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涂姑娘惹恼了谨妃娘娘,被囚禁在承贤宫?!
这可是大事!和谨妃娘娘不对盘的卢贵人,能不趁此机会踩上几脚?
她一状告到皇帝跟前,大声哭诉:“十七皇子到处找涂姑娘,说要听故事,可涂姑娘被谨妃娘娘给关了,这可怎么办才好,涂姑娘那样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惹恼了谨妃娘娘?”
皇后不确定昨日的设计哪里出错,五皇子没中毒、涂娟娟不在屋里,应该守在门外的小宫女却死在涂娟娟的床上。本想让此事神不知、鬼不觉的过去,没想到卢贵人竟将事情掀开。
皇帝传唤谨妃和娟娟时,燕静随后跟上,他们进入御书房,燕静朝皇后望去一眼,冷笑。
谨妃对皇帝、皇后行过礼后,静立一旁,而娟娟和燕静跪到地上。
素来温柔的谨妃紧蹙柳眉,而燕静、娟娟垂首,一语不发。
屋帝亦是沉默不语,目光扫过众人,心知,他们这是有戏等着让他瞧。
“谨妃姊姊,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好端端的怎么把涂姑娘给囚禁了?姊姊难道不知道,咱们宫里的小皇子、小皇孙一个个都喜欢涂姑娘,今儿个寻不着人都闹了起来呢。”卢贵人拿起帕子,掩住嘴角得意。
谨妃不睬卢贵人,直行至皇帝、皇后跟前,屈膝回话,“回皇上、皇后娘娘,事实并非如此。”
谨妃才开口,卢贵人又急着插话,“不是吗?不是涂姑娘把谨妃姊姊的宠猫给弄死了,姊姊才命人将涂姑娘给抓起来,难不成是奴才们传错话?”
娟娟与燕静对视一眼,她向前跪爬一步,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民女有话要说。”
皇帝看一眼跳梁小丑似的卢贵人,淡声道:“说。”
“昨儿个宫里热闹,民女怕冲撞贵人,一直待在屋里,午时有宫女姊姊送来午膳,民女习惯把事情做完才用餐,送餐的姊姊也习惯把菜食搁着,午时过后再来收取碗盘。
“可昨儿个的姊姊好生奇怪,坚持要我在她跟前用膳,民女多了分心思,便趁姊姊不注意时,将饭菜倒进书里,夹带出来。”
说到这里,皇帝心底已然明白怎么回事。锐眼一转,望向燕静,他不是向来隐忍的吗,这回怎地沉不住气?他们打算联手,让皇后下不了台?
“民女好奇,想知道菜肴里,是否如猜想中那般,抑或是民女多心?本想寻只猫狗来试试,却不知那是谨妃娘娘的爱猫……”
“你把谨妃的猫给毒死啦?”卢贵人讶异地说。
谨妃道:“禀皇上,臣妾的猫没死,御医说,那菜里应是被下了迷药。臣妾听说涂姑娘屋里死了个宫女,再加上迷药之事,担心有人心存恶念,这才留涂姑娘住下,正是因为明白涂姑娘是皇上、小皇子们看重之人。”
宫女?死了?皇帝微眯眼,这是杀人灭口?
皇后被皇帝投射过来的目光所惊,心中颤栗,她连忙起身,低眉道:“禀皇上,那名宫女名唤春晓,是芳贵人身边的宫女,她与涂姑娘偶有口角,前日偷了主子的手镯东窗事发,芳贵人欲处置她,春晓心知逃不过,临死想挟怨报复,便跑到涂姑娘屋里自残,企图损人名誉,臣妾赶到的时候,春晓还有一口气,但审过几句,便没了气息。”
这话漏洞百出,一个小宫女闹事,值得皇后人马尽出?何况,昨儿个还是皇太后诞辰呢,光是为一个偷窃宫女,闹出那样大的动静?就算春晓真是自残而死,那掺了迷药的饭菜又是怎么一回事?
