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护住了古瑶儿,将后背暴露在敌人面前,而傅良辰则是牢牢抓着挡住了无数飞箭的马鞍,死命地扑上前护住了他,然后三个人在马儿剧冲的失势下,跌滚成了一团。
萧翊人抱住了哭喊着紧紧攀住自己的古瑶儿,却没料到用马鞍为他们挡下危险的傅良辰,抓住他衣摆的一角,渐渐往悬崖下方滑去。
六名护卫趁着敌人换箭拉弓的空档,终于腾出手来火速抓起挂在马鞍侧的十字弩,啉咻咻!齐齐往飞箭来处射去,随即密林里响起了十数声中箭的闷哼和惨嚎声。
为了护住强出头而冲动惹祸的古瑶儿,饶是骁勇强悍如萧翊人,右边肩膀依然中了一箭,他右手顿时失了力气,只能用左手紧抱住古瑶儿,在瞥见抓住他衣角下摆的傅良辰时,不禁大惊失色,颤声喊出她的小名:“小辰!”
“你……没事吧?”萧翊人背后也中了一箭,鲜血迅速自背心蔓延开来,望着他的苍白小脸,满满是焦灼和担忧。
“小辰……小辰,你别放手,你抓紧……”他痛苦惊惶如烈火焚烧,黝黑脸庞因恐惧而泛白,努力想用无力的右手抓住她。“我会救你的……你、你抓住我的手……”
如果他肯放开左臂弯里牢牢圈住的古摇儿,定能及将将她渐渐滑坠下悬崖的身子拉回来,可是就在他左手一动的当儿,古瑶儿却紧攀住他的手,哭得惊慌狂乱,像是就要崩溃了一般。
“将军……我好像中箭了……好痛,好痛……”古瑶儿痛呼的呻吟越来越弱、越来越小。
“瑶儿,撑住!”此刻,萧翊人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左右为难、天人交战,向来坚毅的脸庞充满挣扎和矛盾,抓住傅良辰衣领的右手,却慢慢松弛脱力了。
“小辰!你、你抓住我,别放手!”傅良辰仰望着为难而无措的他,眼底盼望的光芒渐渐黯淡,取而代之的是悲苦到心灰的木然……不用了。
她什么都不求,都不要了。
“我不会,再教你为难了……”她的心空洞得再无一丝生意,背上传来的剧痛伴随着体内流失的血液,令她的力气逐渐消失,低弱的嗓音却冰冷而坚决。“萧翊人,我傅良辰这一生,欠你的都还清了,只愿下辈子……永不相见……”
“小辰,你……”他心底升起一股不祥预感。
她仰着苍白的小脸对着他冷冷地笑了,抓着他衣摆的小手松开,同时间萧翊人无力的大掌再也抓不住,惊恐绝望地看着她带着凄凉的笑容坠落……消失……
“不……不……”他嘶吼着,疯狂挣扎着就要跟着跃下,却被古瑶儿死命抱住,他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左手狠厉地将她一掌震开,挣扎着就要纵身跃下悬崖,却被护卫们七手八脚地紧紧拦制住了他。
“将军!将军,您冷静点,属下下去找,我们会找回少夫人……”
“滚开!”萧翊人犹如失了心神的野兽,赤红着双眼,将护卫们一一震飞甩开,跌跌撞撞地就要往悬崖下跳,“小辰她是我的妻子,我会把她找回来,我会救她,我……”
“将军,对不起!”一名护卫见势不对,大着胆子扬掌自他后颈砍落!
“我要去……找……”天地在他眼前渐渐黑了下来,在跌入黑暗前的那一刹,他彷佛又看见了她含着泪光的凄凉冷笑……小辰……小辰,翊人哥哥究竟都对你做些了什么?
萧翊人胸口剧痛,忍不住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来,接着整个人倒地,昏厥不省人事。
当萧翊人醒来时,已是身处平稳却疾驰的马车上。
“咳咳……”他胸口撕心裂肺般如火烧,喘咳着挣扎要起身。“来人!”
