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严世安正陪着位学齐画画,赵人凤突然到来。
他在门外敲了敲门板,探头看着她跟位学齐,笑问道:“没打扰你们吧?”
她微顿,礼貌回以一笑。“没有,我正跟齐儿画画呢!”
在这偌大的位府中,她最介意的不是总是找她麻烦的苏乐余,而是赵人凤。她怀疑他就是陷害位出锋及杀害她的真凶,偏偏没有证据,位出锋现在已经知道有人为了陷害他而杀害她,可他可曾怀疑到赵人凤身上?应该没有吧,若位出锋怀疑赵人凤,怎可能还让他插手位家的生意?
真相未明,她再怎么不喜他,还是只能打起精神应付他。
赵人凤走了进来,“我听说齐儿住在你这儿,特地来看看。”
“是吗?”严世安转头瞥了一眼位学齐,发现他露出防备又惶然的表情,身体不自觉的往她靠近,像是在躲避老鹰攻击的小鸡,她心头一撼,直觉有异。
“齐儿,开心吗?”赵人凤笑视着位学齐。
位学齐点点头,方才画画时还挂在脸上的笑容已然消失。
赵人凤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他本能的缩起脖子,一脸不安。
早在位学齐出生前,赵人凤就住在位府,按理说,位学齐跟这个表叔并不陌生,可为什么当赵人凤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严世安感觉得出来这不是怕生,而是畏惧。位学齐为什么这么害怕?
“看来齐儿铁定是十分开心,因为就快有继母了。”赵人凤说。
她一怔,“咦?”
“整个位府上上下下都在传,说表哥把你当心头肉,还说你大有机会成为准位夫人。”他笑叹道:“唉,看来我迟了一步。”
“赵公子……”
“也是,再怎么说,表哥的本事及条件都胜过我太多了。”赵人凤怅然一叹,“良禽择木而栖,再笨的女人都知道要选表哥,不是吗?”
他是在暗指她是见钱眼开、不问真心的女人吗?
“我对二爷并不是……”
“不要紧的。”他打断了她,“我能理解,我祝福你跟表哥能白头到老,生死不离。”
严世安瞅着他,对于他这样自嘲又好似带着不甘的话语感到不舒服。
赵人凤弯下腰,与位学齐平视,笑道:“齐儿,你可要小心看着,你娘已经不见了,可别又丢了继母。”
闻言,严世安猛然一惊,总觉得他话中有话。如果他是跟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开玩笑,未免恶劣?但若不是,这又算什么?警告还是威胁?
“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培养感情了。”赵人凤说罢,旋身离开。
他离开后,严世安立刻握着位学齐的手,小心翼翼地道:“齐儿,你在发抖吗?”
位学齐将手抽回,拿着笔继续作画。
“齐儿,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安姨喔!”
他别过脸看了她一眼,继续埋头作画。
严世安没再追问,但仍不断思索着赵人凤方才的那番话。
不一会儿,她低头一看,只见位学齐用简单的线条画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女人被一个男人压着头,张大着眼睛跟嘴巴,表情可怕。
这样的一张画,吓坏了她,但她尽可能的保持冷静,以免造成他更大的情绪起伏及反弹,她柔声问道:“齐儿,你画的是什么?”
位学齐指着画中的女人,幽幽地说:“这是……我娘。”
闻言,严世安陡地一惊,接着又问:“那……这个人是谁?”
他摇摇头,不说话,拿着笔乱涂,把男人跟女人涂成一片黑。
他画里的女人是他娘,那男人是谁?是跟李初雪感情不睦的位出锋?还是另有其人?
这么一想,她脑海中浮现的是赵人凤的脸庞,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转身,她一把将位学齐抱进怀里。
位学齐愣了一下,身体显得僵硬。
“齐儿,”严世安在他耳边轻声道:“没有人能够伤害你,你爹还有安姨一定会守护着你的,知道吗?”
位学齐眼底闪着泪光,怯怯地点点头,伸手回抱住她。
苏乐余奋笔疾书,准备写信跟住在京城的位老夫人告状,让她老人家知道位出锋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给迷惑了。
苏安北走进女儿房里,见女儿神情愤恨,不知在写着什么,问道:“乐余,你在忙什么?”
苏乐余抬头,眼底有藏不住的妒恨,“我在给老夫人写信,告诉她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苏安北皱眉一叹,走上前去,一把抢走信纸揉掉。
苏乐余瞪大了眼睛,“爹,您这是做什么?”
