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寨子里的孩子突然一个个的染了病,不只高烧不退还上吐下泻,教做爹娘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犠。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季慕书初步判断,孩子们应是感染了类似肠病毒之类的病毒,于是尽可能以她所知道的常识帮着大家照顾孩子。
同时,独孤我行也要徐腾立即到山脚下找来大夫贝古德。
贝古德是个医术高明的老大夫,年轻时曾在京城行医攒下了不少钱。六十岁那年他决定回到老家养老,闲时或是乡亲有需要时,他还是非常乐意为人医病。
因为认同独孤我行落草的决定及敬仰他的为人处事,贝古德也长期为天狼寨里的人医泊大大小小的毛病,而天狼寨也会向他购买一些运功散之类的保养药品。
贝古德上山后,立刻将孩子们集中医治及照顾,季慕书便成了他最佳的帮手。
季慕书将病童们的衣物及生活器具通通以热水进行消毒,也教导其他的妇女们如法泡制,她没日没夜的协助贝古德照顾着寨里的孩子,而这一切天狼寨里的人都看在眼里。
一开始因为她是季怜儿而对她带着敌意及轻蔑的人,渐渐对她产生了好感,也会主动的接近她,就算还存着戒心,也不再似往常那般冷漠。
寨子里甚至慢慢的传出一些声音,大抵是“关于季怜儿的传闻是不是有假”、“难道将军真的掳错人”这样的耳语。
终于,孩子们的情况好转也慢慢康复,并离开隔离处回到各自的家,这天只剰下两三个还需要特别照料的孩子。
夜深了,季慕书还守着炉上正在熬着的药。
贝古德来到她身边,“季姑娘,你先去歇着,让老夫来看着这壶药吧。”
季慕书摇摇头,笑说:“有事弟子服其劳,贝大夫先去歇着才是。”
关于她的事贝古德也听了不少。要远嫁京城的季怜儿遭独孤我行掳走之事,在山脚下的几个村子里早已传开,他当然也有耳闻。
季功昭鱼肉乡民,其女豪奢冷酷,檀县的人都知道,可他上山后所接触到的季怜儿却不如传闻中的那般,令他既惊奇又困惑。
她温文有礼,冰雪聪明,勤快敏捷,交代她的事样样做得完美,让人连一丁点的担心都没有。没交代她的事,她光是看着便知道自已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必他再费唇舌。
她能动手做的事绝不假手他人,这些天来尽管偶尔会露出倦容,但没听她喊一声累。
她总是笑盈盈接下他所交付的工作,也总是温柔耐心的对待那些因身体不适而闹脾气的孩子,孩子们的秽物,她眉头皱都不皱一下便去清理,毫不犹豫及迟疑。她真是传闻中的季怜儿吗?或者,季怜儿真是传闻中的那般吗?
“贝大夫,这些药大概再一个时辰就能熬好,您放心去歇着吧,我还可以。”忙了那么多天,她其实很累了,但她毕竞是年轻人,怎能让六十多岁的贝大夫在这儿守着药呢?
“季姑娘,你真的让老夫诧异不已。”
季慕书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们都以为她是季怜儿,自然觉得她与传闻中的季怜儿有太大出入,但她从来不是季怜儿。
不过她不想再解释,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贝大夫,日久见人心,路遥知马力。”她淡淡一笑,“事实胜于雄辩,我是什么样的人,总有一天大家会知道的。”
“一点都没错。”贝古德拂须而笑。
贝古德走后,她一个人继续守着炭炉上的汤药,然后不定时去巡视一下隔离房里的三个孩子。
见孩子们睡得十分安稳,她又来到屋外的炭炉旁。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轻轻的脚步声,循着声源望去,只见独孤我行正走过来。
他来到炭炉旁,看着脸上映着红光的她。“忠儿,虎妞跟翔儿睡了?”
“是……是啊。”她很讶异他居然知道是哪三个孩子还待在隔离房。
他是一寨之主,有许多事情要忙,像这种小事都有其他人处理,不须他烦心,而不须他烦心之事,他还挂心?
