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几日,陆浅平每日白天巡查,勘测水形地势,夜晚验算,宁斩刚和宁藏言加入了他的行列,宁藏言一改过去的吊儿郎当,认真了起来,宁圆也在旁边凑趣,对陆浅平的水形泥模,更是感兴趣得不得了,一直想要帮忙。
陆浅平深谙修筑模型,他熟背各类公式,计算的能力十个人都及不上,但他也必须略微藏拙,否则太可疑了。
半个月之后,终于将淼河的实据弄好了,水形图也完成了,这中间,宁藏华一直冷眼旁观,一点忙都没帮上,但他像是有把陆浅平的警告听进去,也没有再搞小动作。
对此,宁斩刚对他的脸色也稍微好了一点,认为他至少还有点良知,没有被任氏彻底洗脑。
虽然治理淼河工程浩大,但河丁皆已深通地势,许多人更是年年参与治河,陆浅平将自己的理念同他们说清楚了,他的目的是尽全力将淼河治好,令白州不再受河患之苦,令百姓不再颠沛流离,若认同他的理念便留下,他必不亏待,若是想像往年一样,偷工减料配合着官员们的要求懒散度日,那么就离开,他不欢迎。
此言一出,竟然没有半个人离开,他们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可见他们的良心并未被蒙蔽,只是不得不配合上面的要求罢了。
这令陆浅平士气大增,他相信他能将淼河治好,进而去治最难的运输命脉——东河。
是夜,淼河水闸被神不知鬼不觉的打开了。
「相爷吩咐,二公子只要袖手旁观便可,此番一定要有人死,而且要死很多人,如此一来,陆侍郎也必须负责。」
黑衣人悄悄的离开了,如此骇人听闻的计谋,房里的宁藏华却很是兴奋,他才不管会死多少人,只要能压制陆浅平,他什么都会做。
四更天,虽名为鸡鸣,但这是人们睡得最熟的时候。
同样在睡梦中的陆浅平被急切的叩门声扰醒,外头传来阿纬急到不行的声音——
「大人,不好了!闸口出大事了!」
「进来说话!」陆浅平一听到这话,立刻弹坐起来,迅速起身着衣。
阿纬进来后不等主子询问就道:「水闸不知为何打开了,现在水已经漫了几尺高,再这样下去,肯定要死人的!」
两人匆匆走出去,就见宁斩刚和宁藏言也起来了,两人衣发凌乱,宁斩刚脸色铁青,宁藏言神色慌张,一脸的不知所措。
陆浅平直觉不对劲,便问:「王爷、世子,除了闸口,可是还出了什么事?」
宁藏言哭丧着脸道:「圆儿不见了!」
陆浅平一凛,宁圆正是贪玩的年纪,跑到闸口去玩也不无可能,要是压到了闸门下……
「不好!」他拔腿飞奔,宁藏言一愣,也连忙跟上去。
陆浅平到的时候,见到闸口处一片凌乱,很多县衙差役举着火把走来走去,虽然人声鼎沸,可看不出他们在做什么,彷佛只是在虚应故事,并没有在解决问题。
当地的方县令是个老油条了,只在宁斩刚赶到时才现身,装出一副忧心的模样。
「禀告王爷,闸门坏了,眼下没有会修的人,必须等到天亮派人去宜镇找人来修——」
「住口!」宁斩刚神色阴沉,低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本王的嫡孙在里面,你要等天亮才派人去救吗?」
听到这话,方县令吓了一跳,二公子只交代他尽量推说没人可以修,拖延时间,让水淹过农田房舍,最好多出点人命,可二公子没告诉他荣王府的嫡孙在水闸里呀……
「下官……下官不知此事。」他吓得魂飞魄散,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下官马上派人去宜镇找人。」
宁斩刚目光凌厉瞪着他,「若没有速去速回,将人带来,把本王的孙儿救出来,本王饶不了你!」
「是、是……」方县令哆哆嗦嗦的说道,连忙退了出去,不过他并非派人去宜镇,而是去请示宁藏华接下来要怎么做。
宁斩刚和宁藏言到了闸口,宁斩刚的心腹张勇匆匆过来禀告道:「王爷,卑职四处打探,有人目击之前有个孩童在这里玩,照目击者的形容,那人可能就是圆少爷。」
宁藏言听了,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吼道:「那怎么还不下去救人?」
张勇蹙眉道:「因涵洞狭窄,下方河水又极为湍急,情况相当凶险,要找熟悉水性又熟悉闸轮构造的人下去才行,贸然下去,只会令搭救更加困难,还可能把里面的人害死了。」
想到宁圆在里面会多恐惧无助,宁藏言心口堵得越发厉害,深吸一口气道:「我去!」
「胡闹!」宁斩刚斥道:「你熟悉水性吗?你根本不会游水,更不用说你对闸轮一窍不通,你想害死圆儿不成?」
张勇迟疑了一下,道:「陆大人好似打算亲自下去。」
宁斩刚一听,面色顿变,他大步过去,差役们连忙让开,而陆浅平正从涵洞口起身,很显然刚才下去看闸关的结构。
宁斩刚立即阻止道:「浅平,你不可以下去,本王已令方县令去寻专门的技工……」
