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两个御医在灼阳殿里看顾,庞呈才回返御医院。
梁歌雅衣不解带地照料着,不管是喂药还是抹蹚,全不假他人之手,那全神贯往的神情,令苏璘为之动容。
这在宫中是少见的,饶是皇上病重,嫔妃也鲜少在身边照料,就算有,也不会像太子妃这般用心,仿佛眼里除了太子殿下,再也瞧不见其他人。
只是眼看都已是大半夜了。
苏璘忍不住道:“太子妃,让奴婢接手吧,你先去用点夜宵。”
如同晚膳时的回答,梁歌雅道:“我不饿,倒是你们得去用膳,知不?”
苏璘眼眶微微泛红。这等主子,心思正乱之际,却不忘她们这些奴婢,让人如何不感动。
“太子妃,要不你也先换下这身衣裳。”
“不了,说不准他待会喝了药又吐,待他不吐了再一并换。”梁歌雅浅浅笑着,抚过巳九莲的额,那冰冷得教她小手微颤,却没让任何人看穿她此刻的骇惧。
没事的。她闭了闭眼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否极泰未。
她不怕……不怕。
苏璘不再开口,随侍在侧。
所幸在天亮时,喝了不知道第几帖药的巳九莲不再呕吐,但原本惨白的脸却开始涨红。
梁歌雅发现了,连忙询问一旁的两名御医。
“接下来是不是要依照庞御医所说的换另一帖药了?”
“正是。”
她立刻将药方交给苏璘,要她去熬药,顺便取凉水来。
苏璘刚离去,旭拔就踏进寝殿内。
“卑职见过太子妃。”他朝她单膝跪下。
“起来吧。”她头也不回道,冰冷的小手充当湿手巾敷着巳九莲的额。
“殿下眼下状况如何?”旭拔沉声问道。
梁歌雅没开口,两位御医倒是适时地给了回答。
听完,旭拔眉头攒得死紧,“难道她真打算要了殿下的命?”
那话仿佛他己知凶手是谁,梁歌雅回头望去。
“旭拔,查出凶手了?”
“不。”
“可你刚刚的说法,好像心里有谱。”其实她并不想追查凶手是谁,毕竟眼前最重要的是,九莲能安好,但如果己知凶手是谁,说不定能逼问出解药,让他少受一点苦。
像是面有难色,旭拔嚎懦道:“没有确切证据。”
“是谁?”
“皇上下令,要光禄大夫彻查六尚局的宫人,今晚的所有膳食都要经过银针试毒,而今大半的嫔妃百官皆己遣回,只因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是……有个人的膳食没有检查到。”
“谁?”
“皇后。”旭拔刻意压低声音。
会是她吗?梁歌雅皱紧了眉头。
“别妄做定论。”就算不是亲生母子,但心再狠,也不可能在秋赏宴上下毒行凶。
“可近来殿下和皇后杠上,两人撕破脸,要说皇后这般做也不奇怪。”他不像是恶意造谣,说得言之凿凿,像这两人在台面下早就闹得连半点情分都没了。
“别胡说,皇后之所以赏酒,那是因为我和太子唱和,这事没排演过,皇后又怎会准备了毒酒。”
正打盆水进殿的苏璘,闻言低声道:“太子妃,秋赏宴上嫔妃表演是惯例,而且太子妃初初进宫,本该准备才艺,所以之前奴婢不是跟太子妃提过,能在秋赏宴上表演琴艺?”
可能吗?梁歌雅微愕,瞧苏璘搁下水盆,她立刻拧了湿手巾敷在巳九莲的额上。
“苏璘,我记得你说过,太子和皇后母慈子孝,可你现在也附和旭拔的说法?”她不能理解,只因为太子揪出贪官就要置他于死地……还挑在秋赏宴上,能统领后宫,皇后不该是这么冲动不理智的人。
“回太子妃的话,太子确实是一心想要修补母子的感情,可皇后性子偏冷,本就难以亲近,再加上户部尚书一事……”她顿了顿,托实道:“之前太子妃不是常问奴婢,太子在忙些什么,其实就是参了户部之后,想跟皇后解释,然而皇后却始终避而不见。”
梁歌雅垂敛长睫,不知道该不该信。
“好了,既然有人查办,就别私下妄论。眼前最重要的是,太子能够好转,其余的就别想了。”
旭拔和苏璘对看一眼,没再开口,静默地陪侍在旁。
但巳九莲的高烧却是降了又升,一连两天不见好转,向来红润的唇干裂得可怕,梁歌雅不住用指拈着茶水轻触他的唇,稍稍滋润。
她心疼不己,却只能守在他身旁,盼着他清醒。
“太子妃,贵妃娘娘和庆王侧妃前来探视太子殿下。”耳边传来女官的声音,她神色有些恍惚地抬眼,像是一时间不能理解她的话意,苏璘只好再说一遍。
她垂着眼,扯唇似笑非笑。
“怎么来的不是皇后而是贵妃?”
“太子妃?”
“好吧,请她们进来。”她轻点着头。
“奴婢知道了。”苏璘退出寝殿,不一会领着孔贵妃和崔云良进殿。
一进寝殿,两人飞步走到床边,瞧着脸色异常绯红的巳九莲,娘俩不动声色地对看一眼后,孔贵妃扬声道:“太子妃,难道太子直到现在都还没清醒?怎么这儿没有御医候着?”
