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年他没了娘后,浑身冰冷的气息便仿佛生人勿近,要不是她总像个跟屁虫似的追在他后头,一直“奇善哥哥、奇善哥哥”的喊着,他不会再有笑容。
她那一声声甜软的叫唤就像是穿石的水滴,一点一滴地凿开了他冷硬的心墙。
任性地在他心里窝着后,就怎么也赶不走了。
曾经他以为在这茫茫人海中,她会是他一生的亲人,不知不觉间,他又将她从亲人变成了爱人。
十八岁的他,因为爱上了十四岁的她,所以总是不厌其烦地让她缠着,静静地守护她,等待她长大。
他原以为,今生这样就足够了,偏偏她给了他这个梦想,却又狠狠敲碎了他的心--
有人愿意出价买他的命,她爹娘和她居然就毫不犹豫地出卖他,甚至成为帮凶!
因为只有她知道,在那趟为车家出门办事的路途上,他会绕道去盈阳县替她买最爱的檀香木,所以,当他在途中遇刺,再听得那些盗匪口口声声地说车老爷和车夫人交代让他们不能留下活口时,他就这么牢牢地记住了这笔帐……显然有人并不在意她的许诺,就连临行前的依依不舍也不过是作戏一场!
那段始终不断在他脑海里盘桓的对话,成了他人生中最讽刺的笑话,这个恨,要他如何放得下……
“你难道不好奇,在明知你那么恨她的状况下,她却还眼巴巴跑来阴县的原因吗?”
储仲泉是个成功的商人,向来有着最敏锐的观察力,虽然他的话说得没头没尾,可储仲泉却认为事情似乎不似他说得那样简单。
如果那个女人真的曾经对他做出这种事情,又怎么可能傻傻地自投罗网?
“那也不关我的事。”
“我倒觉得你应该去把事情弄清楚。”
“我不要。”对于好友的提议,闵奇善想也没想的便拒绝,他早已决定切断所有的过去,若非她无端招惹,他们今生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
那种被背叛的伤太痛,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尝一次了。
“兄弟,我不记得你是这般胆小的人。”薄唇勾起,储仲泉低沉的嗓音取笑道。
“谁胆小了?”说他胆小,闵奇善可不服气,黑眸一瞪,锐光蓦地迸出。
可惜的是储仲泉才不吃他那套。“你甚至没有勇气去弄清楚她的来意,这样还不够胆小吗?”
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与其这样气冲冲地将人赶走,还不如弄清楚她的来意,然后拟定方针痛击敌人,才是上策。
“我不是怕她,只是不想与她搅和……”闵奇善不想承认储仲泉的话,他兀自争辩,但声音却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心虚。
“你究竟在怕什么呢?”储仲泉凝视着他问道,不等他回答又继续说:“是怕落实了你的一切猜测?还是怕知道自己真的误会了她?”
如果心头真那么坚信车汝月背叛了自己,以闵奇善的烈性子,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善罢干休?
因此,储仲泉几乎可以断言,其实好友心中还暗藏一丝希冀,希望事情不是如自己所想。他不想去查证,就是担心一旦她的背叛罪证确凿被证实,那么他的颠狂绝对会伤害到她。
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这辈子不可能爱上任何一个女人的男人,只怕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已爱惨了吧?
这会儿,储仲泉不单只是好奇了,几乎是在瞬间就决定插手这件事。
自从救起闵奇善的那一刻起,这家伙就总是无怨无悔的帮着他,这份情他虽然从来不说,可一直牢牢记在他心底。
以往他不知好友心有魔障,如今既然知道了,事情总要有个完结人生才能继续走下去。
“你别胡说,我不可能误会她。”
“那敢情好,既然你相信自己不可能误会她,陪她玩玩又何妨?”
“我不要!”
“给我一个理由。人总得了断过去才能继续往前走,难不成你想一辈子守着对她的爱,孤孤单单的活下去吗?”储仲泉就怕这事成真,所以才非得逼着他去面对。
“我不爱她!”
“那就证明给我看。如果你当年遇刺真是出自于车家之手,别说是你,就连我都不会放过他们。”看闵奇善蹙着眉,仍踌躇不前,储仲泉续道:“在这个节骨眼,不用在意薛家了,明儿个我就请人去同丞相捎个信,便可让薛尚书忙得焦头烂额,再也没时间来寻你的秽气。”
储仲泉豪气干云的许诺,反正这浑水他是蹚定了,而且,他还打算找个时间去会会那个将好友搞得六神无主的姑娘--车汝月。
掐指算算……又掐指再算,每算一回,车汝月的心就更沉了些。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偏偏这两天闵奇善又躲她躲得紧,无论她怎么缠着李总管问他的去向,他都像有天眼通,总在她找到他的前一刻就已离去。
这场你追我跑的戏码演了两天,也把她的耐性给磨得精光,今儿个,她是铁了心地要等到他。
她得说服他跟她回到京城去,否则,她真怕他会遗憾一辈子。
他若恨她,她可以将委屈全都往肚里吞,可她舍不得将来他的心里有一点点的遗憾,因此她特地等在这儿,就算等到天亮也绝对不放弃。
她闭目回想,任由往昔全都溜出来在脑中嬉戏玩耍,这些年要不是靠着这些回忆,她压根就活不下去了……
初时,她以为他真的死了,镇日以泪洗面,万念俱灰地几乎就要随他去。
若非她爹娘不放心,日日夜夜派人守着她,只怕她早已香消玉殒成为一堆枯骨了。
就是凭着一股为他守着一切的心意,她才能自日夜磨人的相思中活过来。当知道他可能还活着的时候,她更是想也没想的就从京城快马赶过来。
“咦……”发现似乎有人进房,她拉回思绪,深吸了一口气才准备要面对他,他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
“我倒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你竟养成了夜闯男人房里的习惯?”他冷冷的话语夹枪带棍,打重逢对她就从来没有丝毫好脸色。
“我是来问你,你究竟要不要同我回京城?”
