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张平镇,左安阳立刻到军营里报到,雷厉风行地颁布了许多命令,整饬张平镇里的治安风气,那些仗势欺人的京军们以往做过的坏事全被揪了出来,该施军棍的施军棍,该罚劳役的罚劳役。
七万大军和先前败退的五万大军,去除伤者与不适任的,又重新编为十万大军,由张平镇当地守将依军队特性分批训练,提高他们的战力。
由于是本地军队与京军交杂,且倨傲的京军占了大部分,所以左安阳这阵子几乎都忙着处理调停军队的纷争。
趁着大雪这段时间鞑子没有来攻,张平镇在左安阳的铁腕重整下,很快地恢复为过去那纯朴平安的祥和之地,军队就算有人心里不服他也丝毫不敢扰民,一切都井井有条进行着。
因为战败,这个年大家都过得不好,大雪铺地,人人都躲在家中,镇上的气氛有些萧索冷清,就这样过了半个月,张平镇的雪停了。
白露见镇上的情况恢复正常,终于开始出门忙碌,一方面和众瓜农结算卖西瓜的银钱,检视两个月前酿下的葡萄酒和制成的果脯,而后讨论新一轮的种植。
她还要抽空去官道上看看珍馔点心坊的营运,添了几样京师供不应求的新口味甜点,又急急赶到作坊,让刘达解除了停工的命令,全面复工,顺便安排人手把一些乳制品运到京里。
白露一忙起来,徐氏连着好几日几乎没能见到她的面。
她的身体已经大好了,但也习惯了白露在身旁,现在虽然仍有婢女服侍,可是少了那鲜活的丫头在眼前晃荡,她居然觉得无聊了起来。
套上白露替她准备的兔毛长袄,再穿了件皮裘,戴上手套,徐氏不顾婢女的阻拦,走出了总兵府,就这么站在门口。
放眼望去,两侧是整齐的青砖瓦房,不似京城朱门高墙,红砖黛瓦那般气派,反而有种质朴的清新。路上的行人没有京城多,自然也没有仕女们托紫嫣红的各种装扮,人人都是一身棉袄长衣,裹得像颗球,但脸上的笑容却极富感染力,让周围的人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这种氛围,不知不觉亦是笑面迎人。
这里……实在是个好地方啊!难怪白露一回到这里,整个人像是活过来一样,不像在京城那般收敛低调,其实若要长住在这个地方,她似乎也不那么排斥。
白露一回到总兵府,便看到徐氏带着两个婢女站在门口,一脸享受的样子,不由得兴味盎然地问道:「老夫人要去哪儿呢?」
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徐氏心中一喜,表面上却是淡淡地道:「人生地不熟的,我能去哪儿?」
虽然徐氏表现得很平淡,但白露就是觉得自己听到了埋怨的味道,不禁好笑道:「是我疏忽了,竟让老夫人如此无聊。眼下白露正要去城郊,不知道老夫人愿不愿意和白露去逛逛,有些新奇的玩意儿,还得请老夫人替白露掌掌眼。」
这台阶是搭得有够高了,徐氏顺理成章地走下来,「好,横竖老婆子闲来无事,就去帮你看看。」
白露抿唇一笑,先是确认徐氏穿得够暖和了,便让府里准备了一辆马车,和徐氏一起坐了上去,朝城郊的方向移动。
这一路车帘都是掀开的,白露向徐氏介绍着当地的风土人情,例如除了大半的百姓改种西瓜与葡萄,剩下的田地种植的粮食作物主要是莜麦和裸麦,可惜大雪刚过,却是看不到丰收的景色,张平风大,菜地里大多是些马铃薯、甜菜、萝卜等土里的作物,可惜前阵子被京军破坏不少,镇子地势南高北低中间平坦,南边的丘陵边缘还有个大垠,旱季的水源都从那里来……
她说得生动有趣,徐氏也听得津津有味,很快地马车来到了一座农庄之前停下,白露搀着徐氏下了车,许多农户已然在外头等候了,一见到她们,立刻热情地打起招呼来。
「白露姑娘,我们就等着你呢!这位是……」
白露郑重地介绍道:「这位是左大将军的母亲,特地来看看大家的。」
农户们知道了徐氏的身分,纷纷变得恭敬起来,可是这种恭敬含着亲近之意,不像京里那般逢迎谄媚令人恶心,倒让徐氏有了亲切感。
「外头冷啊!老夫人快请进,先喝杯热水祛祛寒吧!」
热水?徐氏有些纳闷地接过了茶杯,里头真是白水,还当是此地独特地待客之道,她抿了一口便将杯子放下。
白露见状笑道:「老夫人莫不是奇怪怎么不是奉茶?其实大部分人还是喝茶的,只是等会儿我们要试酒,怕嘴里的味道混杂,所以先喝水清清口。」
