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太医诊治之后,确认还是一样的毛病,皇帝腹中化脓坏疽,若是表面伤口还可以清创,但腹中伤口无能为力。本来太医想用药疗看看情况是否能挽回,但吃了这么长时间的药,如今皇帝腹痛如绞,怕是药疗失效了。
皇帝早已经晕过去,太医围在床边,一个个面色凝重,在严婳熙眼中总是温文有礼的夏景烨第一次显露出气急败坏,连带着对太医也语气不佳。
最后终于有个太医左右看了看同僚,大着胆子说:「陛下这病怕是……药石罔效了。」
萧贵妃一听就晕了过去,被近身宫女一把接住,一名服侍萧贵妃多年的老嬷嬷拿了嗅盐在她鼻尖绕了绕,又掐了掐她的人中,她这才缓缓苏醒过来,一醒过来就爬到了床边,拉着皇帝的手哭了起来。
太医知道事态严重,得把话说清楚,「殿下,臣等会用药让陛下醒来,必须让陛下知道这事,才好……安排剩余的国家大事……」
「父皇不会有事,他方才还好好的,你现在说他药石罔效,让本王如何相信?」
「殿下,陛下腹痛已久,臣等诊出腹中应有一化脓坏疽,这不是突然发生。」
夏景烨人在毅州忙着灾后重建,自然不知道此事。
萧贵妃坐起身子,拿手绢压着眼角,语带哽咽道:「景烨,这是真的,你父皇已经病了许久,太医们试过诸多方法想看能否改善,没想到终究……」
夏景烨听着太医的话,像是找到了什么希望,他又问:「你们的意思是,父皇的腹中有什么地方生了坏疽?具体是什么地方?给本王说清楚。」
太医们互相看看彼此,低声讨论起来,最后推派一人说明,「殿下,应是肠子。」
「肠子?」夏景烨转身,直接走到远远退在后方的严婳熙面前,带着一丝冀望问:「婳熙……若肠子坏死,手术……能治吗?」
严婳熙不用把脉,光是听太医这么说,也知道是盲肠炎。盲肠炎用药大多是无效的,除非发现得早还很轻微,药疗配合饮食或许能痊癒,但皇帝拖了这么久都不见好,怕是症状早非轻微。
「殿下,借一步说话。」
夏景烨领着严婳熙退出寝殿,确定没有其他宫人能听见后,才问:「能治吗?婳熙?」
「殿下,陛下这毛病我只能大概猜出一二,不开腹的话不能确定治不治得了。最好的猜测是慢性盲肠炎,也就是肠子坏死的意思,若时日不久,只须切除就好,万一拖得太久,可能引发腹膜炎……」
腹膜炎在现代都还是很严重的并发症,更何况是在古代。其实切除盲肠在现代可是比上回拿掉胆囊还简单,算是成功率很大的手术,但在古代就不一定了,另外还有一件事……
「殿下,你必须知道,就算是最乐观的慢性肠炎,也是要切除一小段肠子的,但躺在那里的可是皇帝,能让我随意切下他身上的一部分吗?怕是光听到要开腹,就不知有多少人会反对了。」
夏景烨知道别说那些太医了,母妃怕就是头一个反对的,但太医都说了药石罔效,他如何能在知道可能可以治癒父皇的情况下,却放弃这个方法不用?