“你这么处心积虑的想要我回去,是想再次故计重施吗?”
没有前几日的暴跳如雷,这会闵奇善只是懒洋洋的斜倚着门框,一双黑眸炯炯地凝望着她,眼底的温度依旧冷冽地让人心里发寒。
听见他的问题,她站起身,踩着坚定的步伐朝他走去,眸中满是眷恋。
蓦地,她葱白似的手指抬起,轻轻划过他有棱有角的脸庞,缓缓启口问道:“如果我说我从来不曾有过一丁点的念头想要害你,我爹娘亦不是有心害你的,你愿意相信吗?”
对他的感情像是生了根,已在她心里盘根错节,今生今世她只认定他是自己的夫婿,又怎么可能会害他呢?
“不信!”他的回答完全没有犹豫,直截了当。
“因为你不信,所以才恨透了我,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真的不曾有过害你之心,那你怎么办?”她喃声轻问,柔荑顺着他的脸庞下滑至他胸前,隔着衣裳,感受到心房底下令她心安的跳动……
他还活着,真好!
她不禁在心里叹息,就算他误会了她、就算他恨着她,但只要他还活着,什么都没有关系了。
“我并不认为会有那么一天。”闵奇善沉下脸,挥开她的手。短短不过三天的时间,已经第二回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了。
其实,即使他嘴硬地拒绝相信这样的可能性,可心里却悄悄泛起了一丝渴望,多想再相信她,拥着她……
“这世间的事,谁也说不准。”车汝月吐气如兰地说,周身隐隐浮散出来的幽香,惹得他蓦地感觉身体一阵燥热。
“你敢说你爹娘没有收了闵家人的银子?”
关于这点,她的确无话可说,她爹娘确实收了闵家人的银子。
“你敢说我现在会在阴县,不是因为五年前你告诉了他们,我会绕到去盈阳县?”
“我没说!”虽然他语气严厉、咄咄逼人,可已足够教车汝月惊喜万分。至少他肯谈了,这样就表示一切还有机会。
打小她就多少从爹娘口中片段的知道,其实其他的闵家人对闵奇善并不友善。
对他们来说,这个出自偏房的唯一男丁,是个阻碍他们、名不正言不顺的继承人。
因为他的存在,让许多人的利益也跟着受损,所以说他是眼中钉、肉中刺也不为过。
自从他以她未婚夫的名义寄住在车家,大大小小的意外就不知发生过几回,为此她早就养成了保护他的习惯,无论他人在何处,她都不会拿他的事情来说嘴,就怕万一让有心人知道了会对他不利。
“这事除了你以外,还能有谁知道?”见她毫不犹豫的否认,一双美眸清澈无伪,闵奇善自然不肯放弃的再次追问。
“或许是隔墙有耳吧。”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答案了。
关于这件事,车汝月的心里也同样不明白,这些年来她始终懊恼自己没有好好的保护他,不仅愧对了他,也愧对了将他交付给车家的娘亲。
“所以,你不是存心害我?”
“不是。”
“那你为何硬是要逼我与你回京?”而且还拿他娘的遗物相逼,好个‘光明磊落’的手段!
“因为我要你去拿回属于你的东西,也要你去找出事情的真相。”
从知道他还活着开始,她就没有一刻不这么想,初时她不解他为什么活着却不愿意回到她身边,后来才知道那个暗地里操弄一切的人好阴险,将所有事情全都嫁祸给她和她爹娘。
他恨她恨入了骨,怎么可能还会想回车家?
这几年来,她表面上按兵不动,实际却是日日思索、探查,可几乎要耗尽了千金,她仍查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可以还她清白。
直到心头的思念已一点一滴堆积成千丈雪,理智再也无法压抑,她才会瞒着爹娘和所有人,一个人偷偷来到了阴县。
她相信,只要她能说动闵奇善回到京城,那么幕后的那双黑手就会按捺不住地再出手,届时她便能找到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是孤注一掷的赌注,也是她最后想得到的方法了。
“所以,只要我愿意同你回京,咱们的婚约就此作罢?”
“是……”瞧他迫不及待想要与她再无瓜葛,车汝月的心蓦地一紧,她点了点头,给了他希冀的答案,虽然神情勉强自持,但编贝皓齿已不自觉紧紧咬住菱唇。
她付出一切,只是想要换得一个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而已!
见芳唇几乎就要被她自个儿咬出血丝来,闵奇善的眉头蓦地一皱。
在还来不及阻止自己前,他的手就已先一步地伸出去,用称不上温柔的力道揉弄着她的唇瓣。“松开!”
总是这样,每次她只要受了委屈,就会露出这副小可怜的模样。
车汝月听话的松了口,因为他这举动而惊喜万分,双手更是冲动地握住他厚实的大掌。
她满怀希冀的问道:“你还关心我吗?”
“我只是怕要不回我娘的遗物。”闵奇善没急着收回手,冷冷地说道。
“是吗?”车汝月原本瞬间发亮的脸庞倏地又黯了下来,但她旋即振作精神说道:“没关系,无论什么原因,只要你有一丁点关心我,我就满足了。”
“你……”闻言,闵奇善蓦地抽回手,罩上她那双清亮无伪的眸子,拒绝让她无辜的眼神再影响自己。
“不过就是去趟京城,有何了不起的?只要能够摆脱你,纵是刀山火海走一遭我也会去!”
他的话,字字如冰刀般将她伤得千疮百孔,她却连喊痛的权利都没有,因为再张开眼,他已宛若疾风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