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密布、高温灼人,闻东方站在烈焰当中,思绪远飘,浑然忘记自己身处险境。
眼前的他彷佛只有五岁,夜里发起高烧吵着要母妃,闹着不睡,张嬷嬷拗不过他便将他送至母妃的寝殿……母妃唱曲哄着他睡,歌声轻柔,听着听着,他终于慢慢阖上眼了,可不久后,他让争吵声吵醒。
迷糊中见到母妃正与母后在吵架,母后怪母妃不该独占父皇的宠爱,母妃反唇要她有本事也让父皇喜爱,母后因此怒打了母妃一巴掌。
等母后走后,母妃坐在一旁哭了起来,见母妃受辱哭泣,他也跟着哭,母妃闻声忙上前哄他别哭,他哭了一会,烧得更厉害了,母妃想喊人去唤太医过来,但因母后先前来时已让伺候的人退下,免得后妃间的争闹让人听见,徒增笑话,此时寝
内无人可唤,母妃只好自己到殿外去找人。
只是母妃刚走,寝殿内便起了火,大火熊熊片刻便让四周火焰冲天,他吓得放声大哭,母妃听见哭声赶回来,可火已烧至他的床前,母妃为了救他冲进火里,身子一瞬间便着火了,他哭着要去抱母妃,母妃怕将火引到他身上,不敢让他靠近,自己忍着火烧的疼痛还哄他别怕。
这时候张嬷嬷闻讯赶来,见到母妃浴火,大惊失色,母妃自知自己活不了了,朝她大喊,“张嬷嬷,替我照顾东方,别让奸人伤害他!”接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他抛出火海。
张嬷嬷仓皇中接住了他,但他身上也燃了火,张嬷嬷徒手帮他灭火,他在剧痛中亲眼看着母妃被火焰吞噬,那凄厉的叫声总在午夜梦回时在他耳边响起……
“母妃……”他陷入一片沉痛中走不出来。
“东方……咳……东方……咳咳、咳咳……”涂白阳被浓烟呛伤,瘫软在寝殿内无力动弹,见到他恍神的模样忙焦急呼唤。他怎么了,为何突然失常?四周不断窜出凶猛火光,他若再不回神,连他自己都逃不出去的。
“闻东方!”忽然,见一根火柱朝他倒下,他却浑然未觉,避也不避,她心惊的大吼一声。
他身子猛然一震,这一震,让他避开了倒下的火柱,但他的人仍神智不清,眸底像是一片纵谷深壑。
她害怕至极。“老公,我快死了,你救还是不救?!”她提气大声问。
迷蒙黑阵在听见“老公”两字后霎时惊醒,见她倒在地上,身旁大火即将烧至,他一惊,快步上前去抱住她。“阳儿!”
“我以为你失常了,还好醒过来了!”见他恢复,她吁口气,方才吓坏她了。
“失常?”
“没错,你方才任我怎么呼唤都不理。”她说着说着又哭出声。
他眼睛倏然涌出了悟,自己刚才又陷入了当年的回忆中。“对不起,我……”
“咳咳……别说对不起,咳咳……你能冲进来救我就代表你不是无情之人,我没有看错你。”
他目光复杂的看着她,似苦又似喜,再装不出冷酷的表情,他方才一见她消失在火海中,哪还能维持镇定,便不顾一切的冲进火窟了。“走吧,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眼前已是火海炼狱,他们的衣角已有火苗,两人得先逃离这里再说,但她被烟呛得站不直身,他横抱起她在烈焰中奔跑,火势越来越大,四周倒落的墙柱越来越多,他们几度险些让火柱砸中,可他将她牢牢护在怀里,不让任何火苗伤到她。
当他们来到门边时发现门被堵死了,没有通道出去,火苗不断窜向他们,他们只得退到角落去,那里是仅剩未被火焰完全吞没的地方,不过要不了多久连这块地方也会保不住的。
两人相视后一阵悲笑。“当初母妃舍命护我免于火焚,想不到今日我仍避不掉这一劫。”他说。
她极为愧疚。“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进到火场里来。”
他无悔的朝她一笑。“母妃当明白我这二十年来活得艰苦孤独,你是我多年来唯一的光,唯一的热,唯一驱走我孤寒的人,为你而死,没有不值,母妃会谅解的。”
她哽咽。“你既然为了我连死都可以,那为何同意放弃我,与我和离?”