「婳熙,手术过程你需要有助手,这里没有严氏医馆的人,你势必得用医署的人,他们……能看得出你切下的是坏疽或是肠子吗?」
严婳熙想了想,慢性阑尾炎通常都是阑尾开口处扭曲、肿胀,或被排泄物硬块阻塞阑尾口,因为发炎而恶化,必定与原先的肠子不同,这些太医又不是专门验屍的仵作,本来就鲜少亲眼看肚子里的器官,或许能瞒得过。
「应该辨认不出,殿下是要我骗他们那是一个坏疽,将之切除?」
「对!他们不是说父皇腹中是化脓坏疽,并不像你直断是肠子坏死,那就顺着他们的意思来说、来做,或许可以瞒过去。」
严婳熙想想可行,同意做这个手术,又道:「可是殿下,还是必须先说服所有人让陛下做这开腹手术,而且你不能向大家保证一定能治癒,否则赔上的可能是我的命。我相信身为陛下,就算我让他老人家签了手术同意书,也保不了我的脑袋。」
「我明白。」
严婳熙看着夏景烨突然变得惨白的脸色,她知道自己说得太冷血了,但她是医生,有时候必须面无表情公事公办,并不是身为医生早已看淡了生死,而是医生不能有过多的情绪,不能让个人情绪影响病患家属的判断,这是自保,也是对病患最好的方法。
但眼前站着的毕竟是自己爱着的人,严婳熙又怎么舍得看他难过?她看了看四下,依然没有其他人,这才大胆的近前一步,踮着脚尖张开双臂抱住了夏景烨的颈项,柔声安慰着他,「殿下,你知我必定会尽力的,会这么说是身为一个大夫的职责,让你看清目前的现实是必须的,你不要忧心。」
「我明白……我不是怪你,我只是突然发觉我有多不孝,父皇知道我不喜与兄弟争,所以放我离开京城去了毅州,即便他心中属意的储君只有我,但还是依了我,方才知道我心悦你,更是想方设法的为我挡下母妃安排的相亲宴。我这一生恣意而为,没能为父皇分忧解劳,就连父皇生了重病,我竟也不知,方才听利公公提起父皇的病,我还以为就是拖久了的老毛病,却没想到竟是这么严重!」
严婳熙分出一手托住夏景烨的后颈,轻拍着安抚他,「谁说殿下没有分忧解劳了?你可是大庆的战神,没有你在外征战,哪里来京城的富庶繁华?再说要不是这病,我看陛下顶多就是个知天命之年,要谈下一任皇帝还太早,哪里就需要你留在京城了?」
夏景烨知道严婳熙是在安慰他,而且完全偏心于他,但他还是接受了,他回拥住严婳熙,心中的忐忑好似真的平息了下来一般,「多谢你陪在我身边,婳熙。」
「好了,事不宜迟,手术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你快去说服里头的人吧。」
「我想……让父皇亲自答应此事。」
的确,开腹这种大事,就算明知道不开定会死、开了不一定会死,摆在眼前的选择只有开腹一途,但谁也不敢作这个主,唯有让皇帝自己决定,这手术才做得成。
「我们一起进去,如果要说明的话,由我来说比较清楚。」
夏景烨点头同意,与严婳熙一同进入寝殿。
萧贵妃只是看了严婳熙一眼,没多说什么,她本来对严婳熙就没有太多想法,如今知道儿子心悦于严婳熙就更没好感了,可是现在的她没心思处理严婳熙,她更担心皇帝的病。
太医见夏景烨回来,告诉了他目前的情况,「方才贵妃娘娘已同意臣等用药,要让陛下醒来,交代……」
「正好,本王也正需要你们让父皇醒来,要请示父皇一件事。」
萧贵妃知道夏景烨一直不肯接受储君之位,可如今都这个情况了,她肯定等会儿陛下醒来必会把帝位传予他,他却说要请示陛下,是要请示什么?莫非至今他还要拒绝?
「景烨,若你父皇有什么心愿,你莫要忤逆他。」
夏景烨知道萧贵妃指的是皇位,但他打从心底希望严婳熙的手术还能治癒父皇,所以避开了这个问题,「母妃,儿臣想让婳熙来医治父皇。」
「几名太医都束手无策,她一个尚未进入医署的见习太医能有什么办法?」
「太医们说父皇腹中有坏疽,本王问你们,若平常身上有坏疽该当如何处理?」
「自然是切除……」要是只是切除一个坏疽,这几名太医哪里会烦心,有问题的是坏疽的位置,「但是殿下,陛下的坏疽生在腹中……」
「所以要开腹。」
「开腹?」别说萧贵妃听了惊讶,就连几名太医也十分震惊。
「对!严姑娘有办法医治陛下,就是开腹。」夏景烨对几名太医说了,也看出那些太医脸上的犹疑。
也不能怪他们担心,虽然他们听过救灾期间严婳熙对防治灾后疫病的独到见解,但开腹这事闻所未闻。
「开腹绝对不行!」萧贵妃怎能同意这么惊世骇俗的医治法,开腹?那切除了坏疽之后呢?把肚子缝起来?
