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尽头的雪总算停了。
春分节气过后,腊梅凋落,桃花探头,被大雪覆盖了整个冬天的红色宫墙又染上一抹嫩绿。
沿着抄手游廊种植的玉茗花开了,花瓣层层叠叠,看起来象是小牡丹似的,春雨过后垂着透明小水滴,更显得富贵可爱。
水塘边,姜俏笑咪咪的喝着补药,看着金色鲤鱼游来游去,心情很好。
公孙玥答应她能自己扶养孩子,那她就不怕齐太后,小鞋小袜继续准备起来,已经放满两个抽斗,还觉得不够,总觉得口水兜还少一件,虎头帽还少一顶,做这些小东西的时候,从来没感觉到时间流逝,开心得可以飞上天。
心情好,连补药都觉得可口许多,被齐太后那么一吓,这嘴巴上的苦已经不算什么了。
还有就是春天到了,为了保胎,她整个冬天都被禁足,闷都快闷坏,现在可好,天气回暖,百花盛开,树上绿芽争先恐后冒出,姹紫嫣红的春景不知道多宜人,要是每天能在松柏小径上散散步,生孩子时肯定不怕没力气。
「承徽。」白苏匆匆进入亭子,「婢子有事情要禀告。」
姜俏看了宋嬷嬷一眼,笑说:「宋嬷嬷是自己人,不用瞒着。」
宋嬷嬷来到春暖院已经几个月了,自己刚开始虽然有点怕她,但现在已经很信任她了,她对皇后之忠心,对太子之忠心,可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退后一步说,自己已经得罪了齐太后,可不能再得罪李皇后。
白苏低声,「听说,太后召见了芽枝。」
姜俏奇怪,「芽枝?怎么不是花枝?」
花枝有孕,孕期跟自己差不多,这要是运气好些,就能生下太子的长子,即便是庶子,那对皇室来说也意义韭凡,而芽枝伺候了两年多都没动静,太后怎会召见她?
「婢子也不清楚,是苑姊姊刚刚拿春服过来时提起的,苑姊姊说尚衣局有个宫女是芽枝的亲姊,在炫耀自己的妹子怕是要有好日子了,还说到时候能连她这姊姊一块提拔呢,苑姊姊这便好奇,难道是芽枝开始受宠了。」
宋嫂嬷一脸怜悯,「语气倒是大。」
她在宫中几十年,这种人见得可多了,想皇上还是太子爷的时候为了平衡东宫,连续在新近的陈昭训住所连过几晚,这陈昭训便觉得自己 要飞黄腾达,连早上去跟太子妃的见礼都故意迟到,说自己累了所以起不来,结果太子妃开始给她立规矩,罚抄女诫,陈昭训还委屈起来了,闯入煦光院以为太子会给她出头,没想到太子只说东宫后院都听太子妃的便是。
要说近一点也有,皇上去年选秀封了个杨嫔,父亲只是个小县令,皇上见她青春可爱宠了几次,说来杨嫔运气也好,很快有了身孕,太医又说十之八九是男胎,居然就缠着皇上给父亲跟弟弟求官了,说什么父亲官儿太小,每当自己想起,总觉得委屈了父亲,还有,她想给祖母还有母亲争诰命,听说登州知州空了下来,不如就给她父亲吧。
皇上最恨后宫干政,杨嫔这可是刚好触到皇上逆麟,这下也不用管怀孕了,直接打入永巷,听说杨婠接旨后哭喊得凄厉,说这一定是李皇后的主意,不是皇上的意思,她要找皇上给自己撑腰。
当然不会有人给她撑腰,皇上不缺女人,更不缺儿子。
在后宫,不知道自己轻重的女人很多,陈昭训是一个,杨嫔是一个,看来,芽枝又是最新的一个,很快要受宠?她在宫里几十年看得很透彻,女人如果第一年没得宠,后来也不会有宠了。
真的有宠的是像李皇后,快四十岁的女人,还在给皇上生孩子,或者像姜承徽,即便怀着身孕不能伺候,太子还是隔三差五的睡在春暖院。
「嬷嬷你说,这太后怎么突然就见了芽枝?」姜俏实在奇怪,芽枝身分不过就是通房,那可是跟官女差不多的地位,要说起来,花枝的资格还高一点,但也没拜见太后的福气。
「太后心思深沉,承徽不用费心猜测,再想,也只是增添烦情而已。」宋嬷嬷劝道:「当下承徽只要做好一件事情就好,便是养胎,其余的都不用管,老奴跟您说,不管芽枝拿什么讨好太后,她的身分都不会改变。」
姜俏却是无法不去想,「说不定太后一道懿旨,这便封了人呢?」
品级品级,也不过就是太后一句话而已,姜俏自己就是这样,突然从尚食变成承徽,而且她终不知道为什么太后会这样心血来潮,太后会不会也突然封了芽枝当孺人、昭训,甚至是承徽?