“太子状况己趋稳定,是我让御医先回去的。”她淡声说。
事实上,御医才刚离开,正是要回御医院商议,还有何药方能让巳九莲早日清醒。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毒,怎会如此厉害?”崔云良撅起嘴。
梁歌雅长睫颤了下,徐缓问:“云良你怎会知道太子是中毒?”
崔云良还未开口,孔贵妃已经抢白。
“皇上说的,皇上也倒下两天,庞御医说是怒急攻心所致。”
“是吗?”她垂眼瞅着床上昏迷的人,从头到尾都没瞧她俩一眼。
“不过皇上倒没提是什么毒,而光禄大夫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直到现在都还没查出个谱,搞得大伙人心惶惶,好似在场每个人都有嫌疑。”孔贵妃说着,迳自往床右前方的锦椅坐下。
“可不是?还一个个盘查,查得多像回事,结果根本没查出什么。”崔云良咕哦道,跟着在一旁坐下。
“哪有一个个盘查,皇后不是说身子不适,提前回长生宫了,也没人敢拦她。”孔贵妃哼了声。
两人一搭一唱,听在梁歌雅心里,像是喂养着蛰伏在心的猜疑,她忍不住脱口道:“贵妃娘娘可听过一种毒,名唤界沙?”
孔贵妃扬起漂亮的眉。
“界沙也算是药吧,我记得那可以治毒疮的。”
“贵妃娘娘怎会知道?”梁歌雅讶道。
“本宫未出阁前,可是兵部尚书千金,虽说本宫的爹并非领军作战的将军,但管的军政极宽,有回川北的屯兵被调派到映春城支持,途中遇山崩,不少士兵伤了也无药可医,后来伤口恶化成毒疮,就有个军医建议用界沙以毒攻毒,尽管难熬,还听说效果不错。”
“原来如此。”
孔贵妃微皱起眉。
“我记得去年,晏清河也生了毒疮,用了界沙毒抬好……”
梁歌雅蓦地转过身。
“真有此事?”
“太子妃,你这是在质疑本宫了?要是不信,大可找朝堂上的人问。”孔贵妃哼了声,正要起身时,却像想到什么,一双杏眼蹚得圆圆的。
“难道说,真是皇后所为?”
梁歌雅紧抿着唇没坑声。当孔贵妃提起晏情河以界沙治毒疮时,她便己联想到晏清河被弹勃,必定心有不甘,而皇后又与太子撕破脸,要是皇后要替兄长出一口气,用界沙想毒杀她和九莲,那未免也太狠心。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皇后,但一朝国母真会如此冲动,还是她己被仇恨蒙蔽了心?
像是意外得到什么天大的好捎息,孔贵妃笑意款款地起身。
“太子妃,你尽管放心,这事本宫替你作主。”
“娘娘……”
“放心,本宫有把握可以将皇后打进冷宫里。”说着,笑得从容得意。
“定替你和太子讨个公道。”
梁歌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哪是要替她讨公道?她根本是想趁此机会除去皇后吧……但此刻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如果皇后当真不念及母子之情,那么她也不会对她有义。
光看九莲至今都无法清醒,她就很难原谅她。
昏暗之间,巳九莲意识挥沌,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突然听到一道细微压抑的低泣声,他疑惑地回过头,瞬间像是换了时空、换了场景,眼前不再昏暗,而是富丽堂皇的长生宫,站在面前的是--
“走开!”
“母后……”稚嫩的嗓音从自个儿嘴问逸出,他低头看着双手,惊觉自己似乎回到了幼时。
“本宫说了……走开!”皇后面容冷瞟慑人,扫下桌面的烛台,正巧磕碰上他的额头,喀的一声,一道腥腻滑下。
“娘娘!”苏璘赶忙护着他,跪求皇后息怒。
而乍见他额上的伤,皇后眼底似乎闪过一抹懊悔,但始终没朝他伸出手,甚至是转过身不见他。
他怔愣地垂下眼,看着血一摘滴地落在白狐毡毯上,缓缓地形成一片红。
“母后……我十二岁了,你说当我十二岁时要帮我庆祝生辰……”他说着,泪水不争气地滑落。
七哥每年生辰时,贵妃娘娘总是会央着父皇盛大地庆贺,而七哥总是被贵妃娘娘像宝贝般地拥在怀里。
而他,打他有记忆以来,母后不曾抱过他,一次都没有……甚至她不愿意替他庆祝生辰,但她曾说过待他十二岁时要帮他庆祝的……为了今天,他很努力地读书,就连师傅都说,他是最聪颖的,所有皇子包括七哥也远远比不上他。
他以为母后是以他为荣的,可是……他好像想错了。
“十二岁又如何?如果本宫的儿子尚在,他今日也该满十二岁了!”
“娘娘!”苏璘急声道。
他不懂……“我不是母后的儿子吗?”
“你不是!你不配,给我走,走!”当皇后拿起花架上的琉璃盘要掷来时,苏璘立刻拉着他飞快地回到寝殿里。
“苏璘,我不是母后的儿子?”
“九殿下,你是,你是……”苏璘红着眼眶回答。
“可母后说……”
“你是。”
他记得苏璘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但没多久,这个谎言就被戳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