陆浅平摇头道:「王爷,恕我不能从命,我得马上下去才行,况且我的水性不弱又熟悉闸轮构造,此番冒险,不止为了救圆少爷,也得设法将闸门关住,否则情况再恶化下去,居民死伤将难以计算。请王爷先派信得过的人去撤离百姓,将他们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直到这时,宁斩刚才发现宁藏华不见人影,发生这么大的事,说他都没听到动静,万万不可能,他也因此明白了,此事乃人为,宁圆掉下去则是意外,而指使者的意图也很明显,肯定是希望造成死伤来追究陆浅平的责任。
「本王明白你说的了。」宁斩刚深深看着陆浅平,「你自己千万小心!想想你娘,你不可以有事!」
陆浅平虽然觉得在这时候提起他娘有些唐突,但他并没有太多联想。
阿纬已取来结实绳索,他和张勇合力将绳子往陆浅平身上捆得紮紮实实,好在这时天色已有些明亮,不需要执火把进去。
陆浅平下去了,宁斩刚虎目望去,沉声道:「现在开始,除本王的命令之外,所有人不许离开,移动者,杀无赦。」
他把所有人都留下来,不让人去通风报信,免得躲在暗处策划阴谋诡计的人又想出什么阴招来对付陆浅平。
杀令一下,果然差役都不敢妄动了,他们虽然想立功,但也得先保住小命再说。
宁斩刚派了张勇去撤离百姓,接下来的时间简直度秒如年,他在心里不断对自己说,若是陆浅平平安归来,他就要说出自己的身分,他要让他知道,他是他的父亲……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动静了,宁藏言咬着牙,死死握着拳头,睁大了眼睛激动喊道:「上来了、上来了!」
陆浅平一行人回到京城已是四个月后的事了,他看着淼河工程进入轨道,不可能再出错,便交给信任的当地河道主簿。
宁斩刚留下一名左右手监督,时时向他回报,加上陆浅平早已把河工的心都凝聚起来了,现在他们明白,水利工程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因此雷打不动,什么利益也无法动摇他们,只盼着将淼河修好,百姓能过上安生的日子。
裴班芙直到陆浅平回来才知道他发生过那么凶险的事,但此刻他人完好无缺的站在她面前,她又能说什么?至少,从他那灼灼目光里,她能看出对她的思念。
夜里,她依偎着久别的夫君,两人小别胜新婚,自然恩爱了一番。
事后,裴班芙躺在陆浅平怀里,幽幽地道:「浅平哥,以后我希望你有事要第一个让我知道,虽然你是不想我担心,可如果我也遇到了困难却都不跟你讲,那么我们的心只会越来越远。」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陆浅平伸手揽住她,温柔的握住她的手,「下次我会尽量带着你一起去,和你分开数月,太折磨人了。」
裴班芙抿嘴浅笑,这种闺房情话可是怎么都听不腻的。
回京的第二日,宁袭单独召见了陆浅平,询问的是淼河情况。
陆浅平见到御书房里挂着干燥花,很是突兀,但皇上的心思也不言而喻。
干燥花是芙儿她娘教她做的,彩虹村的家里有,岐州的家里有,侍郎府的书房里也有悬挂着,都是芙儿的手笔,而今御书房里也挂着干燥花……
「整治森河,救了圆儿,陆卿着实吃苦了。」
宁袭的声音将陆浅平的思绪拉回,他恭敬道:「皆是臣分内之事,并不以为苦。」
「那么,你心中可有计较,何时要去东河?」宁袭抿了口茶,道:「朕在想,陆卿去东河时,朕打算也跟着一块去,朕想看看陆卿治河的方式。」
陆浅平却道:「在那之前,臣想请皇上先过目臣绘制的冰图。」
「冰图?」宁袭听得一愣,「那是何物?」
陆浅平呈上一大张他的手绘图,解释道:「臣观察到峻河、绿河以及永平、建安各省,在冬季时下游常封冻,可上游开始解冻时,下游尚未融冰,河水一至,便产生了大灾难。」
宁袭点了点头,「陆卿说的不错,确实有那些个问题,莫非陆卿有法子解套?」
「回皇上,确实是有的。」陆浅平不疾不徐地道:「只需要于河源上观测融水的时日,算好到达下游的时辰,再以火药爆开冰面即可。」
闻言,宁袭不禁失笑,「这些朕也知道,可算好时辰谈何容易?」
利用火药炸开冰面的法子,其他水利专家不是没想过,却苦于不知冰凌何时要到?
陆浅平眼底闪过一抹亮光,微微一笑,「臣已经算好了,一并写在上头。」他是根据流速做的计算,古人还没有这种能力,他也跟他们解释不来。
宁袭怔怔地呆住了,他拿起冰图,喃喃自语道:「你、你究竟是何方神圣?是佛祖不忍百姓受苦,派来拯救人民于水火之中的人,是吗?」
陆浅平顿觉莞尔,他用自古以来马屁不穿的万灵丹说道:「是皇上英明,才有臣这样的臣子来效忠。」
宁袭听了一阵高兴,不断点头道:「好,说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