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一片肃穆,全是因为一早传来的战报让当今天子大为震怒。
“牧战野在搞什么?竟然杀光了来送降表的人质?!”
本来皇帝早上心情还不错,应该说这几日的心情都不错,因为西边羌越族的动乱在经过两个多月时间就已经乎定,本来这几日还在想着该怎么赏那牧战野,却没想到这事情都还没想好,这弹劾他的奏折倒是都已经送到了。
一早,当他看完那奏折里的内容,气得当场大骂,顿时文武百宫全都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多说话。
开玩笑!天子一怒,谁敢替那胆大包天的平虏大将军说话。
去平乱就去平乱,人家都投降了,回来的时候却在半路上把人给杀个精光,这不是枉费皇上这些年企图塑造仁爱之名所做的努力吗?
把皇上的名声给弄坏,不就等于把自己的前程还有性命拿来开玩笑?
这个道理众人都想得到,所以谁也不敢在这当头出来当出头鸟。
就连文凤奎也只敢低着头在心里暗骂,那个没脑子的莽夫,到底是发了什么疯,怎么会把要送降表的人质给全都杀个干净?就算有苦衷事情也不适这么做的啊!
只是不管殿上大家各自的心思为何,但是他们都知道牧战野这次是绝对不好过了,最后除了几个早就看他那嚣张样不满的文官还有几个御史趁机落井下石,慷慨陈词的要皇上一定要治牧战野重罪外,其他人都一概对这件事情保持沉默到坐在上头的皇帝下了决断为止。
“着令刑部,待牧战野一进京就拘往刑部查察,若真有此事,朕绝不轻饶!退朝!”
皇帝气呼呼的走了,下面一千人等全都面面相觎,文凤奎也知道这事情除非是刑部能秉公处理,找出对牧战野有利的证据,否则结局也算是定下来了,无计可施下,只能板着一张脸往皇宫外走去。
这该死的莽夫啊!皇上这金口一开,他就是想要救他都没办法了!
而远离京城的牧战野还不知道自己杀光那些俘虏的消息已经传进宫中,并且在朝堂上引起了大风波,还颇有闲情逸致的骑着马伴着美人在月下谈情。
前两日他们就已经拔营离开丁那座山谷,又走了两天终于走出那片险地,今晚是扎营在山脚下,这里已经进了天欣的地界,而且附近也有一处县城,他才能够放下心偷偷摸摸的带着她到附近的山林里骑马溜达。
只不过因为还是在军营周遭,冷清秋还是一身书僮打扮,只是趁着天黑,把脸上的灰给擦了,露出原本清秀的脸蛋,头发也松了下来,随意的挽了一个髻,用根木筷子给别着。
两人伴着清风明月,策马山林,直到一汪山泉旁,两个人才下了马,在山泉旁慢慢的走着。
牧战野其实不想在这种良辰美景下扯出那无趣的话题,只是那天她献策的时候他只记得如何安排,一些前因后果却没问清楚,憋了几天,实在按撩不住了,还是想趁这时候问个清楚。
“清秋,跟爷说说那天你是怎么猜到他们会在那山口设伏的?又怎么会想到要爷兵分三路、故布疑阵的?”
冷清秋回眸淡淡一笑,在月光下,即使穿着一身布衣也难掩她一身清华的气质。
她抿着嘴笑了笑,然后才柔声说:“我还以为你仗打赢了就好,已经不打算问了呢!”
“这两天忙着翻过那座山,爷就是想问也找不到空闲,今儿个爷一得闲不就问了?”这两天他几乎时时刻刻的绷紧了神经,就怕在战场上没太大的伤亡,这回去的路上却因一时疏忽而让大家有所死伤。
“我知道,这两天你辛苦了。”她看着他略显萎靡的脸庞,有些心疼的说着,“只不过我那也算不得什么计策,只不过因为听到那段对话,占了一个先机罢了。”
“先机?”牧战野更不懂了,那对话她也向他转速过,但除了说明那些人确定会在前头设计他们以外,有说到在哪设伏这件事吗?