“将军,别起来,你身上还有伤。”一旁的古瑶儿眼眶盈泪,小心翼翼地扶住他。“你要什么跟我说,你好好躺着,别把伤口又挣破了。”
他动作一僵,血丝满布的黑眸冷冰冰地盯着她。“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也受了伤吗?小辰呢?你们找到她了吗?”
“我……”古瑶儿没想到他劈头便是问这些令她难以作答的话,心下先是一阵醋意翻滚,可是不知怎的,当对上他的目光时,她不禁打了个大大的寒颤,尤其是当她明明一身完好无伤的时候。
“傅姐姐……仍下落不明,我、我还好……将军,你先别说话,你高烧了三天,好不容易才退烧的,大夫都说了,你一定得好好静养的。”
“你没有受伤?”
听到仍未找到傅良辰,他心一痛,随即想起了什么,目光冷厉如刀芒的盯着她。
“我、我……”她忽感一阵委屈,泪水夺眶而出,赌气道:“难道将军你就这么巴望着我受伤吗?你可知道你受了伤,还昏厥过去,我有多担心?可你一醒来便是这样质问我,我心里真的很难受……”
“古瑶儿。”他一字一字地道,眼神更加森冷,身子因强抑的怒气、愤恨、失望,激烈到微微抖动了起来。“告诉我,你当时真的中箭受伤了吗?”
“我……”她恐慌了起来,因为他眼底的杀气可怕得令人无法抵挡,古瑶儿这一生从未想到过,他会有这样看着她的一刻。
在这一瞬间,她终于恐惧地醒悟到,他萧翊人本就是那个战场上杀人如麻、人人惊怖的活阎王,她……她怎么给忘了?!
“回、答、我!”他明明声音也没有提高,却令她畏惧到了骨子里。
“将军,对、对不起……我、我当时没想到……我只是……”她抖着惨白的唇,忍不住哭了。“我害怕你又对她心软,我怕你不要我……我也不知道事情会这么严重……”
原来,良辰都是对的。
原来,一直是他信错了人,他的自以为是,作祟的尊严,执迷不误生生地将她逼进死路里。
我不会再教你为难了。
萧翊人,我傅良辰这一生,欠你的都还清了,只愿下辈子……永不相见。
他竟联同一个外人,伤她至此……
“我真是天杀的瞎了眼!”他缓缓地闭上眼,声音瘠哑破碎,下一刻,却握拳狠狠痛击自己的胸口,一下又一下,力道又重又沉,打得他鲜血一口一口地吐出。
“我萧翊人彻头彻尾是个天杀的王八蛋!负心汉!我不是男人!”他每说一句,便重槌自己胸口一记,鲜血自嘴里涌出,沾湿了胸膛衣襟。
“将军不要!”古瑶儿尖叫一声,连忙抓住他的拳头,惊慌失措地大喊道:“来人!快来人……将军,你住手,你不要这样伤害自己,不是你的错!”
“你走吧。”萧翊人猛然抬眼,眼里盛满了深深的后悔自责、苦痛和失望……对她,也对自己。“回北地!”
“将、将军?”
“我和你都重重伤了她,我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
他闭上了眼,声音嘶哑得近乎颤抖。“瑶儿,当初是我错,我把你拉进了我和她之间,可是我现在终于明白……她已经是我的妻子,我这辈子唯一的妻子,除了她,我不会再有别人了。”
“不,不要!”古瑶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拚命摇着头,备受打击地尖声喊道:“将军,你不能这样对我,你答应过我的!”