「试酒?」徐氏来了兴趣。她喜欢甜点,也喜欢酒,不过她喜欢的是带甜味的酒,京里的白酒她一直喝不惯,所以知道她这喜好的人并不多。
白露点了点头,便让农户取出酿好的葡萄酒,向徐氏解释道:「我让镇上的农户们改种葡萄,这葡萄的品种不好直接吃,但做成酒风味却是一绝。我去京城之前早教给他们酿酒的技巧,当时酿的酒,现在也差不多能尝尝了。」
她替徐氏倒了一杯,看着杯里深玫红色的液体,遗憾地叹道:「可惜没有玻璃杯,这酒的颜色,就是要在玻璃杯里看才能观其澄澈……」
徐氏心头微动,「玻璃杯?可是说琉璃杯?府里有着呢!是外族进贡的,只不过长得实在奇怪,也不知装什么好,便没有拿出来用了。」
白露听了一喜,「太好了,既然京里有琉璃杯,我对这酒卖到京里又多点信心了。老夫人,来尝尝咱们张平镇第一批酿出的酒,要是能成为张平镇的特产,那今日这一刻,必要让他们记载在县志上,成为历史啊!」
徐氏被她说得蠢蠢欲动,接过杯来先是一闻,鼻腔中充塞的香甜果子气息立刻抓住了她的心,她迫不及待地啜了口酒,酸酸甜甜,馥郁芬芳,虽有淡淡的涩味却不苦,酒水入喉余韵圆润悠长,让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好酒!」徐氏十分中肯地说道:「不过要是再摆得久一点,香气应可以更浓,涩味也会淡化许多……」
「老夫人真是行家,幸亏今日带您来了!」白露没想到徐氏还懂酒,简直是意外之喜。
「这酒酿的时间不长,只是先开来试试味道。葡萄酿的酒很适合搭配各种含乳酪的甜点一起享用,甚至我们张平的牧场未来也会有肉品出产,牛羊肉与葡萄酒一起享用亦是风味绝佳°
能帮得上忙,徐氏比白露更高兴。
而那些农户见徐氏懂行,对她更是钦佩,一群人不分尊卑地讨论起葡萄酒让如何改善、如何搭配,两、三坛的葡萄酒,居然就这样默默的被喝光了。
这时也到了晚膳时分,农户们索性就做了几样牛羊肉为主的菜肴,热情地邀请徐氏与白露一同用膳。
徐氏兴致正浓,白露也不好拂了她的兴致,便从善如流留下,结果徐氏又喝了好几杯葡萄酒方才罢休,等她扶着徐氏走出农庄时,徐氏都快站不稳了。
「大将军要知道我让老夫人喝成这样,还不恼了我?」白露不由得有些后悔。
徐氏却是豪气大发,拍了拍白露的背,「阳儿他敢说你一句,我打得他连他娘都认不出来。」
白露噗啸一笑,「那白露就靠老夫人保护了!」
「你要靠我的地方可多了。」徐氏突然直勾勾地望着她,不知怎么地,白露被她看得有些毛骨悚然。「你放心吧,老婆子我看你顺眼,你那件事我替你搞定。」
「什么事?」白露总觉得不对劲。
徐氏却不说话了,神秘兮兮地闭上了眼,靠在马车上像是闭目养神,白露也不好吵她,马车便乘着月光,摇摇晃晃地回了总兵府。
白露与徐氏回到了总兵府,意外发现应该在军营里的左安阳居然回府了,因此徐氏虽然带着醉意,却也不想回房,两女便相携来到了内署之中。
左安阳见到徐氏走得歪歪扭扭,连忙上去搀扶,与白露一人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徐氏扶上了太师椅。
左安阳纳闷道:「娘这是醉了?怎么会喝成这样?」
白露心生惭愧,这还真与她脱不了关系,正想解释,却听到徐氏闷着声喝道——
「怎么?你老娘我喝几口酒怎么了?需要你这兔崽子来问?」
你老娘……左安阳有些傻眼,这话怎么听都不像严肃的徐氏说得出来的。
白露脸色同样很是古怪,便硬生生岔开了话题,「大将军今天怎么回来了?」
既然徐氏坚持坐在这儿,左安阳也只能妥协,不过这气氛着实尴尬,他便顺着白露的话答道:「今日鞑子的使者来喊话,要求五十万石的粮食来将皇上交换回去。虽然我已经去信京里询问太子殿下的意思,让他们稍安勿躁,但想也知道这条件我们无法接受,更不会接受,因为我们根本付不出那么多粮食。」
为了救一个无能的皇帝,要黎民百姓全饿死?相信若有人真敢支持用五十万石粮食换回皇帝,就算在金銮殿上没被言官的口水给吐死,走上街头也会被百姓用石头砸死。
「至少听起来张平镇外能有好一阵子的宁静?」白露想的却是她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把葡萄酒也弄到外头去卖?
