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
碰!碰!
行李,棉被,睡袋,枕头……
像搬家一样,所有的家当一件件扔进小木屋。
铿铿、锵锵!
连锅碗瓢盆都来了。
洗脸盆里,还有一条男士洗面乳……
苦寒行当然不认为麦元其会乐意帮宋盈盈搬家,所以看到他大包小包提进来时,他满脸惊讶,紧接着他看清楚那些东西都不是宋盈盈的,他的脸就垮下来了。
「我睡哪?」
麦元其完全不理会小木屋主人的反应,他四处走动到处看,掀开布帘往里面觑了一眼,一声……嗤!
「这里没有你的位置。」苦寒行抱起胸膛,着实难以理解麦元其这个人的脑袋构造究竟在想什么?
「苦寒行,我跟盈盈十五岁就认识,我不知道你对她是什么看法,不过盈盈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够真正了解她的世界,懂得她的善良、她的纯真,愿意用一辈子保护她,照顾她的人。」
「……你来这里做什么?」苦寒行不想理会他的话,他是要宋盈盈搬过来,结果搬来的人是麦元其?
「我看你有脸蛋、有头脑,堂堂一个名校医学生,很习惯被倒追吧?」麦元其满脸戏论,满嘴不屑,鄙视的眼神看见的是小白脸。
「道不同,不相为谋,请你回去。」人与人之间基本的互相尊重是麦元其自己先舍弃,苦寒行也就不客气。
「前途无量的未来医生,锁定的目标应该是院长千金、校园里的美女,但是竟不拒绝一个身上沾满面粉的面包店厨房学徒的告白,究竟图的是什么?我本来无法理解……」
麦元其打开睡袋,铺在客厅,枕头一丢,扬起棉被,「今天我终于明白了,以结婚为藉口,先给她点甜头,再拿订婚当幌子,骗她出来同居。」
「请你在专业领域里多指导盈盈,感激不尽,除此之外……我和盈盈订婚以后,希望你能认清楚自己的身分,不要再以盈盈的保护人自居。」苦寒行没有做的事,外人怎么说都影响不了他的心情。
「你想让她来这里做什么?帮你洗衣、煮饭,当你的佣人,赚钱供养你,还是想把她当玩物?有我在——没有人可以欺负盈盈!」麦元其就是以宋盈盈的保护人自居。
麦元其自己找了位置,拿睡袋当床垫,乔好枕头,拉起棉被,大摇大摆地直接躺平,睡进小木屋,从头到尾都把小木屋主人的声音当耳边风。
这会儿到底是谁欺负谁了……苦寒行皱起眉头。
「你对盈盈……希望只是手足之情。」苦寒行可以容忍他把自己当成盈盈的保护人,但绝不会允许他更靠近她一步。
「那得看你对盈盈安什么心,要是得把她交给存心不良的医学生,还不如由我来照顾盈盈。不关灯吗?」麦元其已经准备要睡了,但是小木屋里还开着亮晃晃的灯。
「……我明天有考试。」苦寒行还在看书。「而且,这里也不是露营区。」
「四处旅行的人,在哪儿都能睡,还好我早有准备。」麦元其根本不理会小木屋主人的「提醒」,拿出眼罩戴上。
苦寒行深深吸了口气——
看来要把这头不请自来的牛拖出去,用蛮力一定行不通。
听麦元其的口气,苦寒行判断,他大概是一个个性爽朗,爱翻温馨小故事,好管闲事,专门打抱不平,把保护弱小当职志的热血分子。
的确,苦寒行想象得到,宋盈盈完全符合麦元其展现英雄气概的条件。
所以,只要宋盈盈的身边出现比他适合的人选……就可以了吧?