他凄然解释。“我能为你死,但不愿见你为我而亡,若你嫁的人不是我,又怎会成为皇后的目标。然而,你以为我真放弃你了?那又错了!我是被逼下悬崖才学会飞的人,知道如何隐忍为将来,我放弃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最后的慈心,倘若今日我能不死,那将来死的必会是皇后母子!”
她杏目微瞪。“莫非,你计划了什么才肯暂时让我离开?”
他薄唇逸出森然的笑。“当然,若不然,杀了我,都不可能令我让出妻。”
她胸口震动,双目发热。“果然如此。”
“而且你可知,放火烧宸悦宫的人正是皇后。”他说出惊人之语。
“你说什么?!”她倏然心惊起来。
“当日张嬷嬷见母妃已死,抱着我奔出火场。逃出宸悦宫后,我因为过度惊吓,瘫软的躺在地上,所有人都以为我昏厥了,可我亲耳听见皇后痛斥宋松林办事不力,竟然没有连我也一起烧死。”
她震惊不已,原来妍贵妃的死不是意外,是谋杀!
明知杀母仇人是谁,还能每次面对这人时冷静自持,忍人所不能忍,这样的男人不求安逸,刻苦自勉,到底是怎样一个深不可测的人?
“对不起,对付马凤芝母子的计划没有事先对你提,那是因为怕你事先知情,弃妇的角色演来不够逼真,让皇后母子看出端倪。可惜,我千算万算,终究算不过天,不管计划如何的好仍逃不了今日火劫,咱们得比皇后母子先死一步。”他口气有几分遗憾的说。
她不舍他壮志未酬身先死,尤其马凤芝作恶多端,没能亲眼见她遭受报应着实可恨。
“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只是,时、时候未到……咳咳咳……”她本就呛伤,一直强忍着,这会心中愤怒再加上四周火势越烧越旺,她再也撑不住,重咳起来。
他将她紧抱着,打算护她到最后一刻,蓦地一阵巨响,他们身后的墙倒了,火舌烧进来,转眼他们已被大火包围……
太和殿上,气氛凝重,闻彦祥神情严肃的站在大殿上。
他下头站着一票朝臣以及所有皇亲,地上还跪着延寿宫的太监与宫女们。
“说,延寿宫是怎么起火的?”大火熄灭后,闻彦祥开始究责,怒问延寿宫的奴才。
这些奴才们个个慌张颤抖。“奴才们不知……”众人齐声道。
“好个不知,那总该知道要忠心护主吧,大火一来,你们所有奴才跑得一个不剩,竟留太后一个人在火中,你们该死!”闻彦祥怒发冲冠。
“咱们不是有意弃太后不顾的,是因为太后在大火前把咱们全赶出去了,说是要与人私下说话,这才误了救人的时间。”说话的是董太后的贴身宫女芙蓉。
闻彦祥闻言眼一眯。“大火之前是谁与太后私下说话?”
芙蓉目光往马凤芝瞥去,众人一惊。难道皇后在大火后自顾自的逃生将太后扔下不管?
闻彦祥正要质问马凤芝这事时,芙蓉居然头一扭,改而怒视涂白阳。“是她,最后与太后单独在一起的人就是她!”
涂白阳与闻东方刚从火场中死里逃生,在大火即将吞噬他们前,李骆与小君领着闻彦祥的贴身侍卫将他们及时救下了。
此刻两人虽形容狼狈,所幸伤势不重,闻彦祥见两人没有大碍也让他们一起到殿前来,而其他人都站着,唯赐坐给他们两人,让他们得以暂时休息喘气。
见芙蓉竟指着自己说最后与董太后在一起的人是她,涂白阳一时错愕了。“你没指错人吧?”
