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慕克是痛着醒来的。
坐起身的时候,脑中仿佛有一支阵容庞大的军队,雄赵超气昂昂的狂赐正步,疼得他几乎要爆出不雅咒骂,只得用大掌使劲的捏着额际藉以压制头疼。
尽管思绪浑沌,出于一种保护自我的本能,黑眸不忘在第一时间敏锐的扫向四周环境——
越看越熟悉,很像……很像他在柏家大宅的房间。
柏家大宅?!
他怎么会跑回柏家大宅了?他不是还躺在医院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不,他死了,他看见自己因为急救无效,最后死了。
可倘若他真的死了,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一时间低头看自己的身体,左手右手反复互摸,为求谨慎,他还举手往床头的墙面狠槌了一下——
“嘶……该死!”强烈的疼痛逼得他冷静尽失的连声低咒。
不是透明的,身体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着,别说是管子,他浑身上下连半点伤痕都没有,他不只能碰触自己,也能碰触到身体以外的事物,槌打墙壁的时候该有的痛觉扎实的丁点不少,完全不像之前在医院病房,只能惊悚的看着自己的拳头整个没入墙壁,又从墙壁里被拉出……
所以,他没死,他的灵魂回到他的身体里了?!
一股强烈的惊喜刚自胸口拂掠而过,下一秒,就被无解的满腹困惑取而代之。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算出窍的灵魂重新回归肉体,就算他最后并没有死,他也应该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怎么反而回到柏家大宅?更别说身上不见半点伤痕……对了,为什么没看见容以恩?也许,她能够清楚的告诉他一切的来龙去脉。
正要下床寻人,门外恰巧响起敲门声,柏慕克不假思索的开口应声,“进来。”
原以为敲门的是容以恩,没想到目光扫向开傲的房门——
“秀姨?!”
柏慕克讶异的看着眼前这位打从年轻就在柏家工作的管家阿姨。
有好长一段时间,他的生活起居确实都是秀姨在处理,与其说她是管家阿姨,倒不如说她是他另一个母亲。可随着爷爷奶奶年纪渐大,健康大不如前,这些年秀姨光是守在两个老人家身边贴身照料就已经分身乏术,根本无暇打点他的生活起居。
再者,他已经结婚了,柏家的家风是很传统的,即使家里有仆佣数十,可打理丈夫身旁琐事仍是妻子责无旁贷的义务与责任,不得假他人之手,几十年来,奶奶、母亲都是这样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容以恩不可能例外,是以看见秀姨出现在自己的卧房里,柏慕克才会如此意外。
正要开口询问妻子的行踪,额际的痛楚极度不配合的袭来,逼得柏慕克不得不重捏额际,藉以分散恼人的疼痛。
“就知道少爷醒来肯定头疼,老夫人一早就催着我做些解宿醉的热汤给少爷喝了醒酒。对了,老爷子要我提醒少爷,客人一会就到,记得喝过汤后去梳洗一下,精神会好些……”年过半百的秀姨像个母亲似的笑咪咪的对他叮咛。
抱着额际的手猛然顿住,“……我昨晚喝酒了?”
“是呀,还喝得醉醺醺的被送回来。”
柏慕克微微瞄准起眉,任他怎么绞尽脑汁思索,也想不起被送回来的那段记忆。
“是谁送我回来的?”
“金秘书。”
柏慕克两眼盯着秀姨……不,秀姨不会骗他,更不会错认跟在自己身边许多年的金秘书,但这根本不合逻辑!他的魂魄明明清楚看见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昏迷不醒,怎么睁开眼睛醒过来,秀姨却轻描淡写的说他是去应酬喝酒,口气平静得好像那场几乎夺走他性命的车祸根本不曾存在似的。
柏慕克忍不住敲敲脑袋,发现自己的记忆未免落拍落得太厉害,完全无法将那个躺在医院病床上的自己,和此刻宿醉头痛的自己串联在一起,缺损的记忆仿佛被吸入黑洞教他遍寻不着,内心更是焦躁不安。
按擦不住对真相的渴求,他试探性的问:“秀姨,我真的只是喝醉,而不是发生什么意外去了趟医院?”
“呸呸呸,少爷说啥不吉利的话呢,好端端的人说什么医院不医院?真的是醉得太离谱了。金秘书也真是的,竟由着少爷喝得烂醉,不象话。”向来最是忌讳这些事的秀姨当场就是一阵数落。
一时语塞,“……可能是作梦了,别管我,就当我胡言乱语。”不想秀姨念得他耳朵长茧,柏慕克赶紧捏造个说词搪塞过去,可使在心口的困惑却不曾消失。
“肯定是作梦了,而且作的还是糊涂梦。”秀姨摇摇头,没好气的说,把手中的那碗热汤送到他面前,“来,快喝,喝了头就不会那么疼了,也不会乱乱梦。”
柏慕克接过汤碗,分着几口喝完,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热汤太神奇,头似乎真没刚醒来时那么疼了,可惜这汤解得了他的头疼,却解不开他心里的疑惑。
趁着柏慕克喝汤的时候,秀姨又叨念了几句,“少爷什么都好,就是酒量不好,就算是应酬,以后还是节制些。”接过他递还的汤碗,“好了,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可别客人都到了少爷还没出现,那就失礼了。”
“到底是什么客人要来?”柏慕克揉揉太阳穴间。
“是以恩小姐和她的家人。老爷子请容家的人今天到大宅来作客,想说在你跟容小姐举行婚礼之前,跟未来的亲家多相处,好对彼此更熟悉些。”
停下揉弄额际的动作——
以恩小姐?
