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阿古答应她不再继续消沉下去,积极让自己养病,他真的说到做到。
解毒的汤药极苦,只要喝一口,足以让任何一个大男人吓得退避三舍,但只要是她叫他喝,他便二话不说拿起来咕噜咕噜的喝光,连一滴都不剩,也不喊苦。
为了治疗他的内伤,疏通血脉,祛除他体内残余的毒性,曲老头还使用了祖传的秘法来为他医治,例如将用火烤过的针插。入他全身所有穴位,或者让他泡在加了百种药草的热烫药缸里,过程极度难受,有如身在炼狱忍受酷刑,但是阿古一句抱怨也没有,更不喊疼,用坚忍的意志力忍了下来。
每到入夜,他便会剧咳,咳中带血,状极痛苦,宁紫燕见状,常常吓得惊慌失措,乱了手脚,这时候她肯定拉着曲老头叫救命。
「曲老头,怎么回事?阿古咳血了,他……他没事吧?」
曲老头倒是一脸镇定,完全不担心。「放心吧,他不咳血我才会担心呢,而且他咳的是黑血,表示我的方法起了作用,正将他体内的余毒逼出,倒是这药性太强,我担心这小子撑不住。」
李熙唇角沾着血丝,面色苍白,冷汗直流,却面不改色的说道:「我撑得住。」
曲老头不禁佩服他的毅力,看不出这年轻人斯斯文文、弱不禁风的样子,韧性这么强,不由得对他另眼相看,赞许的点头。
「好,有骨气,咱们继续。」说着将一根针直直插入他头顶的穴位。
李熙浑身一颤,原本坐得好好的人突然往旁边倒去,吓得宁紫燕赶紧一把抱住他。
「阿古!你怎么样了?你没事吧?」
「没事。」嘴上虽这么说,却突然七孔流血给她看,只差没翻白眼,吓得她当场尖叫。
「他快死啦!曲老头!快住手啊!」
曲老头啧啧称奇地摇摇头。「没见过有人脾气跟石头一样硬,明明撑不住,却死鸭子嘴硬。」
「你快想想办法啊!」她已经濒临歇斯底里的状态。
曲老头谁都不怕,就怕这个丫头,赶忙说道:「好好好,我这不就在救他了吗?放心,我不会让你守寡的。」
宁紫燕气急败坏的大骂。「亏你还有心情说笑,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说着说着,两粒豆大的泪珠悬在红红的眼眶下,准备来个黄河淹大水,哭给他看。
曲老头哪敢再逗她,急忙告饶。「别哭别哭,有我在,他不会有事的。」
像这样的情景几乎天天上演,不只受伤的人要承受极大的折磨,救他的人也跟着承受痛苦。
几个月过去了,阿古的气色也逐渐好转,这一日天气晴郎,用过早膳后,宁紫燕为了让阿古晒晒太阳,提议背他到茅庐前的院子里坐,阿古原本不愿意,但她坚持。
「你别小看我,我的力气可是很大的,好歹我也练过拳脚,要背你不是问题,当初我可是背着你从古墓一路走到这里呢。」
在她不放弃的坚持下,他终于同意。
「那就有劳紫燕姑娘了。」
「不必客气,来吧。」她背转过身,在他面前蹲下身,等着。
李熙倾身往前,当他的胸膛贴上她的背,不禁回想起那一夜她褪下衣裳,用暖烫的身子为自己取暖的触感。
回想在皇宫里,他是仪表堂堂的二皇子,虽然父皇尚未为他婚配妻子,却不缺为他暖床的侍妾宫女,她们总是极尽讨好他、博他欢笑;皇亲国戚的千金郡主也多方打探,想嫁予他为妻妾。
既然迟早要娶某位郡主或是宠臣的千金为妻妾,他一点也不急,然而若非父皇宠爱的容贵妃为他说话,将婚事拖延,否则恐怕父皇早为他指婚了。
如今身处异地,又适逢劫难,他不禁深想,那些希望成为他妻妾的千金郡主们,有几个肯为他吃苦?她们是看上他的身分地位?还是他的相貌俊容?
