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下外衣后,他吹熄烛火,避开坐在床榻旁的她,迳自躺上床没再理会她。
在幽暗的房里,她仍能瞧得一清二楚,见他睡下,她坐在旁边直勾勾盯着他看。
“欸,孟息风,你们孟家是天师世家,你也会捉妖驱鬼吗?”她好奇的问。
他沉默着没有答腔。
“你看过妖怪吗?”她再问。
他仍是阖着眼不发一语,当没听见她的话。
他不回应她的话,她也没在意,自顾自再问:“你为什么会中了那什么恶咒?”
他没回答。
她自问自答,“我知道了,你若不是做了天怒人怨的事,就是横刀夺爱抢了别人心头所好才会被下咒,我说得对不对?”
他眉头微动,还是一句都没回。
她倒不是非要他回答她不可,而是夜里太静了,她又一点都不觉困倦,见大家都睡了觉得有些寂寞,这才想找他说话。
半晌,见他似是睡着了,她也没再吵他,穿墙而出打算四下逛逛,打发这漫漫长夜。
她没敢跑太远,只在附近逛了一圈,夜深人静,连鸡犬都睡着了,她正觉得无趣准备要回去时,隐约听见有处房里传来奇怪的声音,她好奇的飘上前,穿墙而入。
在白荷四处游荡的这一晚,靖国公府为了花若耶昏迷不醒之事,花明霞、花芹芝、花红缨全都被禁足了。
靖国公夫人云凤青罚她们在房里闭门思过三个月。
越平王府三日后要举办的荷花宴,姐妹三人全都无法前去。
可云凤青是她们的嫡母,她们不敢有只字片语的不满。这位嫡母虽然不得她们父亲的宠爱,但她出身高贵乃是牧陵郡王之女,而牧陵郡王是当今太后的兄长,云凤青见了太后要喊一声姑姑,论起地位毫不亚于靖国公。
靖国公花肇谦虽与正室不亲近,但对她人前人后倒也十分敬重。
这些年她主持府里的中馈,靖国公府在她打理下,井然有序,尊卑分明,因此即使是她们的母亲在她跟前都只能恭恭敬敬,不敢有一丝逾矩。
此时站在床榻旁看着女儿的云凤青,神色阴驽。
她嫁给花肇谦二十年只得了这么个女儿,她费尽心思为女儿筹谋打算,从几年前便开始在京中世家贵族的子弟中仔细挑选,想为女儿谋一门好亲事,如今好不容易千挑万选才终于挑上了一个。
女儿出事那日,越平王府正好派人来为世子唐奉书议亲,她很满意这门亲事,待越平王府的人离开后,她正想把这好消息告诉女儿,哪里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原以为女儿很快就会清醒,谁知她竟昏迷到现还未醒来!
瞅见女儿这般模样,云凤青恨不得命人将那三个害了她女儿的庶女给痛打一顿。
要是女儿有个什么好歹,她绝饶不了她们!
“欸,孟息风,你知道昨晚我瞧见什么了吗?”一早见到孟风息醒来,白荷兴匆匆地飘到床榻旁。
他瞥她一眼,也没作声,走到面盆前准备洗漱。
她没在意他的冷淡,兴奋的将昨晚瞧见的事告诉他,“我跟你说,我昨晚亲眼瞧见传说中的妖精打架了!”
闻言,孟息风轩眉微拢,“什么妖精打架?”他怎么不知孟府有妖精?
她臊红着脸,伸出两根手指头交缠在一块,“就是那种妖精打架啊。”对于这种事,姑娘们总是羞于直接启齿,因此都以妖精打架来称呼。
瞅见她的手势,孟息风愣了愣才明白她的意思,脸色顿时一沉,训斥她,“你一个姑娘家竟跑去窥看这种事,难道不知羞耻怎么写吗?”
