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去不去神龙寺都无所谓,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怎样都好,可是这句话怎么样也说不出口。
因为她又想起师父,想起潜龙寺,想起自己曾经在佛祖面前发誓,要生生世世留在佛寺,与师父作伴。
“所以到头来,你还是想放开我,没想过留在我的身边。”像是洞悉她的顾虑,李洛斐闭上灼痛的双目,笑容里满是苦涩。
眼下没有时间让她胡思乱想,轻轻摇动他,焦急的问:“你快告诉我怎么替你止血,虽然我不懂武功,但是只要你在旁边指点我,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我运功过度,已经伤及五脏六腑,一时半刻止不了。”
李洛斐又是一阵咳血,来不及掩嘴,一口鲜血直直喷上她的前襟,染红了她一身白色裙裳,怵目惊心。
释心澄不知所措,眼眶起雾,只能笨拙的捂住他的嘴,以为这么做就能阻止他继续呕出鲜血。
“师叔,你不能死!我还有很多话没跟你说,你不能死……”
“小心澄,这种时候应该叫师伯啦!你师叔已经昏了过去,就算你喊破嗓子也无济于事。”
不知几时,醉倒在客栈大厅的笑弥勒站在身旁,帮着她一同拉起已经失去意识的李洛斐。
“师伯,师叔他不知道是怎么了,身体冰凉,拚命咳血……”
“我知道,他这个伤已经是十年的沉痫,能活到现在算是天大的奇迹。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小心澄,男女授受不亲,你暂时到外头回避一下。”
未等她出声答复,笑弥勒已经一把将她推到门外。
靠着门扇,释心澄颓然滑坐在地上,愣愣的望着自己仍在发抖的手掌,上头还留有大量腥热的鲜血。
师叔……不,是李洛斐,他对她的在乎与喜欢,真是发自内心吗?
到头来,你还是想放开我……
想起他悲凉的声调,她的心好难受,眼眶浮起了一阵酸楚。
再想起