「麦元其,你十五岁认识的是宋盈盈,但是我认识她在更早之前……在她还是林语歌的时候。」
麦元其听到林语歌这个名字时,讶异地掀掉眼罩,爬了起来。
「语歌……虽然在幼年就必须担起家务,生活比同龄小孩来得辛苦,但是她心智成熟,心态积极乐观,笑声爽朗,她温柔的灵魂发着光芒……我被那道光芒所吸引。」
麦元其并不认识林语歌,有关于林语歌的一切,他都是从宋爸、宋妈那里听来,可一能连宋爸、宋妈都不知道的属于林语歌的生活岁月,他静静听着苦寒行说起……
「语歌她在家自学,很习惯独处生活,她喜欢看书,喜欢玩面团;她脑袋里充满稀奇古怪的想法,满肚子都是天马行空的故事,她汉会编,又会说……留在我耳边的声音一天比一天更动听,连一开始觉得诡异的笑声,也慢慢顺耳,渐渐像银铃般迷人。
「我和语歌……曾经只能隔着一条溪说话,她从窗口用钓竿跟我分享她每天吃的苦茶糖。经过一段时间以后,我们见到面,彼此更熟悉,假日经常一起窝在图书馆,每晚抱着电话聊通宵……
「我打算考的高中在外县市,我说服她和我一起去报考,她答应后,她也从国三开始到学校上课。
「林伯伯为了让语歌方便去学校,花了很多时间把喜鹊溪的便桥重新搭上。开学以后,她跟我同班,我们整天都在一起,早上她会在那座桥等我,放学我送她到家,每天看着她迷人的笑靥一直到……出事之前。」
开学一个多月,十月依然是炎热的天气。
一大群学生走出校园,一个个脱离人群,走向回家的路。
靠近喜鹤溪时,只剩下苦寒行和林语歌两个人。
今天没有夕阳,云层厚重,天色比平常暗,一整天都很闷,林语歌望着天空,「好像快下雨了,你有带伞吗?」
「员罾,早上出门有阳光。」苦寒行看她走路不看路,差点踢到石头,拉了她一下,避开石头。
「我有带伞,我的给你用。」林语歌打开书包,拿出一把折迭伞给他。
两人走到桥边,天空滴了几滴雨,平常苦寒行都会把林语歌送到家,跟林伯伯打招呼才走,苦寒行正要陪她走上桥,她却打住脚步。
「到这里就好了,可能会下大雨,你先回去吧。」
「我有伞。」苦寒行笑着打开伞,大红伞面让他印象深刻,「哈……这把伞是去年在图书馆刚见到你时,你拿的那把伞吧?」
「嗯……不要提那次了。」林语歌想起那次的乌龙,还是很羞窘。
「唉,想到那次,我在外面把蚊子都喂饱了,你倒是睡得很饱,让我等那么久,结果还故意撑着一把伞装神秘。」苦寒行学她那时候的模样,把大红伞面压低挡住了脸。
「你干么啊……不要学啦。我那是遮羞嘛,人都有羞耻心的。」林语歌拉下雨伞,瞋他一眼。
「哈……那时你整张脸红通通的,脸上挂着两行泪,我把大红伞面从你脸上移开时……还以为看到一个不情不愿坐上花轿,哭花了脸的新娘。」苦寒行取笑她,但是在他的心里,凝望着他的是一张羞涩清丽的脸庞,直到现在都让他心动。
「噗……那你岂不是成了踢花轿,掀新娘红盖头的新郎?天鹅哥哥是新郎的话,我哭花脸也是喜极而泣……」林语歌一时嘴快,说到一半赶紧捂住嘴,滚烫的脸红通通的,眼睛望着天空,「下雨了……我先回家了,拜拜。」
「我送你……」
「不用了,一会儿下大雨,有伞还是会溅湿,你快回去。」林语歌跑开了,穿过溪桥,回头对他挥手道别,「晚上再打电话给你哦……明天见。」
天空飘起毛毛雨,苦寒行望着林语歌跑回家的身影,喜鹊溪的便桥搭在社区的侧门,溪流对岸整排残破不堪的房子就是希望社区。
苦寒行撑起伞沿着溪流、望着整排房子走,不远处就是林语歌的家,窗口依然封着木板,被林语歌挖开的洞还在。
隔着一条溪,眼望林语歌的杰作,苦寒行眼里尽是笑意,心底存着甜意想着林语歌的话——天鹅哥哥是新郎的话,我哭花脸也是喜极而泣。
晚上要问问她,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这么喜欢他吗?是不是爱上他了?哈……
「爸……不……啊啊啊啊啊——」
苦寒行笑容僵在嘴边,从林家后面的窗口传出的是林语歌凄厉的惊叫声!
「语歌!发生什么事了?」苦寒行莫名整个头皮发麻,大叫她的名字,却没有听到她的回应。
「语歌、语歌——」林语歌的惊声尖叫让他整个心都慌了,一把红伞落了地,飘落溪流,苦寒行疯狂地往回跑,穿过便桥,跑进社区,一路喊叫她,冲到林家!