「母妃,开腹的确不能保证父皇一定能保命,但是不开腹,父皇就会……母妃,难道我们不该试一试吗?」
「你要拿你父皇的命来试?」
「只要有可能救父皇一命,儿臣愿试。」
「本宫不许!」
在他们母子争论不下的时候,床上的人发出了十分虚弱的气音,声音虽然轻,但在场的人都听见了,「朕……允了……」
「陛下!」坐在床边的萧贵妃立刻握住皇帝的手,想到自己不知还能握着这双手多久,难免又因为悲伤而落泪。
「景烨,扶朕起来。」
夏景烨立刻上前将皇帝扶起,让他靠坐在床头。
皇帝对严婳熙招了招手,已经没有气力放大音量将她喊来。
严婳熙来到皇帝面前福了个身,然后便垂下目光等待皇帝询问。
「严姑娘,你能治好朕?」
「陛下,民女必须老实告诉陛下,陛下腹中的坏疽不知道有多严重,必须开腹才能清楚确切的情况,若坏疽感染了其他脏器,那么……」她没有说完,因为她不知道能不能在皇帝面前说「死」字,她抬眼看见皇帝点了点头,知道他已经了解了她的意思,便接着道:「若没有波及到其他脏器,切除掉坏疽便可,但是开腹终究是大手术,后续可能并发感染,所以进行开腹不一定能保住性命。」
「但若不开腹,朕必死无疑是吧?」
严婳熙看了几名太医一眼,终究垂下头不敢言。
皇帝又望向几名太医,他们终是点头跪地伏身,「陛下,是臣等无能。」
皇帝靠着床头,阖上眼,对于自己面临的生死抉择觉得无奈。他是一国之君,左手可翻云,右手可覆雨,但终究敌不过天意,人终有一死,就算是皇帝也逃不过。
「这种医治法叫『手术』?过去闻所未闻。」
「父皇,婳熙在毅州曾为一名病患切除坏死的胆囊,那个手术十分成功,父皇或许不该太悲观。」夏景烨终究还是忍不住,多给了皇帝一份冀望。
皇帝望向严婳熙,见她的脸上有着欲言又止与无奈,他知道虽然严婳熙的手术成功过,但并不代表自己这回也能成功。
「景烨,父皇决定接受手术。」
「陛下!」
萧贵妃及太医们想要劝阻,但刚喊出声就被皇帝抬手制止了。
「这个选择很明显,虽然手术不见得能活,但不手术只有死,你们不愿给朕一个机会?」
「妾身不敢。」
「臣等不敢。」
皇帝见众人不敢再反对,又抬起头问夏景烨,「景烨,若朕说,要让朕接受手术,你必须付出代价,你可愿意?」
「只要父皇能活下来,儿臣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那么……若这回手术成功,朕希望你接下储君之位;若朕手术失败,你……必须继位。」
皇帝……夏景烨终究还是走到那个至尊之位了,听皇帝的意思,不管死活,夏景烨这个皇帝是当定了,只是差别在登基的时间而已。
做为一个皇帝,他还能做到一生只有她一人的承诺吗?
严婳熙低下头来,因为知道自己的情路注定坎坷而落寞。
皇帝看见严婳熙脸上露出了笑容,一抹非常悲伤又无奈的笑容,他暗自叹了口气,怕是她自己都知道她的身分配不上一个皇子,更何况是皇帝。
「朕同意,若这回手术成功,严姑娘无须再经过见习,能直接进入医署就职,成为从四品太医。」
历朝历代并不是没有女官,前朝甚至有女侍中等正二品的女官官衔,但大庆的女官做到六尚之一也不过是五品,而且大多是管理内廷事务,非在六局之内任职的女官,大庆可从来没出过一个。
而大庆太医的品秩往往由正六品做起,一生做到头也不过是正三品,整个大庆还只出过两个,其他大多到从三品就止步了。这回的手术如果成功,严婳熙直接成了从四品太医,那可是破例中的破例了。
「父皇……」
「怎么样?从四品,说大不大,但对女子来说已是不可得的荣耀及地位了,可不输一些高门贵女。」
夏景烨似乎听出些模模糊糊的言外之意,他回头看了严婳熙一眼,又低头沉思,最终再抬眼望向皇帝时,眸中已有了决定,「父皇,儿臣宁可父皇长命百岁,也不想坐上那个位置。」
「傻孩子,人都会死,只是死得早、死得迟罢了。朕知道你无心帝位,但你能说你不是最有资格继承帝位的皇子吗?」
「七弟、十一弟都十分贤能……」
「贤能或许,但太过懦弱。他们娶的皇子妃你是知道的,朕平生最忌外戚专权,你……不会娶一个母家强大到足以祸害大庆的皇后吧?」
萧贵妃听得出来皇帝愿意接受严婳熙做为夏景烨的王妃,这她可不容许,严婳熙没有一点家世背景,是帮不了景烨的。
「陛下,景烨上过战场,杀伐果决,就算将来的王妃母家势力再庞大,妾身相信他也能牢牢掌握并利用……」
「爱妃……你啊,真不懂朕的为难啊!」皇帝言已至此,便不再多说了,「景烨,这旨意,你接是不接?」
「父皇……儿臣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