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开始答答前行,薛东尧开了口。
“给我?你怎么会有这个?”她眨眨眼,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那是街上一家兴芝斋做的糖食,很有名,我刚刚送新茶去给店家少主,他便送了我这些,但我不吃糖的。”
她低头看着他放到她膝上的糖盒,里面有松子糖、粽子糖,刚好是她最爱吃的,她露出微笑,迫不及待的就拿起一颗含入口中,好甜。
“这段日子很辛苦,但辛苦绝对有代价的,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底。”
她喉头莫名的紧缩,静静凝睇着眼前这张气宇轩昂的俊俏脸庞,心里涌起了一阵阵的感动,她突然明白,他为何匆匆离开了。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渴望,因为这几日根本没有进什么新茶……
她眼眶一红,他如此宠爱她,如此在乎她的想望,甭说要下手报仇,连报恩她都不知要如何回报。
“谢谢爷。”她哽咽,连忙低头,好掩饰自己就要夺眶而出的热泪。
但他还是看到她静静淌下脸颊的泪水,伸出手要替她拭去,陡地一停,又收了回去。
他知道她需要一些时间去整理心绪,她的矛盾挣扎他都明白,因为他便是这些心绪的罪魁祸首……
他只能等待、再等待,等她明白他真的已经改变,等她明白什么才是值得珍惜的东西后,他们才有未来……
有些感觉愈来愈清楚后,傅沐芸开始会逃避薛东尧的目光,再不成,就是刻意错开与他进出茶铺的时间。
她有时会失神,有时会突然长吁短叹,常常一副心事重重、魂不守舍的样子,这些种种薛东尧都看在眼底,但他没说什么,而是以最大的包容心相对。
但有些心绪打了结后,就愈打愈多,怎么也解不开,烦躁加倍。
傅沐芸觉得闷,便跟温钧说想出去走走。
“去哪儿走走?”
“没想到。”
“城西的枫桥镇上有座寒山寺,那里很清幽,我叫小厮驾车送你去。”
“不用了,我就在外面街头走走、透透气就好。”
他皱眉,“丫头别自寻烦恼,晚一点爷就回来了。”他也看出她最近很消沉,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我知道了。”
她勉强的朝老总管微微一笑,即走出薛家茶场,沿着街道下意识的往人少的地方走,她需要安静啊。
她今天没到茶铺去,不知道是不是一连数日太闷,一早醒来就觉得全身无力,薛东尧见她脸色太差,便要她留在家里休息,他去巡视就好。
可是一个人没事做的时候,反而更会胡思乱想……
她现在可以过得这么好,全是仇人所赐,麻烦的是,她不恨仇人了,还愈来愈依恋,虽然不看他,可是眼楮一闭,脑海中都是他。
他对她种种的好,她都知道,她又不冷血,再这么相处下去,她这一颗心哪还留得住?唉!
像是在呼应傅沐芸乌云满布的心情,没多久,天空便下起了毛毛细雨。
她心不在焉的走着,竟走到一处偏僻的林子。
抬头看着蒙蒙细雨,脑海中想起的却是她跟他在苏州的第一次见面——她迎向的是晴朗刺眼的暖阳。
好快啊,怎么一晃眼,她在这里都待了三个月?
她呆呆望了天空片刻,直到脸庞感觉有湿意后,才低下头来,看着一地坑坑洞洞的长长水洼倒映出自己的脸孔,然后,又出现另一张脸……她倒抽了口凉气,猛地一回头,即撞进薛东尧深邃的黑眸里,“爷吓到我了。”
他将伞移到她头上,“抱歉,我觉得你看来怪怪的,所以,就快步跟过来。”
是她想得太出神所以没听到他的脚步声?她摇摇头,一手仍抚着狂跳的胸口,“爷怎么也来了?”