“乐余,爹劝你别对二爷有太多妄想。”他苦口婆心地劝道,“难道你感觉不到二爷对你从来没有动过心吗?”
“爹!”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苏安北一直都知道位出锋只当女儿是家人,偏偏女儿一厢情愿,他一直试着要劝女儿死心,可又不忍泼女儿冷水。
再说,李初雪死后,位出锋也未再娶,他几度也觉得女儿或许还有机会,直到位出锋带回莫初雪。
他是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位出锋对那位姑娘动了心,更确定女儿已没有任何的可能。
“爹,老夫人属意让我成为……”
“乐余,”他打断了她,“一直以来,都是老夫人一头热,二爷从没那个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才不是!”苏乐余妒火攻心,哪里听得了劝,“二爷一直对我很好,是自从那个女人来了以后,他才……只要那个女人消失,一切就会像从前一样!”
闻言,苏安北眉心一拧,沉声斥道:“不准胡说!”
“爹,我……”
“总之,位家对我们父女俩有恩,你别仗着老夫人向着你就给二爷添乱。”他严厉警告,“爹知道你先前常常找莫姑娘麻烦,爹可警告你,她是二爷喜欢的人,日后可能就是咱们父女俩的主子,不准再去招惹她!”
见亲爹不向着自己,竟还要她对那女人敬而远之,苏乐余气坏了,她将手中的毛笔一丢,气冲冲的走出房间。
走着走着,来到曾经是池子的土坳边,竟看见莫初雪独自站在那儿,真是冤家路窄,那女人不安安分分地待在涤尘轩,居然还跑到这儿来?
她爹要她别招惹莫初雪,她就偏要!
想着,她迈开大步向前走,怎料才跨出一步,突然有人拉住她的手,她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凤哥哥?”
赵人凤蹙眉一笑,对着她摇了摇头,低声道:“乐余,冲动是会误事的。”
她不解地道:“凤哥哥,你……”
“来,我教你。”他将她拉走。
汝安,严府。
万天晴看着手中的信函,神情严肃。
绍子龙耐不住性子,急切地问:“大嫂,位出锋的信上写了什么?”
万天晴虽是女子,却英气勃发,丈夫不在,整个严家全由她扛着。几个月前,小姑遭位出锋杀害,他们报官却得不到公道,甚至还遭到官府斥为无稽,说他们造谣伤人,丈夫吞不下这口气,亲自前往长桥想为小姑讨公道。
小姑天性善良,热情又富有正义感,跟她这个大嫂感情融洽,也因此即使担心丈夫安危,她还是让丈夫独自前往。
转眼数月过去,丈夫一点消息都没有,反而接到位出锋的来信,而且信中所提之事令她震惊不已。
“大嫂,到底是……”绍子龙又气又急,“位出锋信上究竟……”
“子龙,”万天晴目光一凝,直视着他,“你就是这急躁的性子误事。”
他一顿,尴尬地想解释,“大嫂,我只是……”
“位出锋在信上说世安不是他杀的。”
绍子龙一听,又激动起来,“他当然不承认,不是他是谁?咱们严家除了他,还有仇家吗?”
“不,此事确有蹊跷。”万天晴神情严肃地又道:“他说他当时人确实在汝安,但绝无杀害世安,他还说……他见过世一。”
“他见过世安?那世安就是他下的毒手!”
“子龙,你能冷静一点吗?”她眉心一皱,快要对他失去耐性,“你这脾气再不改,日后还要惹事。”
嫂子说了重话,绍子龙连忙闭上嘴。
“他说他曾在港口附近的饭馆见过世安,当时世安让伙计给一对乞食的小姊弟备膳,后来还将他们带走安置,他被世安的善良感动,决定停止对严家的报复……”
绍子龙又忍不住回嘴了,“谁知道这事是不是他瞎掰的。”
“这事不假。”她说:“几个月前,世安不是带回一对小姊弟安置在私塾那边吗?也就是在那之后,之前跟我们中断运输契约的几个老板,又突然来跟咱们签约,你忘了?”
他想了想,回道:“这……确有此事。”
“位出锋若不是亲眼所见,又怎会知道此事?”
“就算如此,也不能证明事情不是他干的。”绍子龙仍旧气愤难平,“他曾说过要为他的马讨回公道,谁知道他……”
“这事,我一直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万天晴沉吟道,“如今收到他的信,更确定了我的猜想。”
“猜想?”