嗯,希望不要。
不知道是不是怀孕改变贺尔蒙,她觉得自己心思改变了,她刚刚当上承徽,知道盈秀阁还有两个何候了一年多的通房时,内心还觉得太子也太那个了吧,伺候一年多,没功劳也有苦劳啊,好歹给个奉仪当当,可以大方的事情又何必这样小气,东宫那么多院子不住人,让两人挤盈秀阁,不会很浪费吗?
可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她内心有了不一样的想法——不要。
她不要姊姊,不要妹妹,东宫那些院子空得好,空得妙,空得呱呱叫,她恨不得那些院子鬼,没人敢住进去才好,哼。
宋嬷糖微笑,「承徽是大学士府出身,有个阁老祖父,有个学士父亲,也算书香门第,名门之女,这样的身分绝对当得起承徽,可是芽枝是宫婢出身,什么是宫婢,那就是寻常百姓,为了想要入宫银这才把女儿送入官中,太后乃是老宰相的女儿,又是齐国相的妹妹,从小锦衣玉食,绝对看不上芽枝的。」
姜俏是不太想管,但又不能不管——她是东宫位阶最高的女人,总不能盈秀阁出什么事情一问三不知,不然等到敌人真的插旗成功,那就来不及啦。
就在姜俏的困惑中,齐太后举办的赏花会到来。
充太后素爱玉茗花,寿康宫也有专门的宫人种植珍贵的多鱼玉茗花,一株上同时开着桃红跟雪青,或者正红跟纯白,珍贵至极,放眼天下也没几盆的东酉,都聚集在齐太后跟前了。
姜俏觉得这没自己的事情,她又不是太子正妃也不是太子良梯,可没那个资格到寿康宫赏玉茗花,于是知道归知道,还是整天吃吃喝喝睡睡,过得舒服又惬意,直到赏花宴当天,公孙玥突然要她准备。
姜俏大惊,吓得手中吃到一半的玫瑰饼都掉了,「臣妾也要去?」
「当然。」公孙玥一脸奇怪,「这个可以讨好皇祖母的机会,你自然是要去的。」
「可上一次臣妾已经把太后得罪了,太后看到臣妾肯定不高兴。」
「所以你更要去,皇宫就这么大,难不成要在春暖院躲一辈子?」公孙玥想也不想就喊人,「来人,给你们家承徽更衣。」
白苏跟芫华听到,连忙进来,跟着如意跟兰卉,四人八手的把姜俏打扮起来,长发梳了个翔云鬓,插上一支东珠簪铃步摇,耳上一对兔形翡翠耳坠,配合早春气氛,选了柳绿色掐花对襟,同色孔雀绣纹云烟裙,春寒料峭,另外加了花软缎做的披。风
公孙玥很满意,牵着她的手走出春暖院,然后就要上太子马车。
姜俏内心一惊,「这、这巨妾能上吗?」
这可是明黄色的啊,全天下也只有齐太后、皇上、李皇后、太子这四人能使用明黄色绣帐做的马车了。
公孙玥笑着说:「按制,本太子在就行。」
姜俏忐忑不安的跟在他身后进去,里面空间很太,铺着厚厚的锦垫,坐在上面只觉得柔软而舒服,里头放置了一个明黄色的胖迎枕,有点心柜,有小书桌,甚至还有煮茶的用具,皇宫是太大了,移动的时间至少半个小时,的确需要一点东西打发时间。
马车开始辘辘前进。
去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节吧,她与百来位秀女在凤仪宫中等待命运,姜俏还记得自己拿到鲜花的心情,很兴奋,很安心,当时一心觉得凭着自己穿越的智慧一定能在宫中平安度过,只要能熬到二十四岁,就能回家团聚,结果齐太后一句适话,她的命运就有了大改变,招赘什么的都别想了,她只能在这红色高墙中生活、老去。
说实话,人的接受能力也很神奇,从刚刚开始的不能接受,不愿意,到现在已经过得如鱼得水,尤其随着肚子渐大,她对这宫廷也有了更多接受跟认同,不再觉得无助,每天她都过得满是期待。
「待会进了寿康宫,记得要去讨好皇祖母,就算有什么不愉快,你也是晚辈,孝顺是应该的。」
「嗯。」她要收回自己的话,她对宫廷还是无法接受跟认同,明明是齐太后威胁她,现在自己还得讨好她,凭什么,凭她老吗?