若他双腿不能行,吃喝拉撒都要靠人打理,她们是否也愿意不求回报地这样照顾他、背他晒太阳,甚至不在乎名节地褪衣为他暖身?
宁紫燕放他在竹椅上,在他的背后和双腿下都加了软垫子,把他的腿抬高,当他晒太阳时,她则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双手没闲着的为他捏捏腿疏通经脉,并且跟他说说自己进城里时遇见的一些趣事。
和煦的阳光轻抚着他俊逸儒雅的脸庞,与前阵子炼狱般的日子相较,如今坐在这里享受温暖的阳光,有种恍若隔世般的感受。
他静静享受这份与世无争的宁静,与朝廷中的明争暗斗相比,仿佛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经过这几个月来的休养,再加上紫燕细心的照料,他感到自己的气色越来越好,身子骨也有了变化。
望着自己的双腿,如同紫燕所说,他这双沉睡的腿似乎渐渐在苏醒了,只不过他将这事放在心里,尚未告诉紫燕和曲老头罢了。
她发现他在发呆,似乎没有在听她说话,于是好奇的问:「你在想什么?」
他望着她,淡淡一笑。「我在想,该是到吃药的时间了吧。」
经他一提醒,紫燕这才跳起来。「瞧我这记性,曲老头出门前还叮咛我,我居然忘了。」说着匆匆往灶房奔去,不一会儿便端着汤药回到他身边。
「来来来,幸好这药汤熬的时间刚刚好,趁热喝吧。」紫燕一边吹着热呼呼的汤药,一边对他说道:「这药方是曲老头的祖传秘方之一喔,很有效的。」
望着这张永远对他微笑,绝不露出半丝不耐的秀丽容颜,看得出来因为这几个月来日以继夜的照顾他而显得十分疲惫,即使她不说他也知道,她是特意在他面前装得很有精神,只因不愿让他愧疚,其实她已疲惫不堪,才会忘了汤药这回事。
他接过碗,将汤药饮尽,这回的汤药已没先前那般苦了,有了甘草的甜味。
当他把碗递还给她时,注意到她手上有几道伤疤,虽然她故意掩饰,但还是被眼尖的他察觉到了。
大掌抓住她的手,轻声质问。「怎么受伤了?」
「砍柴弄伤的,小事。」她故意轻描淡写的回答,对手上的伤痕不以为意,还想装作没事似的抽回,却被大掌握得更牢。
虽然她表现得不甚在意,但可骗不了他。
他可以猜出她受的这些伤全都和他有关,只要问问他每天喝的汤药里放了哪些药材,心中便明白一二,这些药材都是稀世难求的名贵的药材,就算有银子亦很难买到,更不是寻常百姓家可以弄到手的,若要弄到手,得用非常手法。
他早发现,宁紫燕有时候会出门,嘴里说是进城去帮他买些民生物品,但他知道,她是在想办法弄药材医治他,每回她出门一趟回来,在她身上总会多出一些伤痕,虽然她极力隐瞒,可是都逃不过他的眼。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弄到这些药材的,但他很确定,为了这些药材,她肯定吃了不少苦头。
「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俊眸锁住她的眼,直直的看着她。
她爽朗的回答他。「做事就做事,一定要有理由吗?」
「任何人做事都有理由,农夫种稻,为的是秋天的收割;文人苦读,为的是求取功名;武人练武,为的是在沙场上一战成名,都有理由和目的。」
她想了想,耸肩道:「我这人最讨厌做事半途而废,我既然把你从古墓里挖出来,就要救到底。」
她岂只是救他,她为他做的事太多了,他的头发是她梳的、身体是她洗的、被褥和衣袍裤子也是她晒的,所有日常起居,全是她在打理,除了没有名分之外,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一个妻子为丈夫做的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她为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他都看在眼底,放在心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而他一直在等着,等她向他索取报偿。
如果她要求他娶她,他会答应,因为这是他该做的,只要她开口,他会承诺,用娶她这件事来回报她的恩情,就算不能娶她为正妃,也会求父皇封她一个侧妃的名号,他会好好对待她,相信做一位二皇子的侧妃,她一定会很满意。