「语歌——」
林家院子门没关,玄关门开着,大雨落下,庭院湿了,苦寒行冲进林家的客厅时,以为到了地狱——
地上一片血海,而倒卧在血海之中的人是林语歌的父亲。
第一个发现的人是林语歌,她亲眼目睹父亲躺在地上,身上好几处伤口流着血动也不动,血把地板染红了,她的父亲眼睛瞪得很大,已经明显断气!
苦寒行仿佛全身的血液褪尽,整个面色惨白,声音出不来……
林家墙上喷了「欠债还钱」的字样,地上的喷漆还在滚动,而林语歌贴在墙边,额头撞到墙上鲜血直流,已经昏迷。
「语歌……语歌——」
苦寒行全身都在发抖,被血染红的视野里……只剩下林语歌。
小木屋窗外一片漆黑,苦寒行眼眸黯了。
回想到那一天……他五年来没有一天不后悔,少送林语歌一段距离。
那天,如果把她送到家门口,出事当时陪在她身边,结局会比较好一点吗?
林语歌,是否有看见杀死自己父亲凶手的脸?
当时,如果苦寒行没有出声吓跑犯人,恐怕林语歌也成尸体了。
向来宁静的小村落,也只有当年那场大地震惊天动地,没想到一桩命案划破平静的生活。
林家有欠债?
林老师是有几年没有工作……
林老师欠人家多少钱未还,才被人砍死了吗?
林家父女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附近村民只知林老师个性温和,话不多,不过很好相处,不像是会跟人结怨,至于跟谁有债务纠纷,一群人议论纷纷,外人难以窥见别人的家务事,没有人清楚这件事。
现场疑似有争执,是还不出钱被恐吓,凶手失手,索性把人给杀了吗?
现场采集不到凶手的指纹,也找不到凶手遗落的蛛丝马迹,林老师的女儿有可能撞见凶手在清理现场而被推倒,幸龄苦医生的儿子及时赶到,否则那女孩可能也惨遭灭口。
可怜的是亲眼目睹惨案的两个孩子,恐怕留下一辈子难以抹灭的心理伤害,尤其是林家的女孩……
不知是债务纠纷演变成凶杀案,导致债务人躲起来?
还是另有隐情?
命案之后,凶手消声匿迹,至今仍逍遥法外。
在警方制作的笔录里,林语歌是唯一目击证人,但是她深受刺激,惊惧过度,加上头部受到外力撞击,醒来后无法言语,失去全部记忆,再也无法找到线索。
凶手究竟是谁,林语歌是否看到犯人的脸,随着林语歌失忆,一切都尘封在她的记忆里。
「林家生活朴实,林伯伯个性跟语歌一样温柔,不太可能与人结怨。语歌虽然提过林伯伯没有金钱概念,但花的都是小钱,而且家计是语歌在管,他们父女感情很好,如果林伯伯有欠债,语歌应该会知道,我不曾听语歌提过家里有债务。」
「你是说,这桩命案不是债务引起的纠纷?」
「我当时跟警方说过……我认为墙上的喷漆是想误导警方办案,是抹黑林伯伯,凶手企图脱罪的邪恶手段。可能是当时我过于激动,而且还只是青少年,又只是一个外人,我的推测不被重视……对于警方来说,债务纠纷演变成杀人命案、男女之间的情杀、失手打死人的社会事件每天都在上演,对于人们来说,也不过就是报纸上的一则新闻……」
苦寒行心底的痛让他再也说不下去,许久后才慢慢回神,想起麦元其,望了他一眼。
麦元其似乎也能够明白他心里的感受,脸色凝重。
「……总之,我认为林伯伯被杀害,案情不单纯,总有一天我会想办法抓到凶手,让林伯伯瞑目。」苦寒行始终把这件事情放在心底,默默关注此事。
「这也是为了……林语歌的安全吗?」麦元其终于明白为什么一个医学生的手劲竟然不输他。
这几年苦寒行应该在拳脚上下过不少功夫,只为了……找到林语歌时,能够保护她。
「嗯……」经过多年,苦寒行都能够再遇到她,所以苦寒行还是会担心她的安全。
「宋妈和林语歌的母亲是朋友,林语歌的母亲过世后,她偶尔会去看望林语歌,那次是从报上看到林家出事,才赶过去。林家没有亲人,宋妈没有子女,和宋爸商量后,出面领养林语歌,关于命案内幕,宋家也不清楚。」麦元其提供他所了解的讯息。
「语歌被领养后,我试着找过她,不过有关她的一切消息都封锁了。」