垂头,燕静嘴角微掀。
春晓是他杀的,他不能让人醒来指证当时娟娟就在屋里。皇后到达后,找不到自己和娟娟,除了把春晓的死给揽下之外别无他法,但即便如此,父皇都认定是皇后杀人灭口的吧。
揽事的不怕,杀人的也无感觉,敲人家一棒子的娟娟却罪恶感攀满心头,若非急需解药,宫女丙怎会死得无声无息?可她终究不是佛陀,不会抢着入地狱。
燕静嘴角衔起讥讽,接下来就看父皇的态度了,就算他想轻轻放下,这回自己也得在父皇心底烙下大印。
皇帝面上不露半分颜色,唯有犀利目光一一扫过众人。
须臾,他问娟娟:“是春晓送午膳到你屋子的吗?”这话不是在追答案,而是在确定娟娟的嘴巴严不严。
娟娟心想,谨妃曾提醒过她,“此事闹得极大,皇上不会不知道,既不动作,便是另有主意,你若透露得越多只会越危险,况且皇上若真想知道原因,往御膳房调个人来问就成。”
于是她开口道:“回皇上,民女做起事情便是昏天暗地、六亲不认,进宫后能认出几位皇子皇孙,已是极限,怎能认清那么多宫女姊姊?所以是谁送来午膳……”她一脸为难地摇摇头。
她的回答让皇帝堆起笑容,是个玲珑剔透的孩子,什么都不说,却又让他明白,她既然不认识春晓,又怎能与人结怨?就算送饭的不是同一人又怎样,总之所有的话全是皇后的自导自编。
点点头,皇帝说他知道了后,便挥退众人,留下依然直挺挺跪在跟前、脸上无半分惶然的燕静。
“你也有话说?”
“是,儿臣想认罪。”他伏身叩首。
“认什么罪?”
“春晓是儿臣杀死的。”
不是皇后杀人灭口吗?皇帝拧目凝声,“把话说清楚。”
“昨日儿臣不慎遭人下药,被架至涂姑娘屋里,若非涂姑娘机警,事先离开,恐怕死的就是涂姑娘了。儿臣夺走春晓贞操,本想请母妃作主,却没料到她会……伤重过世,母后为儿臣名声不愿声张,儿臣却不能昧着良心、假作不知。”
这是娟娟说的以退为进,皇后想毁他清誉,他为什么不能脱下她一层皮?
此话一出,杀人灭口之事仍旧紧扣皇后头上,相对地,却能彰显出他的仁慈宽宥,燕静本就不认为光这件事就能扳倒皇后。
果然,皇帝望向燕静,眼底浮起一抹赞赏,这孩子是个懂分寸、顾时局的,难怪朝中大臣皆看重他甚于旁人。
他自曝夺人贞操,愿意负责,是仁,他不言皇后杀人灭口,却说自害人命,是孝;他隐瞒被手足下药事实,是友爱,他顾全朝堂大局,是忠。
这样的孩子,能怨他偏心?
瞬地,皇帝冷然的眸光转为温暖,缓声道:“朕会下令,厚葬春晓。”厚葬令下,亦是敲打皇后,别让她以为可以一手遮天。
“谢父皇,儿臣还有一事请求。”
“说。”
“涂姑娘是宋怀青看重之人,如今青丰书院已开,七弟自泉州归来,说到宋怀青可用人手不足,儿臣见涂姑娘已将所学尽授于宫中姑姑,应该可以让她回泉州帮忙。”这是娟娟提出的交换条件,他应允了。
皇帝沉吟,此事昭儿提过,但他是真心喜欢那丫头的手艺,想把她留在身边,看看她还能摆弄出什么让人惊艳的作品。
“父皇,母妃担心涂姑娘留下的话……她是个人才。”话说一半,语带保留。
“你舍得?”静儿对涂娟娟的心思,早在宫里四处传扬开来。
“儿臣不明白,为何不舍?”燕静望向父皇,面上一片坦荡。
他的目光让皇帝舒心,涂娟娟再好,都是罪臣之后,虽然有勇、有识、有才华,但想成为皇家成员?绝不可能!
微微一笑,皇帝言道:“准了!”
“怀丰哥哥,你要去哪里,衙门不是已经关了吗?今儿个还要忙吗?”辛茹意笑容可掬地挡在他跟前,身后跟着她的姊姊辛茹云。
辛茹云十六岁了,辛茹意只有十三岁,都是大姑娘,却因为家里惯着,比起一般千金来得又骄恣些。
辛茹意脸圆眼睛圆,身材有点丰腴,性子天真烂漫,却也有几分不羁,往往是想到什么话便非说出来不可,辛茹云则是年纪大些、懂事得多。
十一月初,三叔公送她们姊妹过来,说是蕥儿要成亲,身边得有几个姊妹伴嫁。这话听着有理,他们便没有想太多,便将人给迎进府里,反正人多热闹,家里没有长辈,蕥儿出嫁未免冷清。
却没料到两个姑娘进府后,才晓得又是另一桩麻烦。
她们是三叔公的外孙女,经常到泉州住上数月,她们父亲是个七品县令,两姊妹与宋家兄弟也称得上门当户对。
她们一进门,摆明目标是宋怀青和宋怀丰,两人那手琴棋书画表现得淋漓尽致,烦得关关受不了,于是让两位表小姐迁到离宋家兄弟最近的耕读堂去,从此,吃苦头的轮到他们。
为此,宋怀青回到家里便绷起一张脸,看见她们像看见牢狱犯人,口气凶、表情恶,好像下一句就要喊:来人、拖下去斩!
