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后,狭窄的巷弄,一扇不起眼的红漆门,两人来到了城东最有名的赌坊。
赌场里龙蛇混杂,两人跟着大人混进赌场里居然没遭到任何刁难。
里面的空气极差,各样的人都有,杀猪屠羊宰狗的、纨绔子弟、烟花女子,这边粗言秽语,那边口沫横飞,赫韫闻所未闻,就差没夺门而出。
香宓把他拉到角落,叫他仔细看着庄家手上摇骰的骰盅,要他专心聆听,“我们玩一把就好了。”
“这里人那么吵,我哪听得到摇骰子的声音?”
“你只要专心就可以了。”
专心?
赫韫逼不得已的闭上眼睛,但是外在的杂念那么乱,哪可能说静心就能静得下心来,但是渐渐的,庄家摇骰骰盅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一个个的数字像烙铁一样烙在他的脑中,玄机般的数字在他思绪深处浮现了。
“下——”摇骰的庄家吆喝着。
“怎样,给我数字。”香宓催促他。
他把脑中浮现的数字告诉她。
香宓匆匆押注。
“下好离手!”又吆喝。
揭盅的结果,一时间惊愕声、喧哗声、诅咒声、破口大骂声此起彼落的响起。
赫韫只觉得耳里嗡嗡作响,一直到被香宓拉出赌坊还未能回过神来。
走离赌坊约莫一条街,香宓看见庙口屋檐下有个老迈的乞丐,便将赢得的彩金全部投入他的破碗公里。
赫韫傻愣愣的问:“为什么把赢来的银子都给了他?”
“不义之财留不住,也不应该留,我说过,带你来这里只是要印证数字的玄妙。”
他点头,明白了她的一番苦心。
这一刻,赫韫开窍了,他的生命因为她的出现而开启了一扇窗,用江湖话来说,那就是打通了任督二脉。
“你这么聪明,为什么没有走术数师这条路?”他盯着路上的石子看,问她。
“因为我老太爷说我只有小聪明,没有大智慧,更重要的是我懒,人懒就无药可救了。”
那么深奥的东西她敬谢不敏,能知道这些皮毛还是因为长年跟在老太爷身边耳濡目染得来的。
老太爷对她的不求甚解,从来不责怪。
忽然,她想起了那总对她百般宠爱的老人家……
“你怎么眼眶红了?”
“没事,风沙大,进了眼。”
“想家了是吗?”还真敢说,连鼻子都红了,一定是想到什么感伤的事。
“我想老太爷。”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是现在说开了,心里的郁结就不成结了。
“你也跟你家的老太爷相依为命吗?”相似的背景,两人何其相似。
“嗯。”
“你……就把赫府当作自己的家吧。”
立夏过后,时序进入五月。
赫韫知道自己不喜欢读书,认字也不成,根基打得不好,要熟记卦文实在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认字、书写还是需要有人在旁边指导他,于是他向香宓要求她陪读。
“伴读、书僮?”她答应得很干脆,反正她也闲闲没事做,更何况孩子的教育不能等。
“你也知道我有很多字……一定要有人在我身边指点的……”他有些困窘,困窘的样子很美丽,也很孩子气。
“无须磨墨、代替被师傅罚?”
“这些事我自己来就成了,你不必跟着我上私塾,墨我自己会磨,答不出试题被师傅罚是我活该。”要是可以,他还真想同她一起去,有她在身边,读书应该会变成比较不那么难过。
“别气馁,只要有恒心,你会是非凡人的。”
“意思是你答应了哦?”
师傅放弃他、老太爷觉得他丢光赫府的脸、朋友们看不起他,只有她肯定他,想明白的瞬间,又是心酸、又是感动,他不由得对功课更加上心了。
就这样,赫韫的云嶂楼经常有了两人的影子。
香宓也不是整天守着赫韫,他上私塾的那段时间,她逛大街、混茶馆、吃小吃、听说书,生活得快乐无比。
赫韫放学,回到府中,两人用过晚饭,就开始做功课,专心忘我的时候,香宓并不觉得被冷落,她看闲书、吃蜜饯果脯,然后做一些奇形怪状的动作,赫韫问她,她说那叫什么,“瑜伽的拜式”。
她也会偶尔在纸张上面涂涂写写,累了,会自己哼哼唱唱,再不然就把赫泉找来,把她涂在纸上的东西拿给他看,只见赫泉皱眉又是迟疑又是摇头的,最后总算点头,抱着那迭纸,搔着头离去。
“你神神秘秘的,那张纸上面到底写什么?”不是他不专心,而是她的举止太奇怪了,到底什么事情需要用到赫泉呢?