「是啊,应该可以拖上一个多月吧……」左安阳也有着自己的打算,时间拖得越久,进入了春日,鞑子的威胁性就没那大了,届时谈判的底气也足些。
孰料说到这里,原本闭目养神的徐氏突然张开眼,石破天惊地道:「既然有这空档,那就尽快把你们两个的事给办了吧!」
小俩口同时傻眼。
左安阳压抑住内心的狂喜,小心翼翼地问道:「娘,你说我们两个什么事要办?」徐氏顺手就给了他一记栗爆,「婚事啊!还能有什么事?你们两个也拖得够久了!」
「娘你同意了?」左安阳兴奋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白露却是不敢相信,乍然听到这个消息,都让她分不清自己急促的心跳是因为太过喜悦还是太过惊吓。
她的确想过与左安阳厮守,但绝没想到会这么快,甚至还是徐氏亲口提出的,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自己的人生真的要和这个男人完全绑在一起了?她居然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不要这么快答应他……
想不到徐氏下一句话,直接堵了她的路,「你不是很想嫁吗?我答应你了。」
白露心里还在挣扎,情绪都还没调整过来,听到这句话差点跪了,明明是左安阳迫不及待想娶她,哪里是她急着嫁了?
左安阳却是听得得意洋洋,就说这小妞的矜持全是装的,果然早就想扑上来了。
他兴致勃勃对着白露问道:「你是不是趁着我娘酒醉向她逼婚了?快点把这事应下,否则我娘酒醒之后后悔怎么办?」
他一席话说得白露有种动手揍人的冲动,不过徐氏已经先出手了,在他头上又敲一记。「这是你当儿子的说的话?老娘一言九鼎,说了就算数。白露父母不在,又没钱傍身,嫁妆老娘替她出了……就五百两吧!」
左安阳一点也不在意被揍,痛并快乐着地说道:「白露,娘要替你还钱啊……」
啪!徐氏又赏了他脑门上一记,「还不是你这小子太过卑鄙,用银子绑住人家,名声都被你搞坏了,花一般的姑娘也只能让你糟蹋了,不然怎么办?」
听听这是什么话,白露简直哭笑不得,刚刚浮起的感激之心马上又变成浮云了,伯母醉起来说话真是惊人,想什么就说什么,情绪变化之快,简直让人难以招架。
「我还没有准备要成亲……」
白露想为自己说句话,争取一点思考的时间,总要让她想清楚,不过显然徐氏不想给她这个时间,直接打断了她。
「还准备个头,你是成过亲了?怎么知道要用到什么?这张平镇穷乡僻壤的我看也没什么好东西,你只要出个人就好,其他我会帮你处理。」说完,她像是气不顺,又伸手在左安阳头上敲了一下。
左安阳捣着头,无辜地嚷道:「娘啊,怎么又打我,现在是白露说不嫁,又不是我不娶她。」
「连让个女人嫁你你都搞不定,不揍你揍谁?总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个月初你们找一天成亲。」
说完,徐氏像是真的乏了,坞着嘴打了个呵欠,便唤来婢女搀着她离开了内署,留下仍处在震惊与狂喜之中的小俩口。
左安阳直视着白露,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辉,那种无言的期待皎如星月,让白露原想拖延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后她只能说道:「老夫人……不知道是不是在说醉话,说不定她明早起来就后悔了,抑或根本不记得自己今晚说过什么。」
「我娘一定会记得。」左安阳断然道。
「为什么?」白露反问。
「因为我不会让她忘记。」说完,左安阳一把将她揽了过来,低头就是一记深吻。
这个吻他十分认真,十分投入,彷佛这一辈子对她的爱都用在这个吻上头了。
良久,他意犹未尽地离开了她的唇,但双手仍环着她,用带着些微胡碴的脸摩挲着她细嫩的颊,一边喃喃道:「白露,白露,我好欢喜,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就算方才心头有什么疑虑,听到他这句话,白露也已经愿意将自己交给他了。
或许旁人看起来是她将他吃得死死的,但其实仔细观察,放不下、离不开、舍不得的那个,一直都是她啊!
「傻瓜!」她吃吃地笑了起来,终究也回了他一记甜蜜的亲吻。
的确,终于等到这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