“没有,奴婢没指错人,求见太后的人就是您,而且奴婢们虽然离开寝殿,但在外寝时还是听见您向太后告饶,请她原谅您放生地黄之事,太后不肯原谅,严厉斥骂了您,并要您去向皇后娘娘认罪,且再关押回大牢。太后才刚说完,寝殿就起大火了。”
芙蓉这话已不是说涂白阳对董太后弃之不顾而已,而是直接指控她纵火杀人!
涂白阳听了怒不可遏,这芙蓉根本满嘴胡说八道,她何时去延寿宫又何时做过这些事了?!
她正要驳斥,马凤芝马上一棒又打来。“好啊,涂白阳,秀儿早上才带着你给她的密函去延寿宫向太后揭发你的恶行,晚上你就放火了,你这是一不做二不休,想太后连同告发你的秀儿一块烧死,好保全自己!你心肠未免太狠毒了!”马凤芝骂说。
那芙蓉是她的人,而秀儿已死,死无对证下,故事当然能随她编派,再加上董太后未醒,趁这时机先弄死涂白阳,回头再另想法子对付董太后,杀那老太婆灭口。
殿上涂家父子听了马凤芝的话,三人气得握拳。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阳儿若是狠毒之人,又何必冲回火场救太后。”涂兴怒道。
“没错,延寿宫大火,外头一干皇子皇孙可有谁有勇气与孝心冲进去救太后的?包过朕在内都怕死,唯有涂白阳不同,是她救了太后,这不只是朕亲眼所见,也是众人都目睹的事,皇后这话连朕也觉得不妥。”闻彦祥同样反驳了马凤芝的话,他是相信涂白阳的。
涂白阳高兴与闻彦祥是清明之人,总算没让她被冤枉了。
马凤芝冷笑。“那恐怕只是假装的孝心,做样子冲回火场图的也是脱罪,如此一来谁会相信纵火的是她?”
“没错,我瞧你自火场出来,身上也没怎么伤到,这不是过场演戏是什么?”一旁的马幕儿也道。
婆媳俩这是硬要将罪名扣在涂白阳头上就是了。
涂白阳脸色大变。“皇后娘娘和太子妃为何要含血喷人?”
“哼,你遭三皇子离弃,本宫还请求皇上将你续留在宫中由本宫亲自照看,太子妃见你可怜,说情让你保住司膳一职,本宫与太子妃待你仁慈为怀,岂有害你之理。”
“母后好似说得有理,彷佛人证物证都有了,但母后确定那秀儿带着密函去见皇祖母,所揭发的人是阳儿吗?”闻东方上前,蓦然问马凤芝。
马凤芝被这一问,脸色略白。“怎不是,芙蓉刚不是都说了,涂白阳去向太后求饶,那必定是恶行被揭才会如此。”
“是吗?此事原该由皇祖母亲自说明,可惜她老人家此刻昏迷不醒,发不了话,不过倘若是让秀儿自己来说,也许就能真相大白了。”
“让秀儿自己来说?她不是已经被烧成焦尸了?”马凤芝心惊。
“她有没有死,让她出来不就清楚了。”闻东方阴冷的笑说。
马凤芝心一抽,赫然见到秀儿竟活生生的走出来了!“你……没死?!”她错愕。
秀儿马上跪下。“皇后娘娘,请放过奴婢吧!”她泪流满面的道。
马凤芝惊住。“你说什么?又要本宫原谅你什么?”