“等事情成功了,再跟你说。”说完,她丢了一粒干果入口。
他从来都不是个会追根究底的人,何况以香宓的性子,时间到了她就会自己揭晓答案,所以他一向只等着她自己说出来就好,但这次是因为太奇怪了,让他不禁感到好奇。
赫韫发现她不吃糕点类的零食,只吃跟晚冬要来的橙子和干果,咬得牙酸了,还会做出酸溜溜的表情出来,她以为他没见着,其实他全瞧入了眼。
他觑着,少有情绪、依旧谁也看不透的眼掠过淡淡的软意,接着用长睫遮住,再抬眼时又恢复一如空谷幽兰的冷然性情。
日头悄悄的往晴空爬高了些,用功的他抬起头,伸了长长的懒腰,却乍见许久没声音的她趴在书册上睡得十分香甜,一绺软软的青丝落在桌面上。
他小心翼翼的掬起了少许发丝,用大拇指的指腹抚了过去,像在抚摸上好的绸缎般,闭着眼睛无声的微笑了。
睡一下似乎是不坏的主意。掬着她的发,赫韫缓缓的靠过去。
不多久,送热茶过来的晚冬骤然的停下步履,不想打扰眼前唯美的画面——
两个依在一起的身影如同木雕般的相互偎靠着,花间有蝴蝶捉对儿蹁跃,偶尔会翩翩的停在两人的发梢处。
赫泉办事利落,几天后便喜孜孜的从巧匠那里带回香宓要的成品。
“香香小姐,我让人照你给的图样做出来了这个叫什么‘魔术方块’的东西,你看看,这是不是跟你说的一模一样?”他一路掖着,就怕被人看见,虽然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玩意,但总是觉得怪异得很。
香宓见自己要的东西做好了,拿在手里感觉有些沉,三乘三乘三的六个面,各涂上不同的颜色,有点重,但不至于碍手,这年头没有轻盈的塑料,只有木料,而这还是赫泉尽量让工匠找最轻巧的木料做成的。
怎么说这间大宅子都不是她的家,虽然赫韫曾说过要她当成自己家留下来,但她终究得离开,所以她得赚钱,才有能力离开这里,但是在这时代女权低下,女人谋生的管道少得可怜,她想来想去,只有拾人牙慧一条路可走了。
数独的九宫是平面的,魔术方块是立体的,她的上辈子,魔术方块一出来就风靡了全世界,几乎人手一颗,她相信这东西也能在这个朝代造成风潮。
在很短的时间内,她一层层的将方块扭乱,再将六面很快的归位拼好,让一旁的赫泉看得目瞪口呆,完全说不出话来。
这个方块刚完成时,他和木匠不是没有研究过,但是三两下就眼花撩乱了,根本无法解开。
“香香小姐,这东西……方块,真的能赚钱?”
“在我们那里有一阵子不管大人小孩,几乎都人手一颗,你觉得这样能不能赚钱?”
沉稳到雷打不动的赫泉实在看不出来这有什么商机,可是他有眼睛,他看得到原本混沌的少爷这阵子像蝉脱壳一样的改变,不只头脑清明了,眼眸里更有了以往所没有的自信聪慧光芒,和以前简直判若两人,而这些都要归功于香香小姐。
就算香香小姐跟他说她是从天上来的仙女他都信!
“咱们就打铁趁热,你让那工匠多找几个助手尽量赶工,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还有,我们得买个铺子,不用太大,地点最好在城东最繁华的地方。”
“香香小姐,那得花多少银子啊?”
“要有收获就得先投资。”
这……“是。”他心里答答答的打起了算盘,以前老爷还在时,赫府在城中也有不少间铺子,也有忠心的掌柜……
“还有,京城中人,卖买东西不求最好的,但求最贵,图的是新鲜,买的是身份,就从王公贵族卖起,而且要卖得贵,一个魔术方块咱们就卖一两银子。”她伸出一根俏生生的指头说道。
赫泉不只快吓掉下巴,眼珠子也差点掉出眼眶,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两银子等于一贯钱啊,一贯钱够买上二十斗米了,谁会拿这么多钱出来买这种不中看也不中吃的方块?他要晕了,这生意真的能做吗?他怎么觉得钱途无亮?
“你别担心,这东西新奇,放眼京城还没有人见过它,一定会有人买的,到时候我去坐镇,表示我说的话不是虚言。”她这年纪做什么都没有说服力,带上赫泉,自己则当个闲闲的掌柜的就可以了。
“香香小姐,抛头露面不是闺女该做的事。”
知道他又要抬出什么八股的规矩来,她赶紧截住他的长篇大论,“贞节牌坊那种死东西,比不上当务之急的饿肚子,你也不想坐吃山空吧?开门做生意,不自己来,到时候怎么倒的都不知道。”
“……”为什么香香小姐说的话,怎么听都有道理?
“魔术方块这种生意只是试金石,这玩艺一引起风潮,自然有人仿效,届时,想赚这门生意的人会多如过江之鲫,所以我们动作要快,不过也不用过于担心,该是我们的钱到时候都赚足了,小虾小鱼就让别人去分一杯羹好了。”
她不是小里小气的人,尤其这时候你跟谁去讲版权必究?就算她的上辈子,版权官司也只能拿来唬人,山寨版满天飞得凶。
有钱大家赚,她也想得很开的。
于是,经过赫泉的一番跑腿,铺子在半个月后开张了。
青布的幌子上头写了一个大大的“赫”字。
她并不想出锋头,赫府即使家道中落,瘦死的骆驼还是比马大,征得赫韫同意后,拿来当铺名,也不算辱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