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十一月初,冷热交替的季节,清晨阵阵微凉微冷的风,风中夹杂潮水的味道。
这里是靠近海边,一个叫永夜市的地方。
一条古老的街道上,两排旧式老洋楼,斑驳的墙面、冷清的街道承载着曾经繁华、如今没落的历史,其中一栋就是苦家。
叮咚……
从这里到热闹的永夜市区开车约十多分钟,附近最大的私人医院是孟氏综合医院,就在最靠近市区的外环道上。
叮咚!
宋盈盈带着行李站在苦家门口,门铃按好一阵子,里头始终静悄悄。
还在睡吗……也是,来得太早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正打算打电话给宋妈,问那个和她有血缘的双胞胎哥哥电话几号……
「宋盈盈?」
宋盈盈电话正要打出去,突然一股热气灌入耳朵里,男人低沉喘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让她全身起鸡皮疙瘩。
身后的男人贴得很近,那是让人感到很不愉快的距离,只是听到她的名字,才让宋盈盈没把行李往后砸……
「行李就这些吗?」男人从容背走她肩上的旅行袋。
宋盈盈转过身,差点贴到他结实的胸膛上,才发现发出喘息声的男人穿着运动服,浑身是汗,原来是去跑步了……
但是,他也靠得太近了。
近到,她得抬起头来,才能从他的下巴看到他的脸……
「你……是谁?」双眼对上的刹那,宋盈盈愕然问道。
「……苦寒行。」
他是苦寒行,但是他的长相——一点都不「苦寒行」啊!
所谓的双胞胎,不应该是和她有一张相似的脸吗?
即使性别不同,身高有差异,双胞胎的五官、轮廓,应该还是有比一般兄妹来得高的相似度,这是宋盈盈想象中的苦寒行。
宋盈盈的眼睛是圆的,盈着一潭湖水似的黑幽幽大眼,鼻子细致挺直,有小巧的高度,嘴唇是淡淡的粉色,勾起笑来温柔如水,她温润的轮廓有着春风的柔和,就像是一朵初绽的芙蓉花,还含着一抹羞涩。
但是眼前的男人……一张流着汗的脸,精瘦结实的身材,眼睛细长深邃媚如狐狸,有着犀利的鹰勾鼻,鲜红的唇棱角分明,下巴尖如刀刻,轮廓线条冷硬,皮肤白得晶莹剔透,全身散发与众不同的气息,有如夹带妖气的水晶兰,美得——令人窒息。
两人找不到一丁点相同的基因,但他是苦寒行……
宋盈盈默默红着脸想,这个异卵双胞胎哥哥也未免长得……太偶像了吧?
「第二次了。」苦寒行沙哑的嗓音透着一股压抑、苦闷含怨的味道,嘴唇抿成一直线。
「第二次……什么?」宋盈盈正在走神,突然听到他的声音才又回神。
对于她的反问,苦寒行眯起了眼——
这是她第二次……问他的名字。
宋盈盈才凝聚焦距对上他的双眸,就迷失在水晶兰妖冶的氛围里。
苦寒行看她的眼神异常灼热,他攫住她不放的目光投放出强而浓烈的感情,那种热度……像是已经等了她一世纪,像是……看着他生命中的另一半,仿佛要把她吸入灵魂里的凝视。
而宋盈盈对他的注视却不觉得唐突反感,反而对这眼神依稀……熟悉。
宋盈盈突然心脏紧缩,心跳转快,分辨不清是心情的悸动还是恐惧的跳动,在内心黑暗的角落,仿佛有一扇紧闭的门扉隐隐透出一道光,光线随着一股强烈的感应倾泻而出——
苦寒行缓缓把手伸向她柔软的发丝……
宋盈盈屏住呼吸,望着哥哥温柔的大手,等待亲情的拥抱,兄妹感人的相认——
「走开,别挡在门前。」
宋盈盈等到的,是嫌她很挡路,手掌巴住她的头往旁边扫开,跑了一身汗赶着进去洗澡的哥哥。
喀喀……
一扇门打开。
一扇门关起。
苦家的大门开了。
但是宋盈盈被他这么一推,照亮内心角落的一道亮光随之跌落黑暗之中,黑漆漆的一片,连门都不见。
宋盈盈怔楞在原地。
她刚才……是不是差点找回记忆?
如果是的话……她为何毫无喜悦、激动的情绪?是因为她已经把自己当成宋家的一员,放掉过去了?