“这些天谢谢你了。”独孤我行衷心的说。
这些日子她是如何悉心照料着孩子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包括他。
也因为看在眼里,他内心越来越矛盾挣扎。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这是真实的她?抑或是……
“没什么,我只是做我该做的。我对传染病有一定的了解,能帮上贝大夫的忙,我也十分高兴。”
“你没此义务,毕竟你是……”
“不管我是谁,当为则为之。”她说着,小心査看了一下汤药,“行了。”说着,便拿起一旁的干布,小心翼翼抓住药膳砂锅的两只锅耳。
这些药每隔三个时辰要让孩子们喝下,待会儿她得先放凉,时间一到便叫起孩子喝药。
就在季慕书起身时,不知怎地竟眼前一黑,她意识到自己因晕眩身体一晃,当即惊呼一声“药不能洒了”,接着她失去意识,等她恢复意识时,发现独孤我行的劲臂正稳稳的将她捞住并揽在怀中。
她抬起眼,迎上他深邃的阵子,胸口一阵悸动。旋即,她惊觉到自己两手空空。
“药!”她焦急地说。
“别担心。”独孤我行低沉的声音说,“没洒。”
她先是一愣,这才发现那烧得热烫的锅就在他掌心上,他的大手稳稳端住了那碗她熬了许久的汤药。
第一时间她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地,她意识到另一件事——“这锅很热,你的手……”
“天啊!”她急急去找掉在地上的干布,牢牢的抓住锅耳接过手,然后看着他,独孤我行抽回手,淡定地道:“是烫了一点,但没伤着。”
她半信半疑的看着他。怎么可能没事?这锅多烫啊!难道他练过什么刀枪不人,水火不侵的盖世武功?“让我瞧瞧他眉心微微一柠,“都说没事了。”话锋一转,他说:“你要是忙完,先去歇着吧,我找人来替手。”
她摇摇头,“不行,孩子们就是要我喂药,尤其是虎妞。”
虎妞的爹是寨里的教头,她的娘在三年前死了,自此都是张静帮着照顾。现在,她十分依赖季慕书。
“那好吧。”见她坚持,他也没多说,“你自己找时间休息,别累着。”说罢,他转身便走。
他一转身,季慕书便将汤药搁下,然后几个箭步追上前,一把抓住他刚才接锅的那只手。
“天啊!”看见他掌心整个红肿起水泡,她忍不住靠。
独孤我行有点懊恼的皱起眉头,并抽回了手。
他不想让她看见,因为他知道她会是这种反应,而他最不愿意被她发现的原因是,他竟为了不让她烫伤而宁可自己受伤。
他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将她留在寨子里太久了,久到他都快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为何这么做。
一开始,他只是为了让甘毅及季功昭急,但跟她接触得越多越久,他越是糊涂,她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她的真诚跟善良教他动心动心?真该死,他还真的动心了?!
“不碍事。”他眉心一皱。
“怎么不碍事,皮都掀了。”季慕书看到他的烫伤,心揪得死紧。
都是因为她,若不是他及时出手,那锅汤药就会淋在她身上,要不是他,她铁定已经受伤了。
他不是瞧不起季怜儿吗?对他来说季怜儿不是只是肉票吗?只要没死,就能拿来换银两,那么不过是让她受一点伤又怎样呢?
不知怎地,想到这儿她的心突然抽紧得厉害,她觉得好痛,但那痛又不是“痛苦”,而是因为“动情”。
她心头一惊。动情?她对他有那种想法吗?怎么会?
喔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的烫伤得尽快处理。
“过来。”她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将他往水井边拉。
她飞快的拉起一桶干净沁凉的井水,将他的手往水桶里泡,瞥见他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心想必定很痛。
如果不是他,现在受伤忍痛的肯定是她,她忍不住眼眶湿润。
“疼吗?”她问。
听出她微微的哽咽,独孤我行微怔。她在哭吗?为什么?
“我受过更重的伤。”他轻描淡写地道,“这点烫伤真的不碍事。”
“为什么?”她抬起被泪沾湿的眼,定定的注视着他。
迎上她闪着泪光的黑眸,他胸口一悸。她真的在哭?
“什么为什么?!”他才想问她为什么呢!
她哭什么?烫伤的不是她而是他,是将她掳上山的坏人,他受了伤,她就算没哈哈大笑也应该暗自高兴啊。
“为什么要用手去接那热砂锅?你不知道会受伤吗?”
“我没多想。”
“你没办法见死不救?即使是我这个你瞧不起的女人,你还是……”她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她那难过的表情触动了他内心的柔软处。她是他瞧不起的女人?不,打从她为保住清白而自残的那一刻,他就没再瞧不起她。
“你又为什么哭?我可是把你掳上山,抢了最重要的人送你的链子,又对你粗手粗脚的坏人,看我烫伤,你该高兴的。”
是啊,她是该幸灾乐祸,可是他是为了她才烫伤,所以她没办法。
“你对我或许不好,可你终归是个好人。”她衷心的说。
这些时日她看见他对别人的好,也知道他的成长背景跟经历。她知道他是个忠肝义胆,保家卫国的大将军,即使因情势所迫而落草为寇,他也尽做些劫富济贫的好事,深得民心。
他对她不好,是因为他认为她是季怜儿。
她不懂的是,他为什么要为了“季怜儿”受伤?