幽深的俊眸深深看着她,轻声道:「燕儿,你为我做到这地步,我不会负你的。」
原以为这么说她会高兴,因为他早知道紫燕喜欢他,但她的反应却是抽回手,义正词严的告诉他。
「如果你以为我是要你负责才故意用这种方法救你,那你就错了,我才不要你负责。」
她的回答令他呆愕,料不到她会断然拒绝,可他很快的明白了她的想法,目光黯了黯,嘴角泛起一丝自嘲,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双腿。
「我明白了,我现在是个废人,没有姑娘想嫁给一位双腿无法行走的丈夫。」
她原本只是埋怨,不希望他用此回报恩情,那是她最不愿意听到的,可他却当她的拒绝是因为不想嫁个废人,一听到他又提起废人两个字,她的怨气转成了愤怒,心头火熊熊的烧起。
「才不是!」她愤愤不平的大声抗议,令他又是一愣,这是燕儿第二神情激动的数落他。
「我拒绝,是因为我才不要你为了报恩而说什么不负我的鬼话,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若我喜欢一个人,管他是断了手还是断了脚,只要我喜欢,就算是废人也无所谓,我若不喜欢,就算他是皇亲国戚,我也不稀罕,而且你才不是废人,不准说自己是废人,我救你,可不是让你在这里自暴自弃当废人的!」
李熙怔怔的望着她,这丫头总有出人意表的回答,让他对她刮目相看,不讳言的,他想娶她,的确有报答她的用意,原以为这么做会让她高兴,她却对他发起脾气来,还拗得很呢!
他一点也不生气,甚至好奇的问:「倘若到头来,我的腿还是好不了呢?」
她哼道:「若真的恢复不了,大不了我对你负责。」
这话再度让他意,想不到她居然给他保证,她不要他负责,却反而愿意对他负责?
她的话逗笑了他。
宁紫燕蹙起眉头,不服气地嗔骂道:「笑什么?我警告你,你可别取笑我,也别瞧不起我,本姑娘也是有很多人追求的,只是我不要而已。」
他摇头,带着一丝顽皮的淡笑,很有兴致与她斗嘴。
「我不是取笑你,我只是觉得你很可爱,居然说要对我负责,我长这么大,头一回听到姑娘家这么说。」
她皱了皱鼻子,刁钻的模样煞是可爱。「我是说真的,可不是说笑,不过话说在前头,倘若你的双腿康复了,就不在此限喔。」
是废人她才要,不是废人她还不屑?
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望着她。「倘若我真的终身残疾,你也愿意对我负责一辈子?」
「怀疑我?」她很潇洒的举起手发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宁紫燕若有违誓言,教我不得好死,这样你信了吧?」她豪气干云,一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模样,她虽是女子,也做得到信守承诺。
李熙凝望着她,一双俊眸转成了幽深,在此之前,他对她尚存报恩的情义,可她的一席誓言改变了他的心意,对她,他有了不同的决定。
温文尔雅的笑意浮上他俊朗的嘴角,他看她的眼神已不同于以往,多了份深邃的炽热。
「好,我信你。」这短短几个字,蕴含了深意,其中代表的意思,只有他自己明白。
宁紫燕只当他是同意了她的说法,不会再自暴自弃的说自己是废人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觉他今天的笑容特别迷人。
当他露出这么迷人的笑容时,她是无法真正对他生气的,因为他的笑容似乎有种魔力,不管自己再怎么辛苦,只要看到阿古的笑容,她就算吃苦也会当吃补,就算有气,也很快就消了。
「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也不要轻易放弃,知道吗?」她放软的语气中多了份哀求。
他笑着点头。「知道。」大掌轻轻握住她的小手,令她一怔,下意识的想要抽回,发现他动作虽轻,却握得很牢,不肯放手,让她整个脸蛋都羞红了。
她的手就这么被他握着,而她则柔顺的在一旁陪伴他,只要他是真喜欢,她愿意让他一直握着。
她喜欢看他的笑容,他笑起来的样子自有一股迷人的风采,只要他开心,她也会跟着开心,但她却不知道,那笑意代表了某种承诺和决心,如一张网,准备缚住她这只可爱的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