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亲自为刚出生的皇孙赐名为「奕勋」,不过赵晴还是喜欢「犼儿」这个乳名,也习惯这么叫。
「犼儿喜欢皇爷爷帮你取的名字吗?」当天傍晚,她问着咿咿呀呀说着话的儿子。
犼儿睁着圆滚滚的大眼,说着大人听不懂的话。
「原本还以为父皇这回会无视本藩的请求,拖到犼儿长大要请婚了还不肯赐名。」元镇多少有些意外。
赵晴乘机说好话。「可见父皇还是有心的。」
元镇哼了哼,不置可否。
「其实淑妃娘娘……我是说母妃的魂魄曾来找过我,就算死了,它还是想见千岁一面,可偏偏近不了身,也无法托梦,不得不来拜托我好好照顾你。」赵晴之所以拖到今天才说,就是在等适当的机会。
元镇俊脸一沉。「你不要替她说话,她恨不得没有生下我这个儿子。」对生母的怨恨,他至今依旧耿耿于怀。
「当年忍痛把才八岁的你送走,她心里真的万般不舍,但是为了皇上和百姓,又必须做个选择,只好假装不关心千岁……」
「够了!不要再说了!」元镇斥道。「这事你别管!」
赵晴见他执拗,看来母子和解的时机尚未到来,只得把话又吞回去。
「好,这事我可以不管,不过赵宜……呃,我娘这趟到关中府来,不知会待上多久,也该想想要安排她住在哪里。」
「这事你来决定就好,你们母女已经许久不见,一定有很多话要说,住的地方近一点也方便。」他不甚在意地说。
虽然她是巴不得这位赵宜人不要来,但对方想见女儿和外孙一面也是人之常情,她也不好阻拦。「多谢千岁。」
「据说这次同行的还有你同胞所生的亲兄长,他若跟你提起一些朝中政事,最好别放在心上。」元镇话中意有所指。
「什么意思?」赵晴不解。
元镇瞥她一眼,这次朝廷派来的官员之所以没有脑袋分家,其一是因为父皇为犼儿取名,开心之余,便决定饶对方一命;其二也是想顺道打听一些朝廷里的事,否则京里发生任何变故,自己肯定会被蒙在鼓里,不过这些事当然是把剑架在对方脖子上,硬逼着他说出来,他才无意间得知赵家父子私下和六皇兄的生母德妃走得近,背后的意涵不言可喻。
「总而言之,朝中之事不是你能过问的,别跟着掺和,也别被煽动了。」他没有说太多,只是警告意味浓厚。
赵晴颔了下首。「我知道了。」她现在要烦恼的可比这件事还要严重多了。
「对了!有件事想请求千岁答应。」
「说吧!」
「这次我能够平安生产,都是多亏了菩萨保佑,感谢祂将犼儿赐给咱们,我听说县内好像就有一间观音庙,我想亲自去上香答谢。」上辈子的她没有宗教信仰,来到这里之后,自然也开始入境随俗。
他看着抓住自己母亲手指、自顾自玩耍的儿子。「本藩陪你去!」
「不用了,我带几个婢女坐轿子去就好。」有肃王跟在身边,大家恐怕都会吓跑,赵晴不想惊扰百姓。
「……那就让几个士兵跟着去。」他做了最后的妥协。
「好。」赵晴笑意晏晏地说。
不过元镇还是有些不大放心。「谁敢对你无礼,杀无赦!」
「不要动不动就说要杀人,事情没这么严重。」她无奈地笑道。
他哼了哼。「少啰嗦,就这么办。」
「犼儿快说说你父王……」赵晴将儿子塞进他怀中。
犼儿还真的煞有介事地对着元镇说教起来。
「臭小子,想教训父王,还是等你会开口讲话再说吧。」他将儿子抱高高,听见犼儿发出格格的笑声,也跟着咧开嘴角。
赵晴和婢女们都笑了。
「快叫父王!」元镇高举着儿子笑道。
听见犼儿发出「噗、噗」的声音,他不禁哈哈大笑。
谁又能想得到,众人畏惧害怕的肃王也会笑得像个孩子似的,赵晴告诉自己不要心急,一步一步慢慢来,相信有朝一日会改变的。
十日后——
这天早上,虽然天气很冷,赵晴还是怀着第一次出门旅行的兴奋心情,踏出重重警卫的肃王府。
只见八人大轿在六名士兵以及数名婢女的簇拥之下,浩浩荡荡地前往观音庙,赵晴坐在半封闭的轿子内,看不见外头的景色,难免有些失望,想探头偷看几眼,马上就被阻止了。
