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子珩开一台急诊刀,离开医院已经晚上十一点多,抵达蓝子玮公寓大门将近十二点。他拎着睡袋、简单行李按门铃,来开门的,是关先生。
关御一身家居服,短袖T恤、短裤,看见门外的蓝子珩,他扯开笑。
“累吧?晚餐我做了海鲜炖饭、蔬菜汤,帮你加热,你先冲个澡。”
蓝子珩看着身高超过一百八的关御,他出口的话,真像个为丈夫等门的女人,蓝子珩眨眨眼,回过神,笑了。
“要不是你个头这么高,我真会以为你是女人。”他跨进门,往浴室走,偶尔他会在姐姐住处过夜,浴室有他的盥洗用具。
关御看着蓝子珩的背影,也笑开,这辈子他没替谁等过门、热过菜,蓝子珩该感谢他有个叫蓝子玮的姐姐。
转进厨房热饭、温汤,盛进碗,备好汤匙、筷子,他还打了杯综合果汁,放上餐桌,蓝子珩梳洗完走来,手上擦湿头发的毛巾,被他随性搁在椅背上。
“很好吃的样子。”他拉开椅子,还没坐下,就先用汤匙挖一勺饭塞进嘴里。
“你慢慢吃。”关御从冰箱拿出一瓶开封的红酒,倒了一杯。
“我姐睡了吗?”
“她头痛,我要她先睡,本来她想等你。”
蓝子珩又吃一大口饭,想了想,说:“明天你帮她煮黑糖姜茶,或者红豆汤也可以。”
关御呆半天,没见过感情这么好的姐弟,好到诡异的程度啊!要不是他知道这对姐弟的故事,他真会觉得奇怪。
“你连你姐姐的……呃……”他的话卡住。
“生理期吗?”蓝子珩将汤匙搁下,靠上椅背,笑开:“过去,我们同住一个屋檐,相依为命,我生病只能依靠姐姐,她不舒服能靠的也只有我。没错,我们就是感情好到我能记住她的生理期,因为每个月这几天,她轻则头痛,严重则是头痛、肚子痛,下不了床。”他停顿几秒,语气转变,瞬间严肃,充满警告味。
“你最好习惯,我跟她就是感情这么好的姐弟。而且,我要告诉你,我是那种不会放任姐姐疼痛不管的弟弟,不管她哪里痛,我都会想办法解决,她的头痛药,是我给的。如果哪天,她心痛了……”他没说完,拿起汤匙,继续挖炖饭。
关御端着红酒杯,拉了他旁边的餐椅坐下。
“如果哪天她心痛,你打算怎么样?帮她做换心手术?”他知道蓝子珩是心脏科医生,是蓝子玮的骄傲,他忽然想逗逗这位可爱的弟弟。
蓝子珩瞪他一眼,吞下刚送进嘴的炖饭,冷冰冰说:“我会揍扁那个让她心痛的人,关主厨兼奇亿集团总裁,你最好小心点。”
“你姐姐告诉你了?那看在我有三高的份上,你愿意考虑我当你姐夫?”
“我还不确定你的第三高,够不够高!”蓝子珩解决了炖饭,喝两口蔬菜汤。
“没关系,你慢慢考察,我会让你看见我对爱的专注力有多高。”关御笑笑离开位子,看到吃空的碗,又补上,“锅子里还有炖饭。”
“关主厨,你要跟我姐姐谈恋爱,我没意见,但即使你符合三高条件,我姐夫的位置,我建议你想都不要想,我们高攀不起奇亿集团的总裁。”
关御敛了颜色,“高攀”两字背后,他听见蓝子珩不言明的忧心,心瞬时软下,他想起蓝子玮站在花街路灯下无助的模样,为了这个处处扞卫她的好弟弟,她当年的牺牲,有价值!
“我母亲早在几年前就过世,所以婆媳问题绝对没有。我父亲白手起家,从不讲究什么门当户对,就算他讲究,我也不是个听话的孝子,他拿我没辙。我跟你姐姐之间,没有谁高攀谁。亲爱的小舅子,你姐夫这个位置,我是要定了。”
关御一长串的话,惹来蓝子珩久久的注视。
这男人,语气、态度,都很狂啊!
狂得让蓝子珩忍不住想往他那边站。真有这么认真哪?婆媳问题?门当户对?