听见她说他终归是好人,独孤我行吓了一跳。原来纵使他对她不好,在她的认定里他还是个好人,他真想不到她竟如此明白事理,并且“体谅”他。
“你可是个女人,难道让你毁容破相?”
“毁容?”她秀眉微蹙,不解的看着他,“我是季怜儿,可恶的季怜儿,你还怕我毁容破相吗?”
可恶的季怜儿?不,他已经无法确定她是不是可恶的季怜儿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所看见的季怜儿一点都不可恶,甚至是……很可爱。
可爱。
糟了,真的糟了,他居然觉得她可爱?他懊恼极了,可懊恼的同时,一种说不上来的喜悦又油然而生。
为了掩饰内心的悸动,他故作淡漠地道:“你是肉票,肉票要是缺手少脚的还能换银两吗?”说着,他将手自水桶中抽出,“没事了,我会请贝大夫帮我上药。”说罢,他旋身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季慕书无由的感到失落。
只是因为她是肉票吗?他做的一切都只因为她是肉票吗?喔不,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情?她真的对他……
慢着,季慕书,你忘了你从哪里来?又为何而来吗?你忘了你还得回去,而且亦师亦父的教授正焦急的在等着你吗?
不行,她不能对道个时苧里的仟何人,不管是最先接纳她的张静,还是那些成天大如栩叫个不停的孩子们……或者是独孤我行。
她用力的甩甩头,想把这些思绪都赶出脑海。
但越想忘记的,越是忘不掉。
终于,最后的三个孩子也都康复离开了隔离房。
经过这次事件,季慕书跟寨子里的妇人培养出革命情感,因为当她们的孩子生病时,不辞辛劳帮她们照顾孩子的正是季慕书。
有了这些妇女票的支持,那些总把她当坏女人或妖女看待的男人们,对她的态度也不似之前。
贝古德下山后不久,托人送了一瓶药及信上山,不是给独孤我行,而是指名要给季慕书。
独孤我行将药及信转交给她,“这是贝大夫托人送来给你的。”说着,他将东西交到她手上。
她不解的看着他,“是什么?贝大夫为什么要写信给我?”
“信是给你的,药也是给你的,你看了就知道。”
她想想也是,如果他知道信里说了什么那表示他看过信,那么……他就太不注重他人的隐私了。
于是,她打开了信。信里只写了几行字,三两下就看完,看完后,她脸红了。原因无他,只因贝古德的信里写着——
季姑娘,十数日相处,老夫确信关于姑娘之传闻有误。姑娘是个好姑娘,将军是个好男儿,好姑娘自当匹配好男儿,姑娘不妨在天狼寨待下跟将军过上好日子。药是檫火伤的,记得帮将军上药,定能培养情感。
信末,贝古德居然还俏皮的画了个笑脸,顽皮至极。
什么好姑娘配好男儿,还跟他过上好日子?明明不该认真的事,她脑子里竟有了画面,因为有了画面,她一阵脸红耳赤。
看她双颊潮红,独孤我行疑惑地道:“贝大夫信里写了什么?”
“不关你事。”她惊慌的将信收起,寨到腰带里。
独孤我行浓眉一皱,“是不关我事,信我交给你了,告辞。”语罢,他转身要走。
“喂!你慢着。”她叫住他。
他回过头,一脸不悦地,“有何指教?”
“这药是贝大夫要给你檫的。”
他微顿,“要给我的药,为何是交到你手上?!”
“那个……贝大夫要我帮你上药……”她涨红着脸,别扭地说。
闻言,他一怔。贝大夫要她帮他上药?他脑筋转了一下,突然想通了。
贝大夫是故意的吧?贝大夫上山十数日跟她相处偷快,他虽只是远远的看着,也感觉得到贝大夫对她十分欣當。
那日,贝大夫下山前还曾经以开玩笑的口吻对他说:“将军,索性把季姑娘留下来当押寨夫人吧,我看她一定会很称职的。”
当时,他表面上一笑置之,却也把这番话听往心里去了。
将她留下当压寨夫人?成吗?外头还有个重要的人在等着她呢,就算他对她真有什么情愫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当然,他要是将她硬生生留下,她是插翅难飞,但那不是他的作风。强求来的,从来不是应得的。
话说回来,为免夜长梦多,节外生枝,他是该跟季功昭接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