虽然凭着唐琬的惊人怪力及京城如今的守备,应该不可能发生什么问题,不过他还是不放心。
走到大厅,依旧一个人也没有,他又快步走到了房里,没有看到唐琬,却见到小春坐在桌前打着盹。
赵士程心头闪过一丝不妙,急忙问道:“小春,少夫人呢?”
小春惊醒过来,面对主子的质问,她却是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少夫人她、她……”见他的目光渐趋凌厉,她咽了口口水,才犹犹豫豫地道:“少夫人她……收了一封信,就出去了,还叫我不许跟。”
“谁写的信?”他可不接受这种避重就轻的答案。
“看、看那信笺,好像是、是陆家……”小春低下头来,在心里暗自向少夫人忏悔,少夫人,可不是小春想害你,但是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那就是陆游了!想到这名字,赵士程紧紧皱眉,他了解唐琬,也相信她绝不可能因为感情而私自赴约,这其中一定有让她不得不去的蹊跷,不行,他得去看看!
他板着脸又问道:“少夫人有说要去哪里赴约吗?”
小春摇摇头。“少夫人没有说,但小春有偷瞄到……好像是约在悦来客栈。”
赵士程眉梢一扬,悦来客栈是迎风阁的生意对手,她屡次想去吃吃看他们的招牌菜,都让他给挡了下来,陆游那家伙好死不死约在了这个地方,难怪她要偷偷赴约,还不敢让他知道,这下完全说得通了,就是因为贪吃嘛!
虽然已经推论出她的考虑,可是他心中的不安却越发浓烈。“小春,少夫人去多久了?”
小春偏头想了想,突然双眼瞪大。“一早就去了,到现在也快四个时辰了吧。”
以唐琬的能耐,这么久的时间都能吃三顿了,果然不对劲!赵士程再也待不住,大步跨出房间,就想赶到悦来客栈。
然而他才走到大厅,就见父母神色匆忙地走了进来,连后头的护卫都险些跟不上。
“爹、娘,怎么来了?何事如此惊慌?”看到父母的表情,赵士程越来越觉得一定有大事发生,而且约莫跟唐琬脱不了关系。
“德甫,有人送这封信到府里,你快看看!”赵仲湜由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了儿子。
赵士程很快地展信细读,这是一封威胁的信件,署名也很嚣张地直接写出是杨文昌,他说唐琬在他手上,要赵士程准备三百万两银子赎人,否则就杀了唐琬,信上自然也提到了交付赎款的时间地点,不过倒是没有交代不准报官。
毕竟,唐琬的丈夫就是知府,公公还是大将军,这封勒索信本身就是在报官了,而且还是不怕报复的那一种。
“杨文昌看来是豁出去了!”赵仲湜气得拳头往空中一挥。“居然敢绑走我的儿媳妇,还写信来要钱,他哪里来的胆子!”
“杨文昌是透过陆家将琬儿骗出去的。”赵士程知道了前因后果,明白了那股不安的感觉从何而来,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认识的陆游,虽然曾经因为嫉妒而走错了路,但后来也痛改前非,应该不至于替杨文昌陷害唐琬,难道是唐氏或王氏所为?
赵士程突然想到与唐氏、王氏之前在迎风阁的巧遇,她们离开时那怨恨的眼神,以及不断撂出的狠话,唐琬那耿直的性子,非常有可能中“她们的招。
“我的儿媳妇武功盖世,比起我这公公都不遑多让,她怎么可能被绑走不反击?”赵仲湜纳闷不解。
说到这个,赵士程忍不住长叹了一声,欲哭无泪。“琬儿应该是……被食物给迷昏的,迷昏了自然没有反抗能力。”因为约的是悦来客栈啊,被食物迷昏的可能实在太大了。
赵母急得都快哭了。“可怜的琬儿啊……我们哪里有三百万两赎她出来呢?”
说到钱,一向没金钱观念的赵仲湜也愁眉苦脸起来。“要不,我找军中的同僚借借吧,他们归隐后各个脑满肠肥,应该存了不少。”
“要不,我那些首饰衣服也拿去卖了好了,多多少少也能凑一些。”赵母一向疼爱媳妇,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小气。“还有士从、士街、士歆……他们身为士程的哥哥,平时都是向士程拿钱,也该是回馈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