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俏的肚子在立夏那天发动。
正要在睡,便觉得肚子怪怪的,收缩得特别厉害。
宋嬷嬷察言观色,「承徽可是肚子疼了?」
这可是太子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都是大喜,何况前几个月李家出那事情,李皇后为了堵住齐太后的嘴,自肃禁足三月,皇上因此不太开心,宫里气氛闷闷的,需要一点高兴的事情。
姜俏摸了摸肚子,「有些古怪,但又不是很疼。」
她虽然活过两世,但没生过孩子啊,宋嬷嬷在宫中一辈子,也没生过孩子,连忙命人去找太医,又把住在耳房准备的秦嬷嬷叫了过来。
秦嬷嬷是官中上个月派下的,接生经验圭富,宫中的娃儿几乎都是经她手出来的。
秦嬷嬷一看就笑说:「恭喜承徽,要准备迎接小皇子了。」
接下来花开院开始忙碌起来,烧热水,准备布巾,又拿了太医开的薰香草把屋子里里外外薰过一遍,膳房也迅速送来一直温在小炉子上的人参鸡。
姜俏其实不饿,但秦嬷嬷却让她一定要吃,不然会没力气,因为等肚子疼起来,给龙肉都吃不下。
派出去送逍息的人都回来了,寿康宫已经知道,凤仪宫已经知道,御书房已经知道。
姜俏喝完鸡汤,打了嗝,肚子只是一阵一阵小小的痛一下,痛一下,还没什么实际感,但内心还是有点不安,即便是医疗卫生发达的现代,女人生产都还要冒着生命危险,何况古代,古代没有消毒,他们是用薰香当消毒剂的,妈啊,保佑那薰香真的有杀菌效果。
秦嬷嬷拿了一本画册进来,「承徽看这些图,心情好些。」
那是一本古籍了,虽然保管得很好,但免不了陈旧感,姜俏打开,一下就被吸引了,里头画着个小胖娃坐在澡盆中洗澡,那胖胖的脸颊,莲藕般的手臂,好可爱喔,翻过页,哇,小娃在学爬。
「秦嬷嬷,小娃娃从出生到能爬,要多久呢?」
「六七个月便开始会坐了,七八个月开始学爬,到时候可就看不住了,太子殿下小时候得四个嬷嬷看着才行。」
听到公孙玥小时候的事情,姜俏内心一阵柔软,「殿下小时候很顽皮吗?」
秦嬷嬷的老脸露出慈祥笑容,「小孩子哪有不顽皮的,顽皮才好呢,身体健康的孩子才爬上爬下闹个不停,宫里不怕孩子闹,越闹越开心。」
姜俏还想回什么,突然肚子一抽,忍不住吸了一口气,这一波痛好大,前两个时辰的痛跟现在比起来根本小巫见大巫。
秦嬷嬷突然站起来,「老奴见过殿下。」
「秦嬷嬷不用多礼,俏儿可还好?」
咦?咦?公孙玥什么时侯进来的?她居然没注意到。
姜俏捂着肚子,「殿下不是在跟皇上讨论新税制吗,怎么过来了?」「你要生了我怎能不过来,税制又不是几个时辰可以讲完,告一段落也就是了,明天再说也一样。」公孙玥的表情既关心,又有点不知所措,「秦嬷嬷,承徽疼得脸发白,这可正常?」
秦嬷嬷陪笑,「这只是开始呢,还有得疼。」
姜俏深吸一口气,什么,还有得疼,她已经觉得有人在打她肚子了。
见公孙玥神色不善,姜俏连忙说:「我没事。」
啊——
就看到公孙玥一脸正色的对着她的肚子说:「你这小混蛋还不赶快出来,莫要折磨你母亲。」
姜俏大笑,一笑,肚子更疼了,但是她看秦嬷嬷的脸色就知道了,还早。
公孙玥就在房内陪着姜俏看那娃娃画本,又下了一盘棋,晚饭姜俏实在吃不下,只喝了一碗汤,到夜半时分,姜俏才算正式发动。
公孙玥被请了出去,四周点起烛火,把房间照得跟白天一样,几个在宫中专职接生的老宫女,有人负责给她扶手,有人负责拾她喊话,秦嬷嬷做的自然是最重要的,看孩子出来没。