她无辜辩解,“我也没想到会瞧见这种事,昨儿个我一人在府里头四处逛,忽然听见有人呻吟,以为是谁身子不适便过去瞧瞧,哪里知道一进去就撞见床榻上的人正在做那事。”
孟家并非每个人都能瞧见她,只有开了天眼的人才能看见,住在祖宅里的孟家人不多,包含孟清聿夫妇和孟息风在内不过也才七、八个人,那天冥婚前来观礼之人都是旁支,是从其他地方赶来,并不住在本家。
而宅子里的下人都只是寻常人,没一个人能见到她。
“非礼勿视,纵使不慎撞见,你也不该多看。”孟息风斥责她,方才听她话里透着的那股兴奋劲儿,他不问也知,她昨儿个意外撞见后定是没即刻离开,还逗留在那儿观看。
“欸,你不想知道我昨晚瞧见的那两人是谁吗?”见他像个夫子一样训斥她,她也没在意,她早就看出他这人性情古板严肃。
孟息风直接以行动来表明他不想知道那两人是谁,转过身洗漱。
她不死心的飘在他身边叨念着,“你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吗?那两个人可是你绝对料想不到的人!”
他无动于衷。
“你们五长老和八长老……”
闻言,一直面无表情的孟息风终于露出一丝惊讶之色,抬起洗得湿漉漉还来不及擦干的脸望向她,“你说那两人是五长老和八长老!”
见终于诱得他出声了,她得逞的嘿嘿直笑,慢吞吞的卖着关子,“我可没说是他们两人。”那两个人都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
他不容她狡辩,“你方才分明说了五长老和八长老。”
她趁机反训了他一句,“话要听清楚,我只说“你们五长老和八长老”,可没说是他们两人。”
他顿时意识到被她戏弄了,“你这是在诓我?”
“是你自个儿没听清楚,误会了,怎能怪我。”她嘻嘻笑道。
知道他不问,她怕是要没完没了,孟息风不得不问道:“那两人究竟是谁?”
听他开尊口问了,她这才高兴的告诉他,“是你们府里那个白脸管事和厨娘。”她不知道那管事姓什么,见他面色白皙便叫他白脸管事。
听见是那两人,孟息风俊眉微蹙却没再多说什么,拿起巾子把脸擦干。
“欸,既然他们两人郎有情妹有意,你要不要撮合他们,安排他们成亲算了?”她想既然那两人有情,不如成全他们,也省得他们辛苦的在半夜偷情幽会,完事后那厨娘还得躲躲藏藏、偷偷摸摸的走回去。
孟息风没告诉她那管事已成亲,家小都安置在外头,至于那厨娘则是个寡妇。
孟家待下人一向宽厚,倘若那管事想纳厨娘为妾,他们也不会多管,可听说那管事的妻子是个妒妇,绝不容丈夫纳妾。几年前管事有意纳妾,被她追砍了好几条街,怕也是因着这关系,管事与厨娘才会瞒着众人夜里私会。
不过这事他没告诉白荷,洗漱好后,他挑了件银灰色长袍穿上,再束起发髻走出寝房到静室练气调息。
那静室似乎安置了什么辟邪之物,白荷无法跟进去,只好自个儿一人四处溜达,半途遇见孟清聿夫妇,两人关心的与她叙了几句话。
瞅见两人亲昵的手挽着手,白荷羡慕的脱口而出,“孟伯伯、孟伯母感情真好。”说着这话时,她脑海里突然掠过一男一女,两人的面容有些模糊,瞧不清楚。不知为什么,她直觉这两人是夫妻,但两人的关系很疏离,不像孟氏夫妻这般亲密。
钱苡安含笑的看了身旁的丈夫一眼,“我和你孟伯伯自小一块长大,又成亲二十几年,这都老夫老妻了。”成亲后,她与丈夫一直很恩爱,这一生她最满意的事便是嫁给了丈夫,如今儿子已平安无事,此生可说别无所求了,当然若是能再添个儿媳妇什么的,那就更好了。
瞅着白荷这个名义上的儿媳妇,她十分中意,即使知道自个儿离魂,她仍一直不急不躁,不忧不惧,这分从容淡定让她很欣赏。
她心中不禁暗自期盼白荷仍是未嫁之身,如此一来,说不得两人有缘能做婆媳。
一旁的孟清聿则关切的询问白荷,“你可有想起什么事来?”
