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几天,奉祀正就挑了一个吉日吉时,照着王妃的意思,在后寝宫的一块空地上,摆了个面向京城方向的小香案,并备妥三牲素果、香烛金纸,让赵晴用一颗最真诚的心来遥祭已逝的亲人。
另一头,元镇骑着他的爱驹,一路驰骋在常宁县的大街上,这匹叫做「黑云」的骏马,有着黑到发亮的皮毛,姿态更是雄纠纠气昂昂,也是九皇弟元礼一手接生、训练,最后奏请父皇送给他的十八岁生辰贺礼,两人虽不是同母所生,他却比自己的胞弟还有心。
「黑云」不只愿意跟他亲近,也得到了元镇的信任,不管是喂食或刷毛,全都不假他人之手。他只要心情好,便会骑上爱驹,离开王府。
街上的百姓只要远远看到肃王的身影就会四处逃窜,除了害怕惨死在马蹄之下,更怕挡到肃王的路会招来杀身之祸。
「肃王来了!」
「快逃!」
一时之间,大家奔走相告,纷纷走避。
大人的惊叫掺杂着小孩的啼哭,街上顿时乱成一片。
元镇一径地策马狂奔,无视百姓的惊恐和不安,只想宣泄心中的滔天怒火。究竟该怎么做,父皇才会愿意正视自己的存在,施舍他一些关爱的眼光,而不是任由他自生自灭?
他是否该杀光所有的百姓,好让上天来惩罚自己?
难不成只有死亡,才能消除心中的愤懑与怨气?
元镇的胸口沉堵,恨不得仰头长啸,控诉老天爷对他的不公平。
直到爱驹累了,他才蜇回肃王府。
他回到前寝宫时,里头一片死寂,下人们个个如履薄冰。
「千岁,是否要让典膳所准备点心?」王小冬帮他更衣之后问道。
他整了整袖口。「不必。」
「是。」王小冬躬了下身,退到一旁。
「这两天王妃那儿可有什么事?」他摸不清那个女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只能多盯着点。
「呃……娘娘那儿什么事也没有。」王小冬的神情透着几分异状。
元镇凤目突然变得锐利,任何异样都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说!出了什么事?」
王小冬以为可以瞒得过去,结果还是败露了。「……回千岁……娘娘她……她此刻正在后寝宫祭拜过世的淑妃娘娘……」
元镇凤目含怒。「谁准她祭拜的?」
不等王小冬想好该如何回话,元镇已经扭头就走,也不等奴才备轿,便大步地往后寝宫而去。
王小冬只能冷汗涔涔地跟在后头。
元镇一来到后寝宫,便扬声大吼。「王妃呢?」
「娘娘她……她在那儿……」被逮个正着的婢女吓得两腿发软,在肃王的威逼之下,跪倒在地,不敢隐瞒。
元镇依着对方指引的方向走去,就见王妃手持清香,跪在香案前祭拜,见到他突然出现,金香赶紧朝离主子最近的银屏使了个眼色。
「娘娘,千岁来了!」银屏慌道。
赵晴连忙将手上的清香交给奉祀正,再让银屏将她从软垫上搀扶起来,正想要解释,可还没来得及开口,香案就被肃王一脚踢翻,鲜花和素果撒了一地。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王妃,你三番两次违抗本藩的命令,当真以为本藩不敢拿你怎样吗?」
「千岁先别生气……」她吃痛地皱起眉心。
元镇嗤哼一声。「王妃这是摆明了要与本藩作对?」
「我能理解千岁心中的不满和怨气,所以不敢勉强,但是身为媳妇,却不能什么都不做,摆个简单的香案祭拜,也算是我的一片孝心……」赵晴试着和他讲道理。「她终究是世子的亲祖母。」
「亲祖母?」他很想大笑。「只怕她根本不稀罕这个孙子。」
赵晴很想把淑妃娘娘来找自己的事说出来,可又怕肃王不信。「我相信她稀罕的。」
「本藩不信!」元镇加重手劲。