没要他多说、多想的,他居然抢着解释,想得真够远。
“你确定有这么爱我姐?我们都是男人,把话说白没关系,不过就是一夜情,你想把一夜情变成一段情,多睡几个晚上,反正大家都成年人,高兴就好。你把话说得冠冕堂皇,难道真是怕我的反对起作用?”
“说实话,可能你不相信,但六年前那个晚上之后,我没再有过其他女人,是不是很爱你姐?我没办法给你答案,你可以帮我想一想。”
这些年,他忙,但也不是忙到没时间跟女人谈情说爱的程度,每每碰上看似可以交往的对象,他的脑袋都会自动叫出旧档案,慢动作播放,让他回想起六年前那个很缠绵的夜晚,他没办法对别的女人动情。
如果蓝子玮一直不出现,也许他会让感情空白下去,除非出现另一个足以帮他删除蓝子玮这个旧档案的女人,可惜他一直没碰上那样的女人。
有这么爱吗?没有答案。他脑海里将她站在街灯下的影像,镌刻得太深,把那个晚上她甜甜主动给予的“初夜”,储存成无法删除的自动执行档。
如果这样就算是爱、就算是有这么爱,那么,是的,他确实有这么爱蓝子玮,爱她的勇敢、爱她为了爱愿意做出的牺牲。
关御离开,蓝子珩深思的目光紧紧追随他的背影。
他终于有些释怀,姐姐喜欢上的男人,其实还不赖。也许,他这枚大型电灯泡,不该在这里待太久。
他静静地喝完蔬菜汤,关主厨的手艺超级棒,不要待太久吗?能吃免费的美食耶,嗯……再想想,住个三天好了,还是五天?一个星期如何?真苦恼。
周末晚上过来吃饭,我要吃道地的法国料理。
不想当你小舅子、也决定不当电灯泡的蓝子珩。
冰箱门上的便利贴,是苍劲有力的男性字迹。关御一早进厨房看见,笑着打开冰箱找食材,准备帮蓝子玮做早餐。一会儿,他又想起昨晚蓝子珩说的红豆汤,决定晚上回来绕去附近超市买点红豆。
他打蛋,将火腿切碎,加点太白粉进蛋汁,开炉火准备做烘蛋。
蓝子玮穿了套棉质睡衣,睡眼惺忪走来,拿杯子倒水,拖着脚撑到桌边坐下,脸色惨白,手心躺着一颗止痛剂,被她送进嘴,一口吞下。
关御熄掉炉火,眼睛追着她,看她吞药,皱紧眉头,有点生气。
“你应该先吃过早餐再吃药。”他走来,摸摸她明显苍白的脸颊。
她不算是早起的人,不会在八点前醒来,现在才七点十五分,要不是痛到无法忍受,她宁可窝在床上。
止痛药没那么快止疼,她现在头痛、肚子痛,几乎想要唉唉叫,关御的话她根本提不起力气回,还吃早餐咧,她只想让疼痛赶快停止。
她的头赖在桌面上,眉头因疼痛皱着,眼睛闭上。
关御觉得自己好像也痛起来,她这么痛的样子,让他难受,“是不是很痛?”
“痛死了……”
“等一下我去买红豆,煮给你吃。”本想晚上再煮,看她这么不舒服,他立刻改变主意。
红豆?红豆汤!该死的蓝子珩。
“我弟跟你说的?”拜托,她跟关御没麻吉到可以告诉他自己的生理期!
“嗯。你每次都这么痛?一直都这样吗?有没有看过医生?”
“不用看医生了,怪我月子没坐好。”生过孩子后,每每碰上经期就疼痛得难受,月子没坐好真是……她……刚刚说了什么?
关御愣住,不确定自己听到的话,月子?没坐好?她……
空气僵凝好半晌,蓝子玮脑袋卡住,想不出转圜的说词。
至于关御,他无法形容那份冲击,他不是不能接受她生命中有其他男人出现,六年毕竟是段漫长时间,足够她跟别的男人结婚生子,而后离婚……他只是从没想过这个可能,他一厢情愿以为她一直是单身。
那人,待她不好吗?没让她坐好月子,弄坏身体?她是结过婚了?或者,只是生下孩子?接二连三的问题像泡泡,不断冒出来又消失,他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该问些什么?