无论如何她都觉得……有个哥哥还是不错的。
刚才她在苦寒行眼里所看见的,接收到的那一股强烈的电流,大概就是双胞胎与生倶来的心电感应吧?
「喂,苦寒行……」说不上来那一种满妙的感觉,他是否也感应到了?
宋盈盈想把心情和哥哥分享。
但是……
回头一看,苦寒行老早提着她的行李走进去了,没有亲切的嘘寒问暖,也没有热络的招呼,他的背影比清晨的天气还冰冷。
苦寒行……他这是什么态度?
照理说,一对双胞胎兄妹分开十几年,不是应该要有感人肺腑的拥抱,或者最起码的激动握手之类……吗?
亏她一晚上翻来覆去,心里还抱着一丝期待……想说自己终于有个哥哥了。
宋盈盈嘴里碎碎念,走进苦家,四处张望……楼下是车库,停着一台黑色休旅车,楼梯有脚步声,她跟着走上去。
苦家二楼是由两栋楼房打通的,隔壁栋的楼下原本是苦医生开的中医诊所,现在歇业中。
二楼,楼梯走上来就是开放式的客厅和餐厅,客厅一套古色古香的木椅组,酒柜、电视柜和许许多多的杂物,餐厅靠近厨房门口,和客厅隔着一排收纳餐具的矮柜,中间摆着一张圆桌。
苦寒行等她跟上来,带她进房间放下行李。
开着一盏小灯的房间有些灰暗,宋盈盈踏进房里,还在四处看。
「这里不像一个人住……」从房子的空间和陈设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家庭。
「目前只有我住,我父母上个月搬到山上去,妹妹住在外面,这间是客房,你可以随意使用。」苦寒行把灯打开。
宋盈盈望着他,一夜的辗转难眠,有好多事情想问他,见到哥哥了……却脑袋一片空白,不知打哪问起。
总觉得这个哥哥和她想象的「暖哥哥」有段差距。
「不过……我们长得还真不像。」
「党。」
这个「冷哥哥」,很有泼人冷水的本事。
「苦寒行……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是我的双胞胎哥哥吧?」宋盈盈终于忍不住抱怨他。
苦寒行正要走出去,被她喊住脚步,他才回过身来。
面对宋盈盈昂着的脸庞,他瞅着她好半晌,眼里一抹耐人寻味的眼神,一声冷嗤。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什么答案?」宋盈盈总觉得两人的频率对不上,亏她还期待能向哥哥撒娇。
苦寒行若有所思的靠近她,缓缓伸出手轻触她的脸。
「据说……你是被抵押给我的人?」
「我妈是有提过这件事,说我要回家得自己找到出路。我妈老是爱开玩笑,不过你不像是会配合她的人……你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上?」宋盈盈只是来见双胞胎哥哥,她压根没把「抵押」当一回事。
「……为什么我是双胞胎哥哥?」
苦寒行听到心脏的跳动声,触摸她的指尖传来她的体温,加速心脏的跳动,让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全身绷着一股疼痛。
「因为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难不成你是弟弟?这我倒没想过,可能我是比较想要有哥哥,所以直觉就认为你比我早出生几分钟。」宋盈盈的眼睛盯着他的手指看,他紧贴在她脸庞的手指好修长……必须承认,他连手指都好看。
「失去记忆仍然维持本性不变……你还真是对认哥哥的游戏乐此不疲。」苦寒行收回手,停在半空,又缓缓伸向她,托起她的下巴。
「认哥哥的游戏?那是什么意思?」比起宋妈来,宋盈盈直接把自己归类到「务实派」,想到家里「不务正业」的父母,她这个做女儿的就很头痛,这个时候会想要有一个能够帮她擦起一片天的哥哥,而不是需要照顾的弟弟,人之常情吧?