她点点头,“我认为位出锋可能遭人嫁祸。”
绍子龙非常不以为然,“大嫂觉得他是无辜的?”
“嗯。”万天晴近乎笃定,“我认为有人故意要挑起两家的纷争,制造更深的仇恨。”
“怎么说?”
“位出锋可是富贾名流,不是什么地痞流氓,就算要为爱驹报仇,也犯不着自己动手。”她神情凝肃地推测道,“再者,他都已经杀了世安,为何要留念祖跟冬梅一命?现在看来,凶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活口回来指证位出锋。”
“大嫂,你当真觉得他是无辜的?”绍子龙问。
万天晴目光一凝,“如今,我十分确定。”
“那世浩哥……”他一脸忧心,“他去了长桥,不知道……”
“若我没猜错,真凶一定是位出锋认识的人,甚至是他身边的人。”万天晴思索须臾,很快的做出决定,“子龙,你立刻前往长桥找到世浩,让他知道此事。”绍子龙抱拳一揖,“大嫂,我即刻启程。”
为求风平浪静、航海平安,每逢十五便有许多人到海边放水灯及供品,为的是抚慰那些海上孤魂,好让它们护佑航海及捕鱼的人平安。
这天傍晚,严世安带着秀竹跟位学齐准备到海边看人家放水灯,主仆三人正兴高采烈的准备出门,身后却追来了一人。
“莫姑娘,留步!”追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苏乐余。
严世安停下脚步看着她。“苏姑娘。”她虽不怕苏乐余找麻烦,但仍是希望能闪则闪。
“莫姑娘,你要带齐儿去哪里?”苏乐余说话小心翼翼的,没了平时高涨的气钱。
“我们要去海边看水灯。”她的态度丕变,让严世安有些狐疑。
“是吗?”苏乐余看着她,怯怯地问道:“那……我可以一起去吗?”
闻言,严世安和秀竹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苏乐余还是苏乐余吗?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苏乐余满脸歉意,低声下气地道:“莫姑娘,我知道我之前对你十分无礼,父亲训斥了我一顿后,我已深刻反省……”她看着紧紧牵着严世安的手的位学齐,叹了口气。“我也知道我对齐儿太严格,完全没有顾虑到他的心情,如今看他在你那儿过得这么开心,我心里真是……”
说到这儿,她顿了一下,眼角还闪着泪光。
“我错了,我太自私,为了在二爷面前表现,我严格教养齐儿,又因为嫉妒而对你诸多得罪,我觉得自己真是太丢脸了……”她抬手抹了下眼角,续道:“我……我知道自己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好吗?”
苏乐余的转变实在太教严世安震惊了,看来苏乐余是真的知错了吧,否则以她那高傲的性子,怎可能向她低头认错?仔细想想,苏乐余自小生长在位家,又长期担此重任,身负要职,难免心高气傲,她初来乍到,便对苏乐余造成威胁,也难怪苏乐余会将她视如宿仇。
如今,位出锋已向她许下婚诺,她迟早会成为位府的当家主母。据她所知,苏安北是看着位出锋长大的,而且忠心不二的伺候着两代的位家主子,即使是在当年政争那般局势诡谲多变之时,他也不曾离开。
因为他的忠心赤胆,位出锋信任他且重用他,早已将他视如亲人,苏乐余是苏安北的独生女,也在位家贡献不少心力,没#劳亦有苦劳,虽然她有令人垢病评议之处,但也非不可原谅的过错。
有道是少个敌人就是多个朋友,她想在位府过上舒心的日子,总不好树敌。位出锋说他将苏乐余视如妹妹,也就是说,苏乐余便是她未来的小姑,她若跟小姑处得不好,为难的可是位出锋。
想起自己跟嫂嫂万天晴情同姊妹,她不由得对苏乐余之前的所作所为感到释怀,她心念一转,温柔笑视着苏乐余,“我可以叫你乐余吗?”说着,她主动牵起苏乐余的手。
苏乐余一怔,惊疑的看着她,“莫……莫姑娘,你、你愿意原谅我吗?”
严世安点点头,“过去的事就算了,你我都不要再提。”
“莫姑娘……”苏乐余喜出望外,一脸感激。
“别说了,咱们去看水灯吧!”严世安温煦一笑。
于是,他们四人再加上苏乐余的丫鬟水玉,一行五人欢欢喜喜的前往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