“我刚回府,听温总管说你一人出来,我担心你又遇上翊弘贝勒,所以,就出来找你,问了人,说你往这儿走来。”
事实上,温钧早已先派人扫除翊弘贝勒的喽,也派人跟着她,他才能这么快就找到她。他们担心翊弘贝勒的不死心,迟早会出乱子。
他为她撑伞而来,而她却还在想恩将仇报?她头一抬,伸手移动伞杆,将大部分遮着她的伞移到他那一边,“爷自己用伞就好。”
“没关系,一起撑。”他急着出来找她,忘了该带两把伞。
傅沐芸忐忑羞涩,她跟他站得好近,一颗心又开始失速狂跳,她好担心他听到她如擂鼓般的心跳,雨下大一点吧,最好,再打雷闪电,那样他就不会听见她的心脏撞击胸口的声音了。
伞下的世界着实太过亲密,尤其她身子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味儿,薛东尧也觉得身体发热起来,再看向她清丽动人的脸庞,他的胸口也发热了。
两人静静的走着,他虽然走路一拐一拐,但伞有大半都是遮在她头顶上,为了不让他湿了大半的身子更湿,她不得不尽可能的靠近他。
不知道是不是她早先的希望成真,天空愈来愈阴暗,雨也愈下愈大,啪啦啪啦的打在伞上、地上,偏偏他们走的这条路偏僻,也没有亭子可避雨,两人愈走愈狼狈,视线因为滂沱大雨愈来愈看不清楚,脚底下踩的全是泥泞。
“噢,痛!”突然,傅沐芸一脚踩进路面塌陷的小洞,一屁股的跌坐在烂泥中,还扭伤了脚踝,手掌、手肘跟右脚也感觉到痛楚。
他立即扔下雨伞,小心的将她扶了起来,“脚受伤了?”
“还好,但爷全湿了。”她蹙紧柳眉,忍痛的说。
“你不也一样。”
时近傍晚,这儿向风,又下大雨,寒意袭身,她的唇瓣开始发抖,微微泛紫。
薛东尧也注意到了,但是大雨直直落,还间歇的打起了闪电,接着是雷声大作,看来这场雨不会那么快停,他看到她的膝盖微曲不敢施力,显然受伤不好走。
他只思考片刻,便转身背对着她蹲下。“上来吧。”
她浑身湿透了,但见他蹲在她面前,她边拭着流进眼中的雨水边大叫,“不用,我可以走。”
“快上来。”他又唤。
可是他的脚?这种天气,连路都看不清,她替他担心啊。
“快上来。”
他再次催促,她深知他的固执,所以,还是贴靠上去,“那就麻烦爷了。”
他将她背在身后,让她撑着伞,两人缓缓前进。
风雨依然很大,但她的身体慢慢热了起来,柔软的身子贴靠在他健壮的背部,两人如此靠近,近到她都可以看到他浓密的眼睫,她的目光再往下,缓缓移到他微抿的唇,她的心跳加快,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薛东尧的感觉更是复杂,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她挤压在他背部的柔软,她的气息在他脖颈间吹拂,弄得他血脉偾张。
他只能试着转移注意力,试着放慢步伐、踮起右脚,让他的脚步不要颠簸得太过,让在他背上的傅沐芸可以舒适些。
他的体贴让她感到温暖心动。
两人一回去,门口的小厮见他们淋成落汤鸡,急急的通知总管,不一会儿,热水便已备好,薛东尧到专属浴池沐浴,傅沐芸的房间里也已搬进热水桶,让两人梳洗。
傅沐芸沐浴完后,康佳跟一名丫鬟才步出她的房间要去拿药箱,薛东尧便已迎面而来,她们急急行礼,“爷。”
两人注意到他的手上已经拿了药箱。
“没事了,你们先去忙吧。”
“呃,是。”
两人很快的交换目光,微微一笑,看来沐芸成为当家主母的日子不会太久了!两人窃笑着离开崇乐阁。
房间门再被推开,傅沐芸惊讶她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一转头才发现进来的人竟是薛东尧。
一见到他,她原本因为泡了热水澡而显得粉嫩的脸颊变得更为酡红。
他怔怔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刚沐浴完的她云鬓松散、双颊红艳,比平常更多添了慵懒,散发出女人味,她美得令人屏息。
“爷?”她迟疑的出声唤他。
他拐着脚走近她,将手上的药箱放到桌上,“让我看看你的伤。”
她倏地瞪大了眼,“不用了,我自己来……”
但他不容辩驳的拉过她的手,察看她手掌及手肘的擦伤,这两个地方都渗着血丝,他轻手轻脚的上了药后,人在她面前蹲下来,脱下她的罗袜,察看她的脚踝。
她羞赧到不行,抗拒的将脚缩回,“爷,我自己来就行……”
但他不顾她的抗拒,握着她的小脚,专心的替她在肿胀的脚踝上抹了活血化瘀的药膏,他专注的模样让她心跳失序,一时忘了挣扎……
但接下来,他竟想将她的裙子往上卷!