苦寒行隐隐深吸了一口气,眯着一双深眸,不着痕迹地仔细搜索岁月留在她脸上的改变……
这张脸,少了圆润,多了成熟的韵味。
眼睛有点浮肿,她只要没睡好眼睛就容易肿……
眉毛有一道红痕,又被刀片划伤了……她还是跟过去一样,修眉老是粗心大意……
果然还是……要这么近的距离,才足够他把她……
「到底……是怎样?」
苦寒行一怔,凝聚的焦距落在她两片蠕动的浅粉嘴唇,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绷紧神经,吞咽口水……吞下满满的苦涩。
「苦寒行?」
苦寒行强忍一股冲动,他只是要把她的改变看清楚,没有进一步的打算,但是她一双眼睛对着他,张得好大……
「认哥哥的游戏就是……」苦寒行以为他能够控制自己的欲望,他以为经过这么多年,多少可以冷却对她的深情狂热,即使和她面对面,共处一个屋檐下,他也可以做到……可以克制不碰她。
都是——
这双会说话的眼睛……
宋盈盈张着一双盛满湖水似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眼望他缓缓低下头来贴近她,她正在想他的近视到底有多深时——
迷人的水晶兰吐露芬芳的气息,热息吹吐在她嘴唇上,就在她眨眼那一刹那,忽然眼前全暗,嘴唇被覆盖住,下一瞬间一股湿热滑进嘴里……
宋盈盈前一刻还处在感人的兄妹重逢之中,她是如此深信不疑。
然而,这个虽然和她长得不像,但是迷人如水晶兰,连手指都好看,让她心脏怦怦跳的哥哥……却伸出巨人的大脚,一脚踏平她所编织构筑的梦幻世界,塌陷的建筑扬起满天烟雾,脑袋里剩下白茫茫一片!
在活生生的现实里,她感觉就像是被一头饥饿的猛兽扑住,一口被吃掉,一口被吞噬了!
而苦寒行……这么多年来,他忍受要逼疯他的想念,把自己的形影缩到最小,缩到她看不见,每天藏在暗处看她欢笑的容颜……
一个人,收拾被她遗落的碎片。
孤零零的,苦涩的守着……属于两人的那些曾经。
对她而言,惊滔骇浪,天崩地裂的吻,对他而言,仅仅只是填补一点思念的隙缝。
苦寒行很想粗暴的把她揉入骨血里和他成为一体,但她已经是破碎的娃娃,她是好不容易修补缝合起来的……禁不起他粗鲁的对待。
苦寒行缓缓听到跳动声……他的心脏狂烈的跳动了,断线的理智慢慢接回来,他眯眼重新看见她——
苦寒行猛地心惊胆跳,满眼忧虑直接抖落疯狂的欲念。
欲火,瞬间冷却了。
他屏息凝望她,看着她被他吻红的嘴唇,惊愕的开着,脸颊滚烫烫的红,满眼惊慌……眼底,只有被他吓坏的痕迹,别无其他……
苦寒行全身被挑起的敏感神经默默归位,松了口气的同时,眼神一抹复杂的情绪爬升。
到底,他还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她……对他的影响力。
苦寒行已经答应宋家长辈,不做出强迫她的行为……结果,还是做了。
不过,苦寒行不后悔。
因为这个吻,才让他惊觉自己的心境变化。
原来这么长久一段时间的分离,在守着她的笑容同时,也渐渐冰冻他的心。
分开后的孤独岁月看不到尽头,他的心冰冷如霜,对她心生不平,都……开始恨着她了。
连她的吻是多么温暖这件事,他都已经忘记……
她的吻,一直都是他的活力来源,活跃细胞的生命力,曾经是他的精神粮食,能够让疲累的身心苏醒……
而现在,她的吻让他死去的灵魂重新活过来。
「这样……我还是你哥哥吗?」苦寒行冰融的眼底抹上温暖,嘴角一道深勾弯起,轻抚她饱受惊吓的脸庞。
一个哥哥,不可能吻妹妹。
宋盈盈的思绪大打结,犹如找不到路径的卫星导航,一个语音不停重复着:重新计算中、重新计算中……
宋盈盈听到脑袋里劈里啪啦作响才慢慢回神,这时才想起水晶兰还有一个别称叫——
死亡之花。
而此刻,死亡之花正笑着……在她脑袋爆炸开来的当下,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嘲弄她的天真愚蠢、羞辱她的猖狂笑容!
她真是大笨蛋,明明两人完全不像,她还自以为是,自己解读成异卵双胞胎!
所以妈妈才劝告她……
盈盈……你要改掉胡思乱想的毛病,不然……妈真是为你的将来担心。
所以爸爸才提醒她……
盈盈……爸爸拜托你,离那个医生远一点,那个医生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原来,这个叫苦寒行的外科医生不是她过去的亲人!
那到底……宋妈为什么要把她送来这里?
「还是……要再吻一次?」苦寒行声音沙哑,手指流连于她陷入苦思的脸蛋,缓缓挑起她的下巴。
「你敢——我报警抓你!」
啪!