而沿路的百姓一听说轿内坐的是肃王妃,全都自动闪得远远的,就怕不小心得罪这位关中府第二号尊贵人物,更怕惹火肃王,替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走了好长一段路,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被轿子晃到有些头晕的赵晴突然听到外头响起士兵的斥喝,倏地警觉起来。
「快点让开!」士兵喝道。
只见一名满头白发的老翁拦住轿子,他已经活到八十岁了,活够也活腻了,才会冒着被杀的危险,做出这个举动。
士兵又斥道。「这是做什么?让开!」
赵晴不禁蹙起眉心,想到出门之前才交代过他们要低调,不要吓到百姓,怎么还凶巴巴地赶人?
「发生什么事了?」
「有个老人家突然拦住轿子!」金香回道。
也因为有这名老翁起了带头作用,有更多的百姓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少说也有四、五十人之多,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一下子就将肃王妃乘坐的八人大轿团团围在中央。
银屏接着又说:「娘娘,有好多人围着咱们……」
几个轿夫已经吓得不得不先让轿子落地,就算他们很想逃走,但四周都被包围住,根本找不到空隙。
担心王妃出事,士兵们全都拔剑相向。
「千岁有令,谁敢对王妃娘娘无礼,一律杀无赦!」一名士兵喊道。
尽管百姓们都是赤手空拳,但是人多势众,不得不防。
赵晴在轿内听见这句话,警觉到事态严重,怎么可能还坐得住,于是她掀开轿帘,朝外头嚷道:「住手!不准伤害任何人!」
银屏和金香挨在轿门旁,嗓音透着慌乱。「娘娘别出来!」
「如果我不出去,他们是不会让开的……」虽然她也会怕,但一直躲在轿子里也不是办法,若是真有危险,更是无处可逃。「让我问问看这些人想做什么。」
待赵晴站直身子,就见她今天身上穿着一袭交领右衽蓝灰色袄裙,外头罩着浅绦色披风,髻上只插了一支银簪,没有贵重饰物的妆点,也没有张扬跋扈的贵气,五官秀丽柔和,不见半丝气焰。
她看着围绕在身边的百姓,一时之间,竟惊愕到说不出话来,她在肃王府内住了好几个月,奴才和婢女们虽是下人,可穿着打扮都比这些人要好,只见他们衣服破烂,有不少男人还打着赤脚,女人的头上绑着布巾,脸上都沾了煤灰,有几个孩子挨在大人身边,衣服上也都是补丁,同样都光着脚丫子,明明都住在常宁县,却像是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这就是贵族与平民的差别。
赵晴又不由得瞥向两旁的房舍,看惯了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肃王府,如今再看看百姓们住的地方,简直就像豪宅和贫民区。
「你们……」因为内心受到很大的震撼,她试了两次才发出声音。「你们拦我的轿子,有什么事吗?」
老翁率先朝她跪下。「娘娘……」
「娘娘!」其他百姓也跟着照做。
原本赵晴还以为是为了肃王的事,百姓们想要当面跟她抗议,就算扔石头都有可能,她也都做好心理准备了,没想到却是向她下跪。
「老人家你快起来,地上都是小石子,膝盖会受伤的……」老年人的骨头很脆弱,万一不能走路就是她的罪过了。
听她说出这般体恤怜悯的话,老翁原本惊惧不安的心情顿时化为老泪纵横。
「娘娘要救救咱们……」
这是关中府的百姓头一次见到肃王妃,大家都以为像她这么尊贵的身份,肯定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甚至也可能像肃王那般蛮不讲理,谁知见到本人又听她说话后,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娘娘救救咱们……」
