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正欉边开车边听坐在副驾驶座的吕芷琴讲个不停,说她去年推甄上南投的学校,身为大学新鲜人的她对南投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她在参加茶叶博览会举办的千人茶会时遇到孙美人,因为佩服她泡茶的技术,便去询问孙美人能不能跟她学一手,以后好泡给喜欢喝茶的爷爷喝,孙美人表示缺下一年的茶侣,如果她愿意帮忙就教她。
已经大四的孙美人课很少,星期四就会从台北搭车回南投,于是她们约定礼拜五见面,一年多下来,礼仪部分没问题,而泡茶技术虽然还不够火候,但本来就只是当兴趣学习,这样就很满足了,爷爷还夸赞她泡得很好喝。
田正欉除了适时开口回应吕芷琴外,视线悄悄落在后视镜上,注视着后座的孙美人,一路上她一脸无聊地看着窗外风景,安静得像只猫。
他第一次感觉到一见钟情是什么滋味,台上的她表演茶艺的美丽姿态令他移不开眼,当跟随谢先生上前接触她,近距离看着她,更确定内心那份悸动。
唇畔总是淡淡抿笑的优雅、眼眸流转的明媚光彩、提及母亲时的那份伤感,都让他深深心动。
他是一个一旦下定决心绝对会行动的人,对这个女人,他势在必得。
将车子缓缓驶到路边,他对吕芷琴微笑道:「你的宿舍到了。」
「谢谢!」吕芷琴打开车门,下车前回头问:「那个……之后还有机会见面吗?」
话一说出口,觉得自己似乎太过大胆,脸有些涨红。
「我就在东旭茶园,欢迎来找我。」他礼貌温和的回答,没有拒绝也没有给更进一步的联络方式。
「嗯!」吕芷琴毕竟是个才大二的小女生,以为这句话就是有机会的意思,羞涩地点头离开。
车子重新开上路,后座的孙美人突然开口了,「不要玩弄芷琴的感情,她很单纯。」
他看了眼后视镜,她没有看向他,脸仍是向着车窗,摆明对他很不屑。
不过有反应总比没反应好。
他勾唇,「玩弄这个词太重了,不然,你觉得我要把场面弄得很尴尬?摆明说我只对你有兴趣,而且对你一见钟情?」
无预警地被告白,她不继续看着窗外,凤目闪电般地瞪向他,像因为吓到而竖起毛的猫,「一见钟情?你有毛病吗?」
他忍俊不住笑出声,觉得她的反应很可爱。「怎么,你不相信吗?」
「我为什么要信。」她哼声。
「你似乎讨厌我,为什么?」
她露出虚假的微笑,「我没有讨厌你啊,你想太多了吧。」
他可不容许她问避,「你听到我来自东旭茶园时,态度就变了,我想来想去,实在不太明了,虽然我们生意的性质有点相像,但应该不冲突才对。」他们自产自销,客群目前主要锁定国外,而她家的茶行是向茶园买毛茶精制,卖的是焙茶手艺,她敌视他的原因他想不透。
「就跟你说没有了!」
「我不这么觉得。」他笃定地说。
「你不要因为自己有点名气,就有被害妄想症!」
他好看的唇溢出一声轻笑,「我很清楚我没有被害妄想症,倒是你,没人跟你说你不是演戏的料吗?你的表情已经有点狰狞了。」
被他这么一说,她不小心露出凶相的脸一僵,顿时也不想继续隐瞒了,高声道:「好,既然你坚持要知道我就告诉你!但听完你可没有资格生气,因为是你自己要听的!」
「嗯哼,我洗耳恭听。」
「打从我听到你这个半路出家的人不只被父亲信赖,还顺利把产品销到国外后,我就无法不嫉妒你,我可是从小就立志要扶持我父亲的生意,苦练茶艺,对每种茶的性质也了解透彻,一路这样辛苦爬上来的。
「我付出很多努力,参加比赛也是为了让自己有知名度,然而不只没能增加多少茶行收入,当茶艺师这条路也不被我父亲认可,他还曾在和别人聊天时一起称赞你的优秀……你轻而易举把我想做的事情都做到了,我怎么可能不敌视你!这样,你明白了吗?」孙美人愤愤不平的语气里透露出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痛苦、失望、嫉妒'茫然,让人听了也忍不住同情她。
田正欉先是沉默了会儿,将车子缓缓驶到路边停下。
「喂,你干么?」
「我得跟你好好谈谈。」他转过头,深邃的双目对上她。
「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他没有因为她的话语生气反而让她有些心慌。