姜俏虽然疼,但神智还是清楚的,听到外面的传话一阵一阵,她真正开始大痛后,宫人又去报了一趟,皇上来了,李皇后来了,齐太后也来了。
「姜承徽,用力。」秦嬷嬷喊着。
好,我用力。
「再用力。」
好,我用尽吃奶的力。
姜俏真是又累又倦,肚子好痛,喉咙也叫得好痛,心想这小家伙这样折磨她,出来非得打他的小屁股不可。
可恶,好痛,用力——
就觉得身下一热,耳边便听得小娃啼哭。
「恭喜承徽,是个儿子。」秦嬷嬷喜孜孜的,「快点去外面报喜。」
姜俏双眼无神,任凭宫人替她换衣服,清理床铺,耳边听得小孩啼哭,连忙振作起来,「孩子呢,我要看。」
秦嬷嬷拿着热水绞过的布巾给她擦额头,「刚洗过后就抱出去了,得等太后,皇上,皇后,以及殿下看过了,才会抱回来给承徽看,您不用着急,是个面貌很端正的小皇子,哭声也宏亮,肯定讨人喜欢。」
她才不在乎什么皇子还是皇女,她也不想打他小屁股了,现在只想亲亲他,抱抱他,这是她怀胎十月的小宝贝。
宫人终于把她清干净了,姜俏喝了一碗人参鸡汤,等啊等的,公孙玥终于抱着孩子走进来了。
他抱孩子的样子很利落,就像抱了无数次一样,这应该就是天性吧,身为父亲后,自然懂得怎么抱孩子。
「父皇跟母后很高兴,皇祖母也很开心。」
「那你呢?」
「我自然是最开心的,父皇跟母后都说很像我小时候呢。」公孙玥把孩子递给她,表情满是温柔,「名字已经起好了,公孙云。」
「云,我喜欢。」姜俏抱着孩子,内心满满的喜悦,原来公孙玥小时候长这样啊,不过是个小婴儿而已,眉毛居然这么浓,真可爱,希望这孩子的心就像云朵,永远洁白,懂得柔软待人,不要因为宫廷阴暗就被污染了。
宝宝,妈妈爱你。
太子终于有了第一个孩子,皇上跟李皇后都很开心,宫中每人多发一个月的月银,花开院伺候的拿三个月,到处一片喜气洋洋,除了寿康宫。
「你说什么?!」太后一脸不悦。
公孙玥朗声回答,「孙子说,拈阄。」
「当时你说拈阄,哀家懂,李家跟齐家都算是你的外家,两家又都各只有一个年龄适当的,为了维持两家交好,选择拈,这没问题,但现在李八娘已经被流放,官中可只有玉轩一个人啊,你还要拈什么阄?」
「孙儿喜欢姜俏,想立她当太子妃。」
「胡闹。」
「孙儿不是开玩笑的,请皇祖母成全。」
齐太后太生气,脸都绿了,「她不过一个大学士之女,怎配得上你。」
「她的父亲好歹是自己考出来的前程,五娘父亲的宫位却是买来的,哪有比较高尚?」
齐太后听她说起侄子的糗事,面露不悦,正想说些什么,五娘却突然哭着跑出来。
「太子表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自从她九岁入宫,就一直被教导着来会成为太子妃,即便太子表哥说到时候要拈阄,她也不担心,祖姑会有办法的,等到李萤儿被流放,她内心更是笃定,自己这荣华院是住定了。
今天听到太子来到,以为是来说亲的,毕竟他已经十七,先定下名分,明年完婚正好,却没想到他是想在她跟姜俏那蹄子之中抽签决定妃位。
「表哥,那小蹄子有什么好,儿子将来我也会生的,表哥你别立她,五娘的肚子肯定争气。」
齐太后脸色不蔫,五娘规矩是太差了,偷听已经不可取,居然还跑出来,这不是告诉玥儿说她没规矩吗?要说来,也都是自己的错,人老了得了这个外貌可爱的孙侄女,一心一意把她宠了起来,明知道宠过头,总也想着,哀家可是太后,想对娘家孩子好一点,还要看人脸色吗?