或许,他什么都不该问。
“我听说如果月子没坐好,再生个孩子,把月子坐好,身体就能恢复。”他弯下身,从后头抱住她,声音很温柔。
蓝子玮沉默,他听得清清楚楚,她该怎么把出口的话抹去?根本不可能。
关御有股冲动想问她,愿不愿意跟他生个孩子?他会仔仔细细把她照顾得很好。但转念一想,他不过用六十万换住这屋檐下一个月的权利,还没彻底霸住她的心,生孩子这问题,恐怕会惊吓到她吧。
“我去买红豆,等我。”他松开拥抱,亲了亲她耳边的发。
“关御……”他不想问?
“怎么了?或是你想喝黑糖姜茶?”
“没、没事。红豆汤很好喝,我喜欢甜一点。”……他不好奇孩子的事?
“我知道了,等会儿帮你煮甜一点。”
关御出门,蓝子玮坐在餐椅上,心情乱七八糟,她怎么会痛到神智不清,把不该说的话说出口?
而他为什么问都不问?是不想知道,还是,他认为她生过孩子这件事,不是太重要?
倘若关御只是想谈一段露水姻缘,她过去有没有孩子、跟谁有过孩子,根本不具意义,她充其量只是他生命里的过客。
就算她生过孩子,又怎样?
他若想要走一辈子,才会想知道吧?
蓝子玮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在心里无聊地反复推理诘问,关御想不想知道?
如果不想,又为什么不想知道?
她居然不在乎说溜嘴的事,反倒在乎起,在关御心里她的位置是不是不够重要?关御看待她,是不是只想玩玩而已?
她到底在矛盾什么?关御要的若是露水姻缘,不是正合她的心意?为什么她竟然有点心痛!就因为关御不够认真、不想知道她跟谁、什么时候生了孩子?
蓝子玮啊蓝子玮,你是白痴、笨蛋,被满满的费洛蒙淹死所有脑细胞!她骂自己。
关御不想知道才好,他想要露水姻缘才好啊!她该想想小石头。
她瘫在餐椅上,脑袋里两极的想法在拔河,身体的疼痛加重折磨,这个早晨,好难过。
关御在往超市的路上,第一百次告诫自己,除非她主动开口,否则他什么都不问。
他不想带给她压力,更不想让她难过,她生了孩子,却不跟孩子、孩子的父亲一起生活,月子没坐好……种种迹象都指明,那绝不是愉快的过去。
他无法参与她过去的六年,现在的她,单身子,他该庆幸他有机会参与她的未来。
她有过孩子的事实,让他更加看清自己想要她的决心,也让他领悟到,自己是真的……爱上她,是真的有那么爱,爱到想跟她生孩子,帮她好好坐月子,让她生理期时不再头痛、肚子痛。
关御走在人行道上,想起她苍白的脸色,不禁加快脚步,进入超市,买了袋半斤装红豆、一包冰糖,匆忙结账,赶回小公寓。
端着红豆汤,蓝子玮盯着电脑荧幕,今天台北股市盘势温吞,无价无量,指数上下震荡不超过五十点,过午盘了,十一点多的交易市场,无聊到让她想打呵欠。
她手上现有持股不出三成,看今天的盘,既不是进场时机,也不好出场。
她喝一大口甜甜红豆汤,嘴里尝着甜,心却感觉涩。
二十二寸的液晶荧幕旁边,手机安静躺在桌面上,她汤碗里的红豆还有三分之一,她放下碗,拿起手机拨号。
电话响两声,立刻有人接答。
“弟啊,在忙吗?”蓝子玮问。
“我在家,下午才有门诊。你好点没?”
“多亏你的鸡婆,我一早就有红豆汤喝。”
“关主厨对你不错。”蓝子珩凉凉道。
“弟啊,我……我不小心说了。”
“说什么?”
“说……我月子没坐好,生理期才不舒服。”蓝子玮咬牙,她需要找人问意见,这世上唯一知晓她、了解她的亲人,就只有弟弟了。
蓝子珩叹气,他脑细胞不多的姐姐,把身上所有脑细胞都用在股市操作上了,碰到其他事情,她几乎没在用脑,因而常做出蠢事。
他啊,真是无语问苍天!每每遇上姐姐做蠢事的时候,他不免要感叹,天才总是好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