「我听得出来你很挫折,但你觉得你因为这样的原因讨厌我,对我来说公平吗?」他以理性讨论的态度问。
「没办法,我就是嫉妒……」她低头咕哝道。不是想耍小孩子脾气,而是只要看着眼前这个人,胃就会有酸气直冒上来,根本控制不住。
因为一直相信努力就会有回报,所以当一切不如想象,她当然会茫然,会痛苦。
而他太过耀眼,让她忍不住自卑,不能理解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为什么明明两人想做的事情是相像的,却有天差地远的结果。
看着她垂头自怨自艾,他没辙的一笑,从驾驶座跨到后座,坐到她旁边。
她顿时有点不自在,抬头想要说什么,他的掌心就压了下来,像摸动物一样摸她的头,「好好,不怪你。」
他突如其来的温柔让她觉得热气往脸上冲,挥开他的手,「谁要你安慰啊!」
他唇角微勾,忍不住逗她,「你脸红了呢。」
她不服输地指着他喊,「离我远一点,不要一副亲昵的样子!我告诉你,不管你做什么都没办法改变我讨厌你的事实,你就是我的敌人!」
「喔?」他俊眉微扬。
「听清楚了吧?所以收起一见钟情这种陈腔滥调,找别人风花雪月去,像你这种自以为浪漫的男人我看多了,也拒绝了不止十来个。」
「很多男人追求你?」他眼眸危险的微微一眯。
她一副对这话题不感兴趣的脸色,继续呛他,「是啊,关你什么事。」
看她的态度似乎对那些男人都没兴趣,他恢复笑容,「我向来是务实的人,绝不是那些风流的男人,你放心吧。」
她故意道:「坏人都会说自己是好人。」
他耸肩,「既然你放不下对我的成见,这样吧,在茶艺上面,如果我赢你一次,你就和我约会,如何?」
「蛤?」她怀疑自己听错。
他一派从容地问:「要不要赌?」
「你知道我从十二岁赢到现在从来没有输过吗?更何况你只是个外行人。」她严重怀疑他脑袋坏掉。
「嗯,亲眼看过你的比赛,我知道你很厉害。」
「那你还赌这个?」她实在不懂他在想什么。
「你换过不止一次合作的搭档吧。」他突然一问。
她微楞,「你怎么知道?」
「推敲出来的,吕正琴说她去年才认识你,那时你说的是缺‘下一年’一起比赛的茶侣,代表你并没有固定的搭档。」他追问,「照理说你参加过这么多次比赛,应该要有固定的伙伴才是,是有什么原因吗?」
她垂下眼,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没开口。
他轻声问:「很难启齿呜?」
「才不是呢……只是……」为了掩饰什么,她转而埋怨地瞪了他一眼,「我干么告诉你啊!」
他忍笑,觉得她的反应真是既可爱又有趣,但为了套她的话,他继续问道:「如果你没有做过不可告人的事情,有什么不能告诉别人的?」
她上钩,用力辩驳,「哪有不可告人啊!还不是因为不管到哪里念书,学校茶艺社的同学大多只是因为兴趣学习,觉得我对于技艺的钻研及热衷比赛的态度太认真,对我的请托避之唯恐不及,就算找到认真想走这条路的人,意识到程度的差距,一起比赛一次后,普遍都不愿继续做我的陪衬而拆伙,你知道这有多无奈吗?!」
「既然如此,你还是找了因为兴趣学习的吕芷琴?」
她丧气道……「……不然我能怎么办?」
「何不考虑我呢?我会一直都在的,以后你不用再烦恼。」他诱哄道。
他的话让她有些心动,但随即又用力摇头将这念头丢到脑后,用严正的态度否决,「你又不是真的对茶艺有兴趣,居心不良的人只会污辱茶艺而已!」
他笑了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刚才提议的打赌,也是为了让你看我的决心。」
「蛤?」
他解释道:「即使居心不良,但我也是认真想了解你热爱的茶艺,想学一件事物本来就有个契机,你当我的契机又有何不可?你教我,我一次次向你挑战,有比赛学习得才快,如果我有天赢你了,绝不是因为赢得你的技艺,而是赢过你的信任才被你承认,这时候,我才有资格请求进一步的关系,也成为你的茶侣。」
她想骂他乱扯一通,但又觉得他真的很会说服人,确实有商人的口才。这就是她输给他的原因吗?