「宋家也想保护林语歌的安全,所以领养之后,马上帮她改名换姓,带去日本,并且要求有关单位提供协助,锁掉林语歌的领养资料。当时的十五岁少女,已经长成二十岁的成年女性,模样多少有些改变,现在只有一个宋家女儿宋盈盈,她是很安全的。除非……林语歌恢复记忆,能够想起凶手。」
「经过这几年,我还是一眼认出语歌,如果凶手是林家的熟人,有可能识破宋盈盈的身分,那相当危险……毕竟我在明,敌在暗,我还是不放心。」
「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我再问宋家看看有无其他线索。」
苦寒行望着麦元其,林语歌的一切事情与麦元其无关,他只是为了让麦元其了解他和宋盈盈的关系,为了……
「现在你可以回家去,把盈盈还给我了吗?」让一头牛甘愿甩尾巴离开。
「有什么喝的?」麦元其起身,自己去冰箱找,「没有啤酒?」
「……没有。」
苦寒行的冰箱里只有宋盈盈买的水果,饮料只有柳橙汁。
麦元其勉为其难,开了一瓶柳橙汁,把盈盈切好放在保鲜盒里的水果拿出来吃。
「我跟盈盈在日本住了一年,这一年……她虽然不记得过去的事,但是她睡不安稳,眼神空泛,语言迟缓,经常望着远方发呆,有时候坐在庭院,下雨她也没有感觉,宋爸和宋妈帮她找心理医生,陪她走过煎熬的日子,才找回她的灵魂,然后某一天在厨房里,她突然靠过来,看我在揉面团,对着我笑……」麦元其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打开电视,喝了一口柳橙汁,吃着宋盈盈切好的水果,眼底里隐隐水光闪动。
他咬了一口苹果,吃得声音作响,才继续说道:「跟她住在一起半年多,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很虚弱,很胆怯,很腼腆,稍一惊动就会碎掉的笑容,不过终于还是笑了。」
苦寒行的目光穿过那盒削好的苹果,依稀看到那抹脆弱的笑容,喉咙疼痛酸楚。
「咳咳……」麦元其清了清喉咙,「因为你提起林语歌,我才顺便让你知道那往后她在日本休养的过程。你放心,宋爸、宋妈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呵护,她身边所有人都很照顾她,后来她慢慢好转,现在已经完全康复,就是你看到的样子。」
「……谢谢。」苦寒行深吸了口气。
「不用客气。」麦元其无聊的转台,边看电视边把宋盈盈削的一盒水果嗑光了。
苦寒行明天还要考试,却被干扰,还有他打算带去学校的宋盈盈的爱心全数被消灭,他怎么看都觉得麦元其是故意的……
「保鲜盒是盈盈带来的,可能是你家厨房拿的,水果你也吃光了,走时顺便带回去。」
「嗯,我明天早上再带回去洗。」麦元其吃饱喝足,关掉没有节目可看的电视,一脚跨过茶几,扑回睡袋上,翻开棉被找他的眼罩。
「明天早上……你不是认真——打算在这里过夜吧?」苦寒行从头到尾没说过要收留他,甚至想尽办法扫他出门,连藏在心底的痛都掀出来给他看了,他以为麦元其应该摸着鼻子,卷起睡袋滚回去!
「盈盈回家跟我老爸说了你的事,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乞求我老爸让她搬来你这里。」麦元其东翻西找,终于让他找到眼罩。
苦寒行缓缓扬起嘴角,果然是未婚夫妻一条心,盈盈很听他的……
麦元其正要戴上眼罩,瞥见他满脸幸福洋溢,嗤了一声。
「你少得意了。你以为经过一连串的事情以后,宋爸会随随便便把盈盈送出来当学徒吗?因为盈盈是住在我家,宋爸才肯让她来。我老爸一直想要有一个女儿,自己生不出来,只好疼别人家的女儿,把自己的儿子当弃儿!就是因为你乱吃飞醋,害我被赶出来,你还有什么意见?你要是不满,明天去找我老爸单挑。我要睡了,别吵我。」
因为苦寒行而被赶出来,所以麦元其的火气才会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