宋盈盈脸颊是滚烫的,嘴里还留着他的触感和味道,想到自己傻傻地被他给吻了,心情难平,挥手一巴掌就甩下去,响亮的一声,连她自己都吓好大一跳,错愕地楞住,看着他。
苦寒行大概是被这泼辣的一巴掌吓到,眼神满是难以置信。
宋盈盈按着胸口,安慰自己。是这个男人太无礼,偷袭一个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这巴掌是给大色狼一个教训,对付大色狼不用心软,打他……也是刚好而已。
宋盈盈理智这么想,但手心是热辣辣的疼痛,这股痛莫名的直穿心脏……她紧抓着胸口,深吸一口气,昂起下巴,告诉自己——宋盈盈,做得好!
砰……
连苦寒行都满眼意外的看着她。看她动作一气呵成,一个帅气的转身,却一脚踢向床脚,整个人扑倒在床上。
「噗……」苦寒行终于低低的笑出声。
还以为她终于有点长进,结果还是他所认识的宋盈盈。
「我说……你这个邀请也太快了吧?」难以理解自己的心情,他究竟是期盼她改变,抑或不变?苦寒行倾身压在她身上,抚弄她敏感的耳朵,整个脑海里充塞着与她的过往,一幕幕无尽欢爱,纵使被她遗忘,她仍然是——
「救——命——啊!色——狼……」
她已经不是……在他怀里粲笑的那个女孩。
前一刻才找回的熟悉,下一刻又离他而去,笑容在苦寒行嘴边褪去,刺耳的尖叫声……穿破耳膜。
她的尖叫声,穿破耳膜,狠狠刺痛他的心脏,勾起的是一辈子也愈合不了的疼痛!
苦寒行提醒自己,不能怪她,她都忘了,她什么也不明白……
他也知道一切……都不能怪她……
不能够责怪她……把他忘记……
苦寒行捣住她的嘴巴,终于一股怒火难抑——
「一大早,你想把左邻右舍都叫来观看吗?这样就吓到你,让你哭喊,那我呢?这么多年来你有想过我的心情吗?你对我做的事情,你在我内心留下的伤痕——」
嘶哑的咆哮,那是不平的怒意,深切的痛楚,真真切切的……柔肠寸断!
连苦寒行自己都震撼,他一向都把情绪管理得很好,收放自如……但现在他竟一时失控,对她发火。
宋盈盈缓缓停下来,转过头去。
「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宋盈盈在心底承认她对苦寒行有一种熟悉感,甚至有莫名的强烈感应,但是她无法把他想起来。
她实在——没有半点记忆。
天底下有这种事吗?
面对前一刻还把她压在床上要把她吃掉的大色狼,现在她竟然还得进厨房做早餐给他吃?
他说:「我饿了,你想当被吃的小红帽,还是去帮我做早餐?」
宋盈盈不想成为他的粮食,也不想帮他做早餐。
她只是……昨天忘了吃晚餐,一大早又被宋妈从床上挖起来,早餐都没吃就被抓上车丢在苦家门口,肚皮在打鼓了,必须喂饱自己,所以才顺便给他做一份。
宋盈盈打开冰箱,冷藏室只有啤酒和几颗蛋,一根青菜都没有,倒是冷冻库塞得比较满,有牛排、排骨和火锅肉片、冷冻蔬菜。
苦寒行说他父母上个月才搬到山上去,看这冷冻库摆得整整齐齐,冷藏室空得可以摆进一头猪,宋盈盈就能猜到,冷冻库的存粮一定是苦家父母留下来的,苦寒行一定不会下厨,顶多只会打颗蛋,煎个荷包蛋的程度而已。
「有牛排?」苦寒行去洗澡换掉运动服出来,看到她正在煎牛排,才知道冰箱还有肉。
「……去外面等。」一股淡淡的沐浴香盖去厨房的油烟味,苦寒行的贴近,让宋盈盈很不自在,脸颊很烫,一下子想到他的吻,一下子又想到他嘶吼的那些话,思绪乱纷纷。
苦寒行看她脚跟往后退了几步,闪避的不是滋滋作响的油烟,而是他。
一个吻,就把她吓坏了?
如果她知道他想对她做的不只是一个吻呢?
苦寒行在内心里叹息……摸着刺痛的脸颊,扔给她一个白眼。
「你怕我……我还怕你呢。」
他悻悻然走开了。
宋盈盈脸更红了。
她也有看到,她甩他的一巴掌把他的脸颊打红了,还把他抓破皮,留下几道血痕。
她伸起手指看,这才留意到她该剪指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