举行婚礼之前?!
等等,现在喝醉的人到底是谁,怎么秀姨说话这么颠三倒四的,他和容以恩结婚都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两个双胞胎儿子也都已经会走路了,难不成,他还能穿越时空回到过去?
下一秒,柏慕克思绪顿了顿——
穿越时空?!
目光本能的扫向手掌,愕然发现,那枚打从结婚后就不曾取下的婚戒,居然不在他的手指上。
他猛地抬头看向秀姨,尽管心里说了一百次不可能,却还是忍不住强作镇定的对秀姨问:“秀姨,今年是几年?”
秀姨啼笑皆非的望着柏慕克,“少爷现在是在故意考我吗?秀姨是年纪大了些,但还不至于连今年是二〇一0年都不知道。”
二〇一0年?!
柏慕克黑眸圆瞠,过去总是冷酷得把周身的人泠得受不了的他,第一次这么强烈感觉到一股森冷从脚底板窜上来,整个人被冻得老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不、不会吧,他真的穿越了……真的从二〇一二年穿越时空,回到两年前?!天啊,这怎么可能!柏慕克简直不敢相信。
“别发楞,快去梳洗梳洗吧。”秀姨转身准备离开。
“先别走——”连忙喊住正要离去的秀姨,“秀姨,我问你,我和以恩的婚礼订在什么时候?”口吻急切。
“婚礼订在下个周日,所以还有一个礼拜的时间。怎么了,少爷该不会连一个礼拜都不能等,迫不及待想把容小姐娶回家吧?”浑然不察某人此刻的震撼,秀姨难得幽默的调侃了柏慕克。
“我——”张口,下一秒,索性闭嘴。
罢了,总不能大刺刺的对秀姨说,他是从二〇一二年穿越时空回来的人,说了不被秀姨当成神经病才怪!真相说不出口,柏慕克只好苦笑回应秀姨的揶揄。
看着大家口中那个性情薄泠的柏慕克,居然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候,秀姨好得意,有岁月痕迹的圆脸蛋笑咪咪的。
“好快,还记得少爷牙牙学语的时候,没想到一转眼都要娶老婆了,时间真是过得好快……”捧着空碗,她边说边笑的走出房间。
几乎是秀姨一离开,柏慕克的冷静便彻底宣告破功,一古脑儿的从床上跳了下来,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房里踅来走去,脸上不复以往的从容镇定……
天啊,居然会穿越时空,这么离奇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在他身上?!
那天在医院,他还是什么都碰触不到的一缕魂魄——不,他不是什么都碰触不到,他接到了眼泪,他接到了以恩的眼泪!
可就在接到眼泪的下一秒,他的情况急转直下,急救无效,他死了。
他还记得梗在胸口的那股不甘心,他还记得他当时的痛心吼叫,他也还记得自己整个人被神秘的光束吸进了一个恍若宇宙黑洞的黑暗世界,完全无法挣脱……
可再醒来,应该死亡的他竟莫名其妙的来到二〇一0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实在是太荒谬了!”喃喃自语着。
总是过分冷静的脸庞出现裂缝,柏慕克觉得快疯了,以往那些令他自豪的冷静与自信,破天荒的派不上用场,他烦躁的走了又走,最后走向房间附设的专属卫浴空间。
站在洗手台前,扭开水龙头,弯身拘起一把水泼向自己脸庞,如此反复几次,直到整个人冷静下来。
到底是因为以恩的那滴眼泪?还是老天怜悯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柏慕克双手撑在洗手台两侧,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试着跟自己说道理,试着用另一个角度来说服自己,说服自己事情好像也不全然是那么糟糕……
他不是觉得不甘心吗?试问,能够回到过去,这何尝不是一个重新来过的契机?很多人求都求不来。再者,除了勇敢面对,难不成他还有其他办法可以让自己从这困境里顺利脱身,安然回到二〇一二年?
很显然,答案是否定的。
更别说他就算回到二〇一二年,又能怎样?回去面对的还不就是自己的死亡,他对挽救自己的生命无能为力,也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为什么会被容以恩退货——
与其那样,他还不如坦然接受穿越时空的事实。
他正愁没有机会弄清楚和容以恩的婚姻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才两年时间,完美如他居然会惨遭妻子退货,既然老天给他重新来过的机会,他自然要竭尽所能的搞清楚,为什么他可以给容以恩一切,却给不了她想要的爱,他的妻子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爱、什么样的婚姻?
倘若他们之间真的出现第三者——
他会揪出他,因为,完美老公的地位是不容许他人威胁的,他,绝对绝对绝对不离婚!
黑眸冷静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冷嗓坚定的说:“柏慕克,你一定要彻底消灭任何婚变的可能,如果重新来过的你还被退货,你干脆拿绳子吊死自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