「如何,接受提议吗?」他微笑问,「对你来说不管结果如何都不亏不是吗?决定权在你身上……还是说,你怕了?」
她被刺激到,「才没有!」
「那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他用笑眼凝视着她。
孙美人仔细一想,是啊,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主控权在她身上,合不合格她说了算。
何况茶艺本来就是需要耐心的技艺,礼仪和泡茶技术必须兼得,这可不是易事。光是泡茶的学问就可以打击他数次,还可以看他吃瘪的脸。
只要一直用最严格的标准刁难他,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忍受在女人面前一直丢脸,到时候他就会知难而退。
她突然觉得心情愉快,连眼前的笑脸也不再刺眼了。
「那好,就这么约定了!」
赌约才过两个月,孙美人就烦躁不已。
比赛开始前,她有亲自教导过他,但故意一口气将礼仪还有所有茶的泡法教完,让他因为教的东西太多而记到丢三落四。
她为了欺负他,一教完就没得商量地约定下礼拜开始比赛,让他注定一开始就比输,他们一个礼拜比一天,她要顾店,比赛地点都选在她家茶行。
至于每次比的茶品,她将决定权交给他,好让他觉得自己没这么弱势。
每次比赛时她都对他都极为苛刻,从坐姿、茶器在桌上的摆法、泡茶前的行礼、泡茶流程的顺序、到奉茶的手势,只要一点小细节不符合她的标准,就判他输。
他没在怕,每个礼拜都上门让她洗脸,一次都没有展露出退缩的神色,带着微笑来,也带着微笑离开,让她觉得受到挫折的人反而是她,他的心理素质实在太强大了,她打击不了他半分。
而且,她明显感觉到,他的泡茶技术越来越进步,失误也越来越少。
这样下去,该不会她很快就会被他超越吧?
她从未有过这种危机感,和社团的人进行茶艺交流时没有,教芷琴茶艺时没有,全国比赛时更没有,因为她永远是第一名,没人能真正超越她。
然而,他技术上的步步逼近,和他那永远一派泰然自若的态度,让她觉得他迟早能赢她。
她讨厌这种发展,后悔自己低估了他,但也深刻明白到,他是个想做一件事情就会坚持到底的男人,他在事业上的成功,绝不是偶然。
面对他时,她的一颗心越来越无法平静,终于,在他这礼拜又依约来找她时爆发。
「你够了没啊,都说你是赢不了我的!」孙美人龇牙咧嘴地瞪着他。
一袭白色唐装,手提着一只白色帆布袋刚踏进门的田正欉先是微讶地看了眼重重拍在桧木桌上的纤纤玉手,然后视线缓缓往上移,从容地对上那张怒气冲冲的俏脸。
对她显而易见的焦躁,他满意的露出微笑。
就是要这样,这代表她已经将他放进眼底,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他今天本来就打算一定要让她动摇,没想到已经有效果了,那么,接下来他做的,肯定会有加倍的效果。
他愉快地优雅迈步上前,身上的雪白唐装衬得他气质出众,在桧木桌前端正坐下时微微低头鞠躬。
「今天又要请你多指教了。」他谦和有礼地道。
特别服装是她的要求,要他每次都像正式上场一样严谨,如同她穿上民初服时一心一意泡出一壶好茶,不管面前是客人还是评审,她都会全力以赴。
孙美人额角青筋抽跳,对他依然不退缩的态度,她再呛,「不管再给你几次机会,你也无法像我一样将茶艺做得完美,不如就省省力气和时间,回去做你擅长的生意!」
他气定神闲地回,「美人,我可不会轻易放弃你跟我之间的赌约。」
「谁让你叫我的名字,我们有这么熟吗?!」第一次被他亲昵的喊名字,她反应很大,嗓音拔高几分。
「嗯?两个月不够熟吗?」他诚心诚意地发问,「那要多久才能喊你的名字呢?」
「多久都不行!」她眯眸凶狠地回。
「就算赢了你之后也不行?有天我们可是要交往的呢。」他扬唇笑问。
「都说你不可能赢我了,交往什么的更不可能!」
「我可不这么认为,只要有耐心,我总会等到你点头。」他依然一派怡然自得的态度。
这时,有道身影从内室走出来。
「怎么这么吵,是不让我好好焙茶吗?」一名神情严肃的中年人走出来,拿下头上的头巾,露出掺有些许银白的头发,身上的汗衫因为焙炉的高温而半湿。
「爸爸。」孙美人喊。
田正欉礼貌地颔首,「伯父。」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孙永在,也曾和他聊过几次,但是出来介入还是第一次,他不禁有些意外。
孙永在一双带有沧桑的眼眸扫过他们,一看就知道是什么状况,眉间拧出一道刻痕,严厉地道:「美人,田先生再怎样都算是客人,不要老是对他态度不好!」
被劈头训话的孙美人脸色难看,迁怒的又瞪了一眼田正欉,「我才没有!」
田正欉体贴地替她找台阶下,「美人没为难我,是我又叨扰了。」
「又要比茶艺是吧?」孙永在走到桧木桌旁,「我正口渴,就充当评审吧。」
「可是,爸,万一你站在他那边……」她不太放心,毕竟父亲曾经对别人夸过这男人的优秀,心里说不准很欣赏他,这次才会站出来替他说话。
「你这是认为我会对茶的好坏说谎吗?」孙永在厉色问。
「没……」孙美人不敢再反对。
田正欉主动起身搬椅子给孙永在坐,「那就麻烦伯父了,请坐。」
孙美人看在眼底更不顺眼,觉得他的举动很狗腿。
「这次比的是什么茶?」坐下来的时候孙永在问。
「东方美人。」田正欉朗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