“嗯,你应该也清楚,我们这一路能够称得上“险’的路程也只有那一座山谷了,但山谷那么长,要在哪、用什么方法埋伏才能够歼灭我们,又不用动用太多的军力以免让我们事先察觉?我想了想,那段山谷中又可以选出三个最适宜的地方,第一个是我们遇袭那一天扎营的地方;第二个就是山谷最险的地方;第三个就是出谷的地方了。”
见他陷入况思,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而这三个地方里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那天扎营的地点,因为那里看似没有躲藏的地方,实际上却有许多石缝,有些地方就是躲上两三个人也不是问题;而第二个地方对我们来说太险,对他们来说又何尝不是?难以防守又难于撤退,情况若有变,他们也讨不了好。
“最后一个地方地势虽也合适,但是那里的土质与前面两处多砂石的情况不同,而是泥软多草木,这样的地方虽说容易躲藏但也容易留下痕迹,我们太容易看出端倪,所以反而是这三个地方最不可能的。”
而她能清楚知道这些环境上的细节,完全是她曾经和爹娘一起到过此处,爹还为她特意讲解一番,只是没料到,竟会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既然确定了他们会选择哪个地点,那么只要思考他们会怎么利用地形就不难猜到他们会如何设置埋伏了。至于分成三路军是因为其一可以先剪除他们埋藏设伏的人手,并可以反过来变成我们安排的伏兵,其二是堵住他们的后路让他们无退路可走。
“最后就是伏击的时间了,那个人说在山头上的月亮,按照这几日月亮起落的时辰,很快就能推断出他们会选在哪个时间。”
这一环扣着一环,她说来简单,但要能够在一瞬间就想通,并且想到了应对之策,却是极不简单的。
牧战野听完了这一连串的解释,脑子里只浮现了这样的评论——他看重的女人脑子果然比他好多了。
他虽然也能安排出差不多的计策来,但是绝对不能如此快速,不说他对于细节的掌握不如她,就是这分析的本事也不如她。
看他傻愣愣的直盯着她,冷清秋还以为自己有哪里说不清楚的地方,笑望着他问道:“怎么了?我有哪里没说清楚吗?还是……我脸上哪里脏了?”
牧战野轻握住她因夜风而微凉的小手,定定的看着她,“都不是,只是爷有一点不懂。”
“喔?”冷清秋等着他问。
“爷想知道,那天过袭之后,你的样子就有些郁郁寡欢,爷本来以为是因为爷杀了那些人你觉得太狠心的缘故……但那天爷下令的时候你却又没有反对甚至求情……”她愣了下,勉强笑着,“你是将军,我充其量不过是个谋士……”
“不对!不是不能反豺,而是一开始你就对求情这件事感到痛恨……是吗?”他的声音沉重的落了下来,让冷清秋顿时傻在原地,微笑也凝结在嘴角,久久无法言语。
“是痛恨又如何?”许久,她脸色苍白的低喃着,眼中带着愤恨的情绪。
她知道自己是迁怒了,只是把回忆中的那些人带入那些求情的哀号声中,但即使明知自己是在迁怒,也无法压抑下那股怒火,可她的心底却又有某处感到不忍,她更不能忍受的正是这样的心情。
“那么,是为什么?”牧战野炯亮的黑眸凝视着她,没有遗漏她眼底那藏在愤恨下的痛楚。
冷清秋呐呐的几次张口,最后深吸了口气,才幽幽开始说着她心中的痛。
那回忆被埋藏得太深,冷清秋都以为自己快把那些情景给忘了,此刻一开口,才发现有些事情她从来都没忘记。
在她入宫以前,她的爹是个行走四方的巡查史,说官大却没有太大的权势,说官小却又有直接送奏折进内阁的权力。
对年幼的冷清秋来说,他们一家人总是在外头游历,一个地方总是只停留一两个月,最长半年就会离开,爹大多数时候都在外头,偶尔才会带着她一起在外头走,但他常常和她说些风土民情,甚至还会仔细的告诉她各地的地理景观和历史人文等。
就在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继续下去的时候,厄运却突然的降临了。
他们一家人在路边遇上了一伙匪徒,本来依靠着护卫脱身了,还抓到几个匪徒,那些人说他们是被人哄骗,而且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才一起行抢做恶的,那时候见他们说得声泪俱下,娘和她忍不住替那些人求了情,没有斩草除根,而是将那些人送到了附近的官府里去。
谁知道,善念却得来了恶果。
那些被送去官府的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误入歧途、有心悔改的人,而是早早就落草为寇,犯下不知多少案子的匪徒,和当地的官府之人早有勾结,一番打点就出了衙门,为了报复,当天晚上竟然纵火烧了他们一家人的落脚处,冷家十余人,最后逃出的不过五人。
那晚,她被娘交给一个丫鬟逃了出去,但足火实在太旺,等她们找人来救,那房子早已经陷入一片火海,等到火被扑灭的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
从那晚起,她就明白,多余的仁慈是没有必要的,如果不是她的一念之仁,那么她也不会痛失家人。
就算后来那些匪徒也都落得死无全尸又如何?那也什么都挽回不了了。
“所以,就算那些俘虏怎么哀号又如何?那都与我无关。”她冷笑了声,又说道:“更何况,今天如果是我们中了埋伏,难不成那些人就会放我们一马吗?”
看着她的眼,牧战野第一次从里头看出脆弱,看到冷酷话语中所隐藏的哀伤。
明明就是个连杀鸡都不敢看的小女人,明明可以逃开不去看那些俘虏的下场,也明明可以顺从心底的柔软劝阻他,却又拿过去的经验提醒自己,怕自己真的心软而逞强的去看那血腥的场面,现在又嘴巴硬的说那些狠话,像是如此就可以证明自己已经不再无谓的心软一样。
“逞强可不是个女孩子该有的好习惯。”在心中一声叹息,他轻轻的将她搂进自己怀中。
“我没逞强,我说的是真的!”她咬了咬唇,固执的大声强调,想让他明白自己是真的已经没有那种妇人之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