搞得两个表妹拿他当鬼神敬而远之。
但宋怀丰就不同了,他温和善良,虽然待她们有点疏离,但她们相信,那只是男女之间的避嫌。
日日见着他俊逸的面容、和气的笑容,辛茹意自然会多几分想象,至于辛茹云则是一见钟情,她没见过脾气这样好的男人,他连对待下人都亲切和顺,脸上永远挂着笑,帮老人、助幼童,这样男人值得托付终身,因此,她喜欢他、认定他。
今天的宋怀丰有些烦躁,不是因为公事,而是因为远在京城的娟娟。
他们本就经常书信往来,而自从进京告诉她蕥儿出嫁的消息后,他们几乎是每隔两天就会收到对方的信件。
其实,那次他根本不必进京城,只是思念太甚,他必须寻个借口见娟娟一面,因此硬是随着七皇子进京,表面是向皇帝禀告青丰书院的经营,以及公办马车的营运,事实上,是想知道有没有人给他的娟娟委屈受。
没想到,她一开口,哇啦哇啦全是憋屈,听进他耳里,心头发紧,一怒之下,就想不顾皇帝心意、硬把人给带回泉州。
七皇子阻止了他,信誓旦旦会保护她,并助她早日回泉州,而涂娟娟也笑着再三保证:“那只是夸张说法,让你可怜我用的。”
这才强压下他心头狂怒,可即便如此,心依然放不下,于是往返信件便多了。
他们在信里谈心、分享成就,他们在信里说笑话、取乐对方,他从不晓得,为什么两人这样有话聊,但他晓得,在收到信的那刻,那种幸福满溢的感受。
他在信里说:蕥儿经常埋怨吴卫嘴巴紧,不会说讨人欢心的话。
娟娟来信道:请转告蕥儿,男人花言巧语,女人惊喜不断,丈夫花言巧语,妻子惊吓不停。男人只有在做坏事情时,才会对女人说软话,弥补良心不安,哪天她发现吴卫冲着她说甜言蜜语,天天买礼物回家时,就可以合理怀疑,他是否在外头偷了腥。
话转告了,蕥儿瞬间消弭满肚子不平,还满意起吴卫的正直刚硬。
他在信里抱怨:事情一桩接一桩,成日忙得脚跟打上后脑杓,青丰书院开幕,众多学子迁居泉州,关关心贪、不满足学生人数,还让我派人到处张贴榜文,想冲招生量,几时县太爷也负责起这标子事了?
而且我的名字入了书院名号就得负责任,关关那丫头得寸进尺,竟然还说:“我助你们兄弟名留青史,却没有人对我感恩戴德,真冤。”她冤?大哥都用一辈子来报她的恩了,还想怎样?
娟娟失笑,回信道:可不是吗?从张眼忙到闭眼,都快成了工作机械,身体忙就罢,心更忙,忙着和一群女人玩变态游戏,谁变态得彻底、谁才能够举牌称赢,这种日子简直就要过不下去。可生活就得保持这样一种态度;牙再大、也得笑,别人越想看你的哭脸,你就得笑得越张扬。
于是,他明白这丫头性子有多么不服输。
他在信里说:做人难,一件好事,总会有人恶意解读。
她回信道:做人难、难上天。有钱,说你肯定会变坏;没钱,说你做人真失败。有成就,说你天天搞投机;没成就,说你这人没出息。红粉知己满街跑,说你这个男人还真坏;无妻无妾搞独身,又要骂你性格很变态。百姓爱你斩盗贼,盗匪恨你真残忍,兄弟姊妹爱你恋家,朋友长辈却怨你搞宅……所以啊,何必在乎别人怎么说,快快乐乐做自己就是,哪有人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娟娟一番话劝说下来,他突然觉得做人半点不困难。
他写道:泉州有一名妓投缳自尽,因为某少爷说要为她赎身,却在她交付身子后,态度敷衍,到最后甚至避不见面。
娟娟感叹:都是这样的,爱的时候情话绵绵,不爱的时候谎话连篇。名妓姑娘以为经历风雨后会迎向彩虹,却不料非但没看见彩虹还得到重伤风,悲啊、叹呐,与其相信男人的嘴,不如相信钟馗就在你身边。
这话他不同意,回信道:不是所有男人的嘴都不值得信任,像我的嘴可以用人格做保证。
她的再度回信很可恶,只有两个字:哈、哈!