赵晴蹙紧眉心。「好痛……」
「千岁别伤了娘娘!」婢女们低呼。
他恨恨地放手,瞪向早已脸色发白的奉祀正。「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我准备这些东西……」
奉祀正跪下求饶。「千岁恕罪!」
「去取本藩的剑来!」元镇朝王小冬吼道。
赵晴答应过会负起所有的责任,她不能让肃王杀了奉祀正,情急之下,她两手抱住他的手臂。
「是我要他这么做的,要怪就怪我……」
「滚开!」他用力甩开赵晴。
赵晴没有站稳,往后退了两步,虽然及时被婢女扶住,不至于跌坐在地上,还是让她受到很大的惊吓,小腹接着传来一阵抽痛。「唔……」
「娘娘怎么了?」金香大叫。
银屏见她脸上冒着冷汗,也吓坏了。「娘娘!」
见状,元镇呆在原地,瞪着方才甩开她的那只手,不禁大为后悔。「快去把良医所的人找来!快去!」
赵晴脸上的血色褪尽。「我的肚子……」
元镇大声咆哮,接着将她打横抱起。
「救救孩子……不要让他死掉……」她攥住肃王的袍衫,嚎啕大哭。
他眼底泛着血丝,咬牙切齿地嘶吼。「他不会死!」
想到自己可能害死一条小生命,赵晴吓到不知所措。「快救救孩子……我不要他死掉!」
将人抱上寝榻,元镇才要踱开,好让婢女来照料,却被一只小手拉住。
只见赵晴泪眼汪汪地说着。「我好害怕……你不要丢下我……」
「……良医副就快来了。」元镇不禁愣了愣,没想到赵晴会抓着自己不放,甚至哭得眼泪、鼻水流了满脸。
这个女人是真的担心失去孩子吗?
她真的不是在作戏?
赵晴用另外一只手紧紧护着小腹。「我好怕……你不要丢下我……呜哇……」
「本藩不许他走,他就不会离开!」元镇犹豫了下,也把手覆上去。
闻言,赵晴涌出更多泪水。「要是孩子没有保住,我不会原谅你……」
元镇恼火地吼道:「本藩说他会没事就会没事!」
「我的肚子好痛……」她哭个不停。
他烦躁地大吼。「良医副呢?」
终于,良医副跌跌撞撞地赶了过来,立刻帮王妃把脉。
「如何?」元镇焦灼地问。
片刻之后,良医副才硬着头皮回答肃王的质问。「娘娘只是动了胎气,下官立刻去煎一帖安胎药……」
「快去!」没耐性听对方说完,元镇直接吼道。
良医副又跌跌撞撞地回去煎药了。
「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赵晴又伸手抓住他的袍子,此时的她只想到他是宝宝的亲生父亲,这个时候应该留下来,不要让她独自承担。
其实他可以硬扯开来,但元镇却没有这么做……不,应该说他办不到,就怕又伤了她和孩子,只能任由赵晴攥着自己的袍子。
赵晴不得不闭上眼皮,祈求疼痛快点过去。「你要乖乖的……听到了吗?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已经没事了……」
元镇不知何时挨着床沿坐下,他不想去听她和腹中的孩子说话,可是又无法关掉听力,不想有一丝感动,但是无法否认,即便相当轻微,他确实是动摇了。
待安胎药煎好呈上,他端着药碗,一口一口地吹凉,亲自喂她喝。
这一切都是为了世子。元镇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喝过了安胎药,赵晴也早已筋疲力尽,没过一会儿便昏昏沉沉地睡着,那只攥住袍子的小手这才缓缓松开。
他应该起身离开了,可身体就是不听使唤,怎么也动不了,他不禁盯着王妃的睡脸,这个女人的态度前后不一,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她所说的话又是否可以相信呢?