开玩笑,她可是个黄花大闺女啊!顾不了伤疼了,她只想来个裙子保卫战,双腿将裙子夹得紧紧的,并弯下腰双手紧紧的揪着裙摆。
但他也没打算让步,“放手。”
她用力摇头,“不要!”
黑眸倏地一眯,迸出吓死人的冷芒,“你要我撕了裙子?”
她脸色丕变,想也没想的,急急松开手。
薛东尧将她的长裙往上拉,一点也不客气,丝毫没有发现这已经超乎男女之间该有的界线。
真是羞死人了啦!她困窘的看着他那张认真万分的脸,粉脸发烫的看着自己鲜少见人的小腿曝了光,然后他还继续往上掀,她的脸愈涨愈红,双手干脆捂住眼,她不看了啦!
但她不看,他却大刺刺的看着她的匀净美腿,然后,是渗着斑斑血迹的膝盖,这里伤得较重,血渍染红了略微血肉模糊的伤口。
跌得真惨!他原本也怦怦狂跳的心,在看到这样的擦伤后,整个沉淀下来。
他脸色沉重的为她上药,包好药后,扶着她小心的在床上躺坐着。
“没那么严重吧。”她觉得他有点夸张了。
“你伤的地方是在手掌、手肘跟膝盖,都是好得较慢的部位,在伤好的这段时间,什么事都别做了。”
她难以置信的瞪着一脸认真的他,“不过是一点点伤,我还能走、能做事,为什么什么事都不必做?”
“因为我说了算。”
她再次感受到他的专制跟霸道,然而这次,她的心却因此而悸动着,也感受到了久违的幸福,只是,这股甜蜜还带着点苦涩的酸楚,不是单纯的幸福。
愈简单,愈幸福,但傅沐芸明白自己要走的路一点也不简单,他跟她之间的情仇太过复杂,所以,她必须离开被薛东尧的温柔所豢养的环境,她要做的就是累积实力,早点到别的分铺去工作,然后,让心中不该有的眷恋与感觉慢慢淡去……
她想了很多很多,但也因此让薛东尧发现她不是个听话的病人。
她一样给他到处溜达,过去他得要逼她到茶室品茶、到书房学习茶的知识,现在她倒是自动自发了,而且她也很聪明的在他离开后才出门。
但也因为她的不听话,应该几天就能结痂的伤口,却迟迟无法好,伤口反复感染,变得红肿发痒,成了崇乐阁的第二跛脚人,气得薛东尧为她找来大夫,结果还得内服外用。
原本单纯的伤口搞成这样,薛东尧是真的生气了,他干脆排开时间,决定亲自盯梢,要她乖乖留在房内,哪儿也不准去。
“有那么严重吗?”她被迫躺在床上,感觉真的很荒唐。
“有,所以下回要出去散心,要看天气,要找丫鬟陪,真不小心受伤了,就乖乖听话。”他没好气的回应。
她以为他在开玩笑,还反怒为笑的笑了出来,但见他俊脸上一脸正经,只能尴尬的点头,“是。”
“爷,药汤好了。”温钧端了煎好的药汤进房。
他向他点个头,温钧随即明白的将手上的药汤交到他手上,老脸上却出现可疑的笑容。
他蹙眉,一回头,竟然就见到该在床上好好躺着的人又自动下了床。
“你到底在干什么?”他真的很火了!
“我喝药嘛,躺着怎么喝?”她因膝盖的伤较严重,所以,只能一拐一拐的走到桌前,薛东尧却是一拐一拐的走向她,一手拿药汤,一手扣住她的手腕又往床的方向走去。
“噗噗……”两人身后传来温钧的憋笑声。
“放开啦,这样真的很好笑耶!”连傅沐芸都觉得可笑,他们好像一对猴子在走路喔。
“温总管。”他没回头,脚步也没停,只是口气极冷的喊了温钧一声,仍坚持要她乖乖的躺回床上。
傅沐芸是面向温钧的,一眼就看到他那张老脸憋笑憋得红通通的,忍不住的瞪了他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