齐太后挥挥手,「童嬷嬷,带五小姐下去。」
「祖姑,让我在这里,表哥看到我定会回心转意的。」
「童嬷嬷,还站着做什么?」
殿中,又恢复安静。
齐太后还想为了齐家做最后的努力,「玥儿,当初祖母是答应你在齐李两家女子中拈阄,可现在李萤儿已经不在,拈也没意义了,你应当按照约定,娶玉轩为妻。」
「不是,孙儿当初是说『若无合适女子,拈阄决定』,可没限制是哪家女子,李家女是不在了,但姜家女却在,孙儿今日想为自己的承徽争一争,承徽既然生了儿子,运气应该不坏。」
齐太后默然,没错,当初只说抽签决定太子妃,可没讲明就只李家齐家争,前提就是——若无合适女子。
她的记性很好,这还没忘,只是没想到,玥儿也没忘。
可是姜俏那出身,怎么当太子妃啊,父亲不过就是个没有权势的大学士而已,母亲还是商人之女,这要是被翻出来,岂不笑话,更别说自己还想保齐家富贵。
后宫已经有一个李皇后,不能再出个姜皇后,玥儿的太子妃,必须姓齐。
「玥儿,祖母甚少说在家之事,你可知道为什么?」
「孙儿不知。」
「因为伤心,我的母亲越氏生我时力竭面亡,父亲娶的续弦对我不甚友善,要不是两个哥哥护着,恐怕难以长大,我当皇后之后,就想回报两个哥哥——我的哥哥们才智平庸,总怕富贵到头,于是我把大哥的女儿齐梅许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心想,两代皇后,齐家是不用愁了,可没想到子梅被废,齐家上下又开始不安,皇上对你母后情深,我明白,所以我能把希望放在你身上,玥儿,祖母老了,你就当帮祖母一个忙吧,祖母在这里求你了。」说完,竟起身朝着公孙玥的方向跪了下来。
公孙玥大惊,连忙把齐太后扶起,「祖母不可如此。」
齐太后抓着他的手,「那你可答应我了?娶玉轩,跟她举案齐眉?」
「祖母这是在逼孙儿。」
「我是在求你。」
「皇祖母,就是因为您这样,我才不想娶齐家女,就算没有姜俏,我也不会娶的,我不要一辈子被齐家的人掐着不放,动辄威胁,祖母,您是公孙家的媳妇,不该再把自己当成齐家的女儿,开口要保齐家万年,闭口要保齐家富贵,您把皇祖父放在哪里了?我该立齐家的孩子为太孙,这样您才满意?」
齐太后跌坐在地上,「京家……哀家没那意思。」
「有的,您一直想跟齐家分享天下,皇祖母,皇祖父对您不好吗,父皇对您不好吗,为什么您不能替公孙家想一想,永远只站在齐家想事情,我不信您不知道齐玉轩蠢钝,但您还是要我娶她为妻,我怎么能跟这样一个人朝夕相处,可对您来说,我怎么想不重要,齐家能不能保下才重要,我身为堂堂太子,婚事居然只有一个选择,您让我作何感想。」
齐太后被戳破心事,脸上又尴尬又难堪,可想起哥哥的叮嘱,还是想做最后的努力,「就这一次,你娶了玉轩,哀家绝对不干涉你子嗣的婚配。」
「到时候齐玉轩会干涉的,她身为太子妃,肯定让太孙跟齐家女订亲,您想想,四代父子就出了三个皇后,齐家真要权力滔天了,祖母您别求我,我求您,放过父亲,放过孙儿。」
齐太后下定决心似的,「你刚刚进来的时候说拈阄,好,哀家答应玉轩跟姜俏拈阄。」
软天监很快的接到旨意,这便算了起来,中秋月圆,乃是适合请示天意的好日子。
由于太子妃抽签决定实在太损皇家威仪,故中秋节那日没有摆放花台,而是简单的放置香案,桌上两个卷轴,一个写着玉轩,一个写着姜俏,由公孙玥亲自点选,首卷为太子妃,剩卷为良娣。
简单仪式结束,钦天监监正对公孙玥深深鞠躬,「太子殿下,请。」
众人屏气凝神。
齐太后自然希望是齐玉轩,她这辈子都是齐家女儿,她要齐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皇上则希望是姜俏,他也受够母后,受够齐家了,何况姜家不过大学士,妻子又都是商家女儿,有这样的太子妃,将来不会有外戚专权的问题。
李皇后也是投姜俏一票,道理很简单,李家没有的,齐家也不准有。
至于当事人姜俏,当然也期待是自己——生了云儿之后,她的想法有了很多改变,想保他平安,保他顺遂,而这前提是她要有权,一个无权的母亲保不住孩子,所以她只有拿到东宫最大的权势,才不会有人轻易动她的孩子。
公孙玥在案台上拿起一个卷轴,众人眼睛都有焦急之色,是姜俏?还是齐玉轩?
钦天监监正躬身道:「太子殿既然已经选定,便请打开卷轴。」
「我手上这一眷便是太子妃的名字?」
「正是。」
「而桌上这卷则是良娣?」
「正是。」
就在众目暌睽中,公孙玥把手上的卷轴扔进香炉里,香炉里正燃着大香,遇到纸张,一下起了太火,把纸卷烧得一干二净。
监正傻眼,「太子殿下!」
「我的正妃已经烧掉,但桌上的良娣卷仍留着,这打开看良娣的名字也是一样。」公孙玥说完便拿起桌上的卷轴,一扯,卷轴上端端正正写着——齐玉轩。
钦天监监正见了,于是高声宣布,「正妃姜俏,良娣齐玉轩。」
齐太后一下跌坐在地上——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她已经命人偷换过卷轴,无论玥儿先拿哪卷,都会是玉轩当太子妃,可现下怎么会……
难道玥儿知道她动了手脚?不,不可能,姚公公做事一向利落,那换卷的小太监又已经被灭口,不会有人知道的……但不论如何,结果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