千里迢迢的一封信居然只写两个字,他火大,狠狠凑满十页纸过去骂她,辜负送信人的殷勤。
信件往来得多,他们更加了解彼此的生活,再细节的部分都晓得,因此他知道娟娟的手艺得到皇上青睐,卖出的纸雕作品得到很高的评价,她与七皇子的合作越来越稳定,她攒得的银子比想象中多。
她在信里提到七皇子的次数越来越多,好像没有用七皇子三个字就串不成一封信似地。
于是疑心生暗鬼,他想,会不会娟娟喜欢上燕昭的能干?会不会她也拿燕昭当好朋友,与他谈心谈情谈成就?虽然燕昭表明只喜欢娟娟的手艺,可感情这种事很说不准,日久会生情,近水楼台先得月,男女之间有太多太多说不完的可能……
于是他的脾气变得焦躁,当他被辛茹意喊下时,眉心是皱的。
“表哥,可是有心事?”辛茹云轻轻柔柔走到他身边,脸庞浮起笑意。
他心闷,却也明白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强行按下怒气,回话“没事,表妹要去哪里?”
“哪有去哪里?不过是四处走走。表哥不知用过早饭没有,妹妹家里送来许多口味不差的腌菜。”辛茹云笑道。
她长相美丽,细致的五官、粉嫩的小脸,最让人喜爱的莫过于温和性情,她从不与人红脸,只是这样的她却缺了点味道,缺了点让人想要深交的欲望,所以她当不成宋怀丰的好朋友,但这样的女子却是所有人心目中最好的妻子人选。
他不得不承认,三叔公虽然有私心,却也不是胡乱凑和他们兄弟。
“不必,我已经吃过,快过年了,妹妹几时回府?”关关已经反应过好几次,她没时间应付娇客,府里要忙的事儿还很多。
大哥已经去族里提醒过三叔公,快过年了,且蕥儿的婚事早已办完,两个妹妹待在别人家里似乎不妥,早该把人给接回去。
可距离大哥的提醒又经过十几天,三叔公那边没有半点消息,难不成真要他们留人下来过年?
“怀丰哥哥可是不欢迎我们姊妹吗?”辛茹意天真道。
这话让人怎么接?退一步,他解释道:“倒不是,只不过年节快到,怕表姑母想念妹妹了。”
辛茹云并没有坚持,她退让一步,回道:“表哥说得是,咱们也该准备行囊返回府里,可茹意听说年节期间,云湖那里热闹得很,不知表哥有没有空,陪我们姊妹走一趟,顺了这丫头的意,她才能心甘情愿回府呢。”
辛茹云用帕子掩住嘴角轻笑,口气不张扬、态度不强迫,却点出两人的心意。
不过是一点微末要求,宋怀丰办得到,只要能把这两尊菩萨给送回家。
莞尔,他道:“知道了,这两天我寻个时间陪妹妹们走一趟,是该给家里长辈带点礼物回去。”
“那就先谢过怀丰哥哥喽。”辛茹意娇俏地屈了屈膝,转身同时向姊姊抛去一眼。
她与姊姊个性不同,样貌不同,各有各的美好,初初进宋府时,她原本说道,“姊姊配怀青哥哥、妹妹配怀丰哥哥吧。”
姊姊戳了戳她的额头笑道:“你想呢,婚姻哪有这么容易成就的?若是咱们姊妹之间有一人能嫁进宋府,就是阿弥陀佛了。”
是啊,两个哥哥这般成才,身边又没有通房丫头、小妾等着,何况嫁进门后,没有公婆需要服侍、立规矩,这样好的亲事便是打着灯笼也寻不着呢。
更别说表哥长相丰神俊朗、气度卓尔不凡、行事谦和有礼,难怪整个家族的姊妹们,心里头全惦记着。
辛茹意再望一眼宋怀丰离去的方向,见姊姊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背影,她笑得如春花灿烂,就算她进不了宋府,也会助姊姊一臂之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