「嗯……」赵晴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才动了动身子,就听到耳边传来关心的询问。
「娘娘好些了吗?肚子还疼吗?」
她半眯着眼,本能地回道:「已经不疼了……」
「那奴婢就放心了。」对方松了口气。
赵晴觉得这个声音很陌生,并不是银屏或金香,年纪似乎也大了些,于是努力撑开眼皮想看个清楚,就见忽明忽暗的光线中走出一位略显清瘦的中年婢女,长相平凡,没有太突出的特征,之前也都没有见过,不过光是后寝宫内就不知有多少婢女,她也不可能全部都认识,因此没有想太多。
「……娘娘别担心,世子不会有事的。」中年婢女趋近了些,在床沿坐下。「因为他可是观世音菩萨派来投胎的。」
「观世音菩萨派来的?你是怎么知道的?」她好奇地问。
中年婢女将手心轻放在她的小腹上,眼神带着慈爱。「奴婢就是知道……世子很想投胎当娘娘的儿子,相信娘娘一定也会喜欢他的。」
就在这时,她发现对方右手的无名指和尾指都断了,光是看着就觉得好痛好痛,想必当时一定流了很多血,但她又不好意思窥探别人的隐私,怕对方会尴尬,只好当作没看到。
「我已经喜欢上他了……」既然有缘成为母子,她一定会好好养他、爱他。「不过是男是女,也得等出生后才知道。」
「相信奴婢,他肯定会是世子,不会错的。」中年婢女说得笃定。
她不由得笑出声来。「但愿不会让你们失望。」
不知怎么,赵晴觉得这位中年婢女很有亲切感,就像从小照顾她的护理长,都像自家长辈一样关心自己。
此时,蜷缩在小床上的金香又听到娘娘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而且还发出笑声,连动都不敢动,只希望快点天亮。
好不容易熬了两个时辰,等到卯时,金香才敢起床察看,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寝榻前,见娘娘睡得正香,连忙左顾右盼,却什么也没看到。
等到银屏来了,她赶紧把昨天半夜发生的事说出来。
「娘娘到底是在跟谁说话?」金香紧张地问。
银屏勉强自我安慰。「也许只是在说梦话,咱们别自己吓自己。」
「你说的对,一定是在说梦话。」金香点头附和。
两个婢女不约而同地看着好梦正酣的王妃,缩了缩脖子,赶紧去做该做的事,免得又会胡思乱想。
又过了半个时辰,赵晴才幽幽醒转,在她们的服侍之下解了手,接着又回到寝榻上,喝了良医所送来的安胎药,没过多久,良医副来把了脉,也证明是虚惊一场,腹中的胎儿算是保住了。
「不过娘娘这几天还是不要到外头走动,要好好地休息。」临走之前,良医副又再三嘱咐。
赵晴点头应允。
「幸好娘娘没事,真是吓死奴婢了。」两个婢女异口同声地说。
她也深感抱歉,给大家添了麻烦。「我下次会多注意的……对了!奉祀正没事吧?千岁该不会把这事怪在他头上,已经杀了他吧?」
「奉祀正的胸口挨了千岁一脚,昏了过去,恐怕得调养数日。」银屏回道。
「都是我害了他。」赵晴不免自责。
金香见现在这个王妃善良宽厚,也不忍心责怪她。「只要世子平安无事,咱们才能安安心心过日子,以后娘娘千万要谨慎。」
赵晴点了点头,又想到昨天在肃王面前又哭又叫,有些难为情。
「娘娘一定不知道,昨天千岁在这儿待到很晚才走,他真的很在乎娘娘肚子里的孩子。」银屏把熬好的粥吹凉,端了过来。
赵晴早就看出来了。「可我还是希望千岁能够做个好榜样,能成为一个得到百姓称赞的藩王,别让孩子跟着有样学样,轻忽人命。」
「这……恐怕很困难。」两个婢女都表示不乐观。
其实她也知道,一切只能尽力而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