“是我对不起你。”他声音沙哑而悲哀,“待你回北地后,我会让你兄长替你找一门好夫家,由将军府出面为你厚置嫁妆……”
“你要负我?”古瑶儿英艳的容颜惨白如纸,随即又惊恐狂怒得微微扭曲。
“对不起。”他疲惫地叹息。
“凭什么?凭什么?就为了那个女人……”她失控地哭叫。
“瑶儿!”萧翊人直直地盯着她,黑眸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苦涩道:“是我的心盲目了,你自己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不想多所追究,可我们之间缘尽于此。待会我就让人送你回北方。”
古瑶儿吓住了,惊悸地看着他。“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切都是我的错,若非有我的纵容,你根本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伤她。”他想起处处受委屈却总是咬牙忍下的傅良辰,胸口一痛,又呕出了一口血来。
“咳咳,但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她,不管是你,还是我自己。”
“将军……我只是因为爱你,我才是那个配得起你的人……”
“来人!”萧翊人大喝一声,受伤的肺腑剧烈起伏着,气力几乎耗尽。“送古姑娘回北地。”
“将军,我、我错了,以后我不再处处针对少夫人,处处跟她争风……”古瑶儿满脸泪水地望着他,手却死命攀着车门框就是不肯离去。
闻声而来的一名护卫再也听不下去,没好气地随手一抓,便将她抛到了另外一匹马上。
……他们已经忍她很久了!
“将军,您内伤甚剧,千万不能再动气了。您放心,属下已经飞鸽传书回国公府,也通令京城境内的萧家军,让他们全力搜找少夫人的,不管少夫人是生是死……”护卫喉头一紧,不由一阵黯然。
“她不会死!”萧翊人面如金纸,满襟鲜血,双手紧紧地扣住护卫的肩头,胸口剧烈起伏着,痛得呼吸如刀割,却固执地啦哮道:“她,她还等着我带她回家,她不会有事,她……不能有事……”
护卫悲悯又难过地看着自家大将军,心里又是不舍又是怨怼又是感慨。
如果将军多信少夫人一点,多关心怜惜少夫人一些,那么,或许这个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可是眼见将军已是自责悲痛欲死,他们又如何忍心怨这平素英明神武、于情事私务上却冥顽执拗,致使大错铸成的主子?
“将军,您先躺躺,您的内伤很重,属下马上找大夫来。”护卫劝道。
萧翊人只觉眼眶灼热剌痛难当,每吸一口气都是深深的痛悔悲伤,激动全数化成了满心满腔的苦涩,刹那间只觉生无意趣,浑身再无一丝力量……
“我们现在在何处?”良久后,他瘠哑地开口。
“往北地的方向。”护卫迟疑了一下,才道:“在将军昏过去后,属下联系了赵副将,搜山查出了数十名北戎人,属下不敢大意,还是决定先带将军回去……属下,呃,可是做错了?”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涩涩地苦笑。“不,你没有错。”
国事重于家事,这是每个军人首要遵奉的第一信念。
护卫松了口气。“将军,那现在?”
“寒陵山悬崖下流经的是寒渡河,良辰……”他心口一痛,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能继续道:“必是坠入河中,她是会游水的,可是此刻寒冬,她身子肯定受不住,加上她又受了伤,马上通令下去,所有暗卫沿着寒渡河两岸,朝下游全力去找,举凡岸上村落、小城大镇,统统都要仔细找!”
“是,属下马上去传令。”
萧翊人捂着剧痛的胸膛,只觉心口处一阵空洞若死的凄冷苍凉,淡无血色的嘴唇嗫嚅了一下,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强迫自己说出下一个命令:“给我一匹马,抛下马车,我们以八百里行军速度,立刻赶回北地!”
护卫大惊。“万万不可!将军您的身子……”
“我没事,我不会死的。”他坚决地道,然后眼神浮现一抹痛楚,“北戎未灭,小辰也还没有回家……我不能死。”
“是,少夫人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护卫鼻头一酸,忙低头掩饰道:“属下立刻去安排,让他们全部动员起来寻回少夫人!”
“去吧。”他淡淡地道。
待护卫退下,萧翊人努力撑起了高大的身体,抹去嘴边的血渍,镇定地取过大氅穿好,提振起了一口气,等待他的战马到来。
小辰,你等我。
你一定要活着,好好的活着,就算恨我,一生都不原谅我也没关系,只要你好好儿的,就好。
翊人哥哥这次一定一定记得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