「娘娘……」
百姓们此起彼落地叫道。
士兵们见百姓伸手要拉扯王妃的裙襬,马上制止。
「大胆!快点放手!」
银屏和金香等几个婢女赶紧护着主子,不让他们靠得太近,要是娘娘有个什么损伤,她们的小命也跟着不保。
「你们有话慢慢说,别急……」赵晴试着维持秩序,不让场面失控。「老人家,还是你来说吧,不过你先起来,别跪着。」
说着,她主动上前扶起对方,还拍了拍对方裤子上的尘土,让老翁受宠若惊,等到其他人也都起身,这才娓娓道来。
「娘娘,事情是这样的……距离咱们最近的就这么一口水井,这一带的人家都是仰赖它过日子,谁知前几天县衙的人来说要把它封了……」
她有些不解。「为何要把水井封了?」
「县衙的人不肯说,不过咱们大概也猜得出来,这场干旱若再继续下去,井水早晚会枯竭,那些官人和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自然担心到时无水可用,假如多封一口井,他们就能多用些时日……」
老翁一面说着,一面叹气。「可若是没有这口井,咱们就得走很远的路到下一口井提水……小的这把年纪,根本走不动……」
听完,赵晴不禁恍然大悟,看来又是特权惹出来的祸,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阶级之分。「县衙上头应该还有更高的大官,总会有人管吧?」
「他们只会官官相护,根本不管百姓的死活……」
「前阵子好不容易下了场雨,田里总算可以栽种水稻、油菜和玉米,如果水井被封了,那些作物也活不久了……」
「没有这口井,真的很不方便……」
听他们这么说,赵晴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什么忙。「你们希望我怎么做?」
老翁恳求地道:「希望娘娘能请千岁出面,替咱们说情。」虽然希望渺茫,但他们实在找不到人可以帮忙。
「好,等我回去之后就告知千岁这件事,不过结果我不敢保证。」赵晴不想让他们高兴得太早。
「多谢娘娘……」众人已然感激涕零。
这时,有位妇人冲回家中,拿了东西又跑回来,从人群的后头往前挤,总算来到赵晴跟前。
「这是民妇亲手缝的,想要送给世子……」她诚惶诚恐地递上一双小鞋。
「世子出生那天,老天爷就下起大雨,让田地有水可以耕作,世子可是咱们百姓的福星,会为大家带来福气……」
赵晴脸上滑下三条黑线。「他只是个婴儿,什么都不会。」什么灾星、福星,都是靠人的嘴巴渲染出来的,根本没有依据,肃王就是最大的受害者,也是最典型的人言可畏。
「一定是的!这几年来没下过一场大雨,世子出生就连下了半个月,世子不是福星是什么?!」妇人信誓旦旦地说。
众人也跟着附和。
「希望世子让老天爷再多下点雨……」
「这么一来,大家都不用为了水,连觉都睡不好……」
「是啊是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真的相信肃王世子有通天的本事。
赵晴心里无奈,除了希望老天爷快点下雨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来破除迷信。
「谢谢你缝的鞋,我收下了。」
妇人听王妃跟自己道谢,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摆。「娘娘不嫌弃就好。」
「我还要去观音庙,就先走一步了。」赵晴说完又回到轿内。
原本围在四周的百姓赶紧让路。
「让娘娘的轿子过去!」
「让开!让开!」
轿夫再度抬起轿子,士兵则将剑收稍,众人又往前头不远处的观音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