白荷轻摇螓首。
钱苡安安慰了她一句,“不要紧,我们已经派人去打听了,也许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白荷颔首,再叙了几句后,她目送两人离开,怔怔的注视着他们交握在一块的手,和并肩而行的亲昵身影。
她忍不住艳羡的想着,要是以后她和她的夫君也能这般就好。
难得有情郎,白首不相离。可这有情郎绝不能多情,只能对她一心一意,要是他三心两意,见一个爱一个,那不要也罢,她不愿像母亲一样……想到这儿,白荷忽然一愣,她母亲是什么样的?
她努力想了想,最后一无所获,什么也没再想起来。
孟家有一处禁地不准任何人擅入,这事在白荷来到孟家的翌日便被叮嘱过。
她虽然有些好奇,却也不至于为满足好奇心就擅闯禁地,她顶多只在那处禁地——白阁附近张望几眼。
白阁是栋两层楼的阁楼,样式与孟家其他的房舍相差不多,皆是黑瓦白墙的建筑,四周栽满了山茶花,孟家人和下人皆不敢随意前来,故而此处十分清幽静谧,只有一名年纪约莫五旬的侍者守在门前。
今晚孟息风入睡后,白荷一人闲着无聊,四处游荡,不经意飘到白阁附近,那名侍者似乎也去就寝了,白阁前无人看守。
她瞥了一眼,准备飘到其他地方时,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道冰冰凉凉,宛如夏日溪涧从山石间落下的清冽嗓音。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她惊疑不定的四下逡巡,想找出是谁在说话,忽然之间,白阁紧闭的雕花木门仿佛被一道风给吹开了。
“姑娘请进。”那嗓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她有些惊疑,不过略一迟疑后,仍缓缓飘了过去。
进去后,屋里没有点灯,但她是一抹魂魄,能在夜里视物,望见有一人端坐在蒲团上,她好奇的靠近,瞧见那人一头霜白的长发没有束起,随意披散在肩上,接着在看清他的面容时,她倒吸了一口气。
倘若这世间真有神仙,应当便是如此吧。他俊美无俦,肤如白玉,五官细致得犹如上天精心雕琢,完美得令人屏息。
“你是谁?”仿佛怕亵渎了这谪仙般的男子,她小心翼翼出声询问。
“孟家的人都叫我叔祖。”他抬目看向她。
“可你看起来似乎并不老。”她直言不讳的表示。
“我已活了许久。”久到他都记不得他的年纪了。
她怔怔的望着他那双仿佛浸染了沧桑岁月的枯寂眼神,脱口问道:“你怎么会住在这禁地里?”
“因我不欲见外人。”
“那你为何让我进来?”
“因为你与孟家有缘。”她是他所测算到的契机,既能解了息风身上的咒,而他寻觅多年之人也将因她出现,因此他特意见她一面。
这是白荷最后所记得的话,而后她连自个儿怎么离开的都不知道,等再回过神来已是翌日清晨。
她迷迷糊糊的张开双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回了孟息风的寝房,思及昨夜的事,她兴匆匆将此事告诉孟息风。
“孟息风,我昨晚进了白阁,见到你们叔祖了!”
正要洗漱的孟息风神色一沉,“你擅闯了禁地?”
“我没有擅闯进去,是叔祖让我进去的。”她将昨日被叔祖叫进禁地之事告诉他。
听完,孟息风有些讶异,“叔祖让你进去?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我跟你们孟家有缘。”她托着腮颊,有些懊恼自己竟然想不起那位叔祖的模样了。
孟息风略一沉吟,告诫她,“你进禁地见了叔祖的事,别再对其他人提起。”
“为什么?”
“你一个外人进了孟家禁地难免引人非议。”在孟家,除了历任的家主夫妇,无人能有幸得见叔祖,就连他也不曾。叔祖见了她,定是有什么特别的缘由。
“又不是我自个儿闯进去的。”她叨念了句,不过还是顺从的点头答应,没再对其他人提起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