然,顶嘴这种事情她是不会做的,公孙玥既然保了她的孩子,那么她也愿意退一步。
不为什么,一个连承徽都驾驭不住的太子,会失去威信,她不想看她的霸道总裁为难,皇祖母跟自己的女人意见不同,错的怎么会是皇祖母,一定是自己的女人。
于是,姜俏露出笑容,「臣妾明自。」
「那就好。」
马车停下了。
公孙玥牵着她下马车,踏上阶梯,穿过寿康宫的垂花门,崔公公跟宋嬷嬷则跟在后面。
偌大的庭院中已经有不少人,男男女女都有,皆是盛装出席,只不过男子服色就那些,玄青色、黛紫色,不似女子从头饰到鞋子莫不争奇斗艳,香粉的味道好几种,浓得盖过玉茗花香。
众人见到公孙玥,纷纷过来行礼。
按东瑞国制,只有太子妃可以受礼,至于良娣及其以下,反过来要问候大臣的,因为在官礼上,承徽不过妾室,大臣没有跟妾室行礼的道理,而妾室是得跟大臣问好,姜俏就觉得有点慌,她谁也不认识啊,是要怎么称呼?
到时候丢的不是她姜俏的脸,而是他公孙玥的脸啊。
还好,自己是白紧张了,古代人真是太可爱,如果只说「臣见过太子」,那她就会很尴尬,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他们都会说「臣沈大康见过太子」,于是自己就知道,这人叫做沈大康,她只要说「见过沈大人」就行了。
见礼很轻松,不过一个屈膝,难不倒她。
「太子殿下来啦?」童嬷嬷在一群人中找过来,「太后可等了您好久,殿下这边请。」
充太后正跟几个诰命夫人炫耀她的四色玉茗花,见到爱孙,脸上笑意更甚,见到姜俏,那笑意也不减半分。
姜俏心想,这就是在后宫生活了四十几年的女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影响她了,即便是得罪过她的人也一样。
齐五娘立刻上前挽住公孙玥的手臂,一脸撒娇的说:「太子表哥可来得真晚,五娘等了你好久哪。」
姜俏忍不住在内心啧啧啧,看齐五娘那什么样子,一下蹦过来就整个人悬在公孙玥身上,花痴似的,这么多人看着呢,齐太后也不管管,这哪里像大家闺秀?
还有,那个三八妹说「你」耶,不是您,是你。
他们是成亲了吗?没有,那她怎么敢这样自动平起平坐了,要说来,她不过是个大臣之女而已,但看看现在什么样子,有辱斯文,哼。
公孙玥不着痕迹地拉下齐五娘的手,对着太后说:「皇祖母这盆玉茗花可开得真好,花瓣丰润,花叶翠绿,长太高了抬头累,要长低了又少分富贵,这高矮可真怡到好处。」
充太后笑着说:,「你倒是个识货的,喜欢的话祖母命人搬去你的煦光院吧,你跟皇上这阵子为了大渠江的事情太辛苦了,赏赏花,也能散散气。」
姜俏原本是很讨厌充太后的,可是听到这番话,突然又觉得心软,她是齐家的女儿没错,但面对公孙玥这孙子,却也是打从内心疼爱,这四色玉茗花如此珍贵,也想送给他。
「孙儿没能将天下好物都搜罗来给皇祖母,已经是不孝了,怎能再拿皇祖母的东西。」
旁边一个约莫十、二岁的少女讨好道:「太子表哥真是孝顺。」
「锦妹妹不用如此献媚。」齐五娘毫不客气的打断,「我若要陪嫁,也会找自己的庶妹,不会找你,锦妹妹若想入皇宣,还是另外找出路吧。」
那叫锦妹妹的少女一时间也不高兴了,「我跟太子表哥说话,关你什么事了?」
「太子表哥可是我未来夫婿,自然得管,回头我倒是要问问婶娘,是怎么教女儿的,大庭广众也不收敛点。」
「是啊,回头我也得问问伯媳,是怎么教女儿的,太子表哥又还没跟你订亲,凭什么管?」
齐五娘尖叫,「是祖姑允我的,说一年后肯定让我入主东宫。」
「哼,谁不知道太子表哥说了,到时保抽签诀定,除非两支签儿都写着你的名字,否则你就有把握一定当上太子妃?」
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此刻你一言我一语,居然在太后面前争执起来,旁边几个贵妇知道这是齐家小辈,故也不太好阻止,后来是童嬷嬷假意清清嗓子,又拼命使眼色,齐五娘跟齐锦儿这才消停。
旁边,姜俏看得瞠目结舌,古代人不是应该含蓄吗,怎么这样开放无极限啊,公孙玥就在旁边耶,两人居然就这样吵起来?
而且听起来齐家不只齐五娘,齐锦儿也对公孙玥有意思,对啦,东宫那么多院子用来装什么,当然是装女人啊,太子有太子妃,良娣,承徽,昭训,奉仪,想待在东宫,多的是地。
齐五娘有太后当靠山,有恃无恐,齐锦儿怕也是被宠坏了,什么都敢讲,尤其是说到那句「除非两支签儿都写着你的名字」时,她见到八风吹不动的齐太后眼神居然闪过一丝恼怒。
姜俏就奇了,难不成齐太后真想这么干?
然后又觉得公孙玥好可怜,只能怪自己这块肉太肥,人人都想来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