“是皇后娘娘指使秀儿将生地黄放进素膳里让太后吃下去的,奴婢这么做了,您却反而要置奴婢于死地,将奴婢关押至大牢,奴婢为求生才会去求太后救命的,可您怎能为了灭口,连太后都不放过。”
“你给本宫住口,你说这什么话,怎能如此诬陷本宫?!”马凤芝急忙喝斥,但转头见闻彦祥的脸色丕变,心一慌,忙对闻彦祥道:“皇上莫信这丫头的胡言,她是南宫的人,必定受到唆使才会诬陷臣妾丨”
“南宫的人?当初是你告诉朕,生地黄是秀儿放的与涂白阳无关,这会又说是涂白阳为脱罪才找秀儿来顶罪,这秀儿虽是南宫的人,却像是由你来操控,而今她没死,亲口说唆使放生地黄的人是你,你要朕相信谁?”闻彦祥沉着脸问马凤芝。
“当然是相信臣妾的话,臣妾之前出面是因为秀儿说事情是她干的,臣妾为免误杀了涂白阳才请您放人的,但妾现在想想,她是南宫的人,当然视为自己的主子搛罪,所以说谎。此刻也一样,见自己主子辩解不了,便转而诬陷臣妾。”马凤芝善于狡辩,马上又将事情说得合理。
“既是如此,我已被释放,那秀儿为何还去找太后指控我才是真正放生地黄的人?”涂白阳沉声问。
任马凤芝口才再好,谎言还是难圆,只因她没想到秀儿没死,眼看自己的瞒天计就要被戳破了,她心惶不已。
“父皇,这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喜欢涂白阳,为替她脱罪才让秀儿说谎的,可秀儿后来反悔,因此逃出大牢去请皇祖母做主。”
闻见月本不赞成马凤芝陷害涂白阳,但此刻见马凤芝被逼进墙角了,她若垮台,自己也不能全身而退,只得放弃涂白曝为马凤芝解围。
况且,抢兄嫂的事即使让父皇知道了也顶多被斥责几句,还不至于有什么大难,总比母后干的事被拆穿的好,两相权衡下,他才决定说出这些。
他的话一落,朝臣哗然,议论纷纷,紫周是伦理之邦,对这等弟夺兄嫂之事多所鄙夷,这时瞧他的目光便带上不齿了。
闻见月见了大家的眼神,恼怒不已,但既说出来了也只能隐忍,先让母后渡过这关再说。
一旁的马幕儿倍感丢脸,只能恨恨的瞪着涂白阳,怪她红颜祸水,招惹闻见月,让自己抬不起头来。
“涂白阳,太子所言可是属实?”闻彦祥颜面扫地,立即向她求证此事。
涂白阳脸色一白,无法不点头。“是的,太子是来纠缠过我。”她承认有此事。
“混账,你竟然觊觎兄嫂,你还是人吗!”闻彦祥一听,回头大骂闻见月。“儿臣知错了,请父皇原谅。”闻见月低着头假装认错。
闻彦祥仍是怒极,想再骂下去。
但闻东方不愿让马凤芝母子成功脱罪,便道:“父皇,太子喜欢阳儿一事,只能证明是他让秀儿说谎顶罪,并不足以厘清所有事情的真相,儿臣听说秀儿手上有指使者的密函,不如让秀儿拿出来。”
“有密函,那还不拿出来!”闻彦祥立刻道。
马凤芝与闻见月夫妇心惊,忘了这东西还在秀儿手上,这下糟了!
“秀儿,请将密函拿出来吧。”涂白阳催促她,有了这样东西,马凤芝母子就不能再狡辩了。
秀儿露出愧疚的神色。“奴婢该死,密函……密函在大火中不慎烧掉了。”
众人愕然,烧掉了?那就是没有证据了!
马凤芝与闻见月夫妻由惊转喜,当真天要相助,让他们命不该绝!
“如此,事实摆在眼前,真相就如本宫说的,涂白阳用生地黄存心暗害太后,并且放火烧延寿宫意欲让太后死于非命。”马凤芝当下乘胜追击的说。
“真相要由哀家说了算,还轮不到你马凤芝来说!”岂料,董太后竟然清醒的出现在大殿之上了。
马凤芝三人见了,三张脸孔瞬间惨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