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议事厅,红莲侍立在廊下等他,默默跟着他穿过游廊亭阁,回到他居住的院落。
他在池边停下,看水中鱼儿悠游。
红莲静静注视他。
“你有话想问?”他微微一笑,早觉得她目光奇特。
“嗯。”红莲也不否认,单刀直入。“你为什么不争?”
“争什么?”
“天干剑。”
“我为什么要争?”他不答反问。
她一窒,半晌,方寻回嗓音。“你不想学乾坤剑法吗?”
“学那干么?”
她又是一窒。“我听黑松说,二十年前,曾有一对夫妇灭震江湖,他们各执天干剑及地坤剑,双剑合璧,所向无敌。后来两人闹翻了,一个成立朝阳门,一个回到明月宫,乾坤剑法就此在江湖销声匿迹——那个创建朝阳门的男人,就是你爹的师兄,五年后,他将掌门之位传给你爹,从此不知所踪。”
“小黑那小子,原来没事就在你耳边碎碎念这些武林轶闻啊?”温行浪淡淡地笑,对红莲的提问不置可否。
“那个回到明月宫的女人,后来接任明月宫主。她立下规矩,只要有哪位持有天干剑的年轻人能过她三关考验,她就将圣女月姬许给他,传两人乾坤剑法。”
“小黑整天糊里糊涂的,对这些江湖典故倒是记得清楚!”温行浪语带嘲弄。
“江湖上还传言,能学到乾坤剑法的人,结合明月宫现在如日中天的势力,很有可能就是未来的武林盟主。”
“是有这么一说。”温行浪好整以暇地摇扇。
红莲深刻地望他。“我瞧掌门老爷的意思,似乎很希望你也能加入竞争天干剑。”
“嗯,好像是那样。”温行浪不否认。
“既然老爷对你有此期待,难道你一点也不想回应吗?”
“我回应什么啊?我又不会使剑。”
“我可以教你。”
“我不是学武的材料。”
“没有人天生是学什么的材料。”
“我身子太差。”
“你现在已经好多了!”她不觉拉高嗓音。“就因为你体质文弱,才更应该练武强身。”
“你那么激动干么?”他奇怪地瞅着她。“我学不学武,有什么关系吗?”
“我——”红莲愕然无语。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激动。
或许是因为她实在看不过去吧?一个出身武家的少爷,却丝毫不会武功,还经常拿自己的体弱多病做借口,他一点都不觉得耻辱吗?
“你为什么那么想我去争天干剑?”温行浪继续逼问。“你很想见到我迎娶明月宫的月姬吗?”
迎娶月姬?红莲愣住。
对啊,她怎么忘了呢?若是他真的继承了天干剑,自然下一步就是娶那位圣女月姬了。
“其实要我去娶那个月姬,我倒是不反对啦,听说她有沉鱼落雁之貌,又聪明多才,这两年盘据天山的邪王几次想要扩张势力,都让她用计破坏了,真是个了不得的奇女子。”
奇女子……吗?
听着温行浪对另一个女人满口夸赞,红莲只觉喉间酸涩,似噙着个东西。
“怎么啦?红莲。”温行浪忽然凑过来,打量她。“你脸色好像有点苍白?”
“我没有!”她直觉后退一步,避开他深邃的目光——他那双眼,看得她连呼吸都有点不对劲了。
“是不是肚子又饿了?”他关怀地问。“唉,我早说了,你光吃素,不吃荤,身于会撑不住啊!”
“我不饿。”她否认,脸颊微热。
他却不理会,迳自招手唤来一个路过的丫鬟,吩咐厨房尽快摆饭上菜。
“对了,你说我们今天把饭摆在凉亭里如何?吃吃菜、喝喝酒,还可以赏赏月亮,岂不快哉?”
红莲不可思议地注视他爽朗的笑颜。
他的生活里,难道就只挂念着吃饭喝酒、吟风赏月这等小事吗?真是一点出息也没有!
但不知怎地,她忽然觉得紧窒的胸口舒坦多了。
他不想跟兄长争,那就别争了,不想学乾坤剑法,不去娶那个月姬,也……很好啊。
“三少爷、三少爷!”
急促的叫唤拉回红莲迷蒙的思绪,她跟着温行浪一起回头,只见黑松捧着几个卷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来得正好!”温行浪笑着拍他的肩。“小黑,晚上咱们一起喝酒赏月。”
“喝酒赏月?”黑松愣了愣,半晌,无奈地叹息。“三少爷,赏月是不错啦,不过您可不可以别再那么叫我了。”
“怎么叫你?”温行浪刻意装傻。
“就‘小黑’啊!”黑松撇嘴。“我已经跟您提过好几回了,麻烦请叫我‘黑松’就好。”
“可叫‘小黑’比较亲切啊。”
“又不是在叫狗!”黑松不平地嘟囔。“您不晓得,每回您这么叫我,听见的人都在肚子里暗笑呢!”
“是吗?”温行浪扬眉,转向红莲。“你觉得好笑吗?红莲。”
她摇头。
“红莲不算啦!”黑松哇哇叫地抗议。“她这女人怪得很,根本跟平常人不一样,怎能了解我的痛苦?”
红莲秀眉一蹙。
她是个很怪的女人吗?
“真有那么痛苦吗?小黑。”温行浪故意又喊一声。
“三少爷!”黑松苦着脸。
温行浪呵呵笑。“好吧,我答应你,顶多以后不在别人面前那么叫你。”玩够了贴身跟班,目光落向他怀里的卷轴。“那是什么?”
“是大少爷要我送来给您的,是江南一个名画师的画,大少爷说您可以挑喜欢的留下来。”
“是大哥要送我的吗?”温行浪眸光一闪。
大哥行事果然周全,知道他喜爱书画,便经常送来这些礼物,比起少根筋的二哥,细心多了。
当然他很明白,大哥如此做有其深刻的用意……
“把画拿来我瞧瞧吧!”说着,他率先走上凉亭,命黑松在石桌上一一摊开画卷。
几幅画轴,有花鸟也有山水,都是栩栩如生,添一笔太多,减一笔太少,显见绘者不凡的功力。
“不错嘛!”温行浪喜上眉梢。“红莲,你说哪一幅好?”
问她?
红莲愣了愣,目光犹豫地扫过几幅画。“我看都不错。”
“总有特别喜欢的吧?你喜欢哪一幅?”
都一样啊。在她看来,这些画并无任何高下之分,也说不上自己特别中意哪幅。
“你挑不出来?”温行浪顿了顿,忽地敲扇朗笑。“嗳,我怎么就忘了呢?你根本没什么眼力,哪里说得出喜欢哪一幅?”
他随手拣起一卷墨竹、一卷山水。“就这两幅吧!其他的你帮我送回去给大哥,顺便替我跟他道谢。”
“是。”黑松领命,巴巴地又捧着剩下的画轴离开了。
红莲目送他匆匆的背影,又瞧了瞧桌上被温行浪留下来的两幅画,胸口空空的,嗓音涩涩扬起。
“如果是月姬,大概会懂得该挑哪幅画吧。”
“什么?”温行浪愣了下。“你说月姬?怎么会突然提起她来了?”
“你不是说她聪明多才吗?那么才貌兼备的姑娘,肯定懂得欣赏了。”她低声道,眼睫垂落。
他凝望她,半晌,心口蓦地柔软。“红莲,你该不会是吃味了吧?”
“什么?”她惊愕地扬眸。“我干么要吃味?”
对呀,为什么呢?
他不答腔,收回定在她脸蛋的目光,悄悄地抿唇,看着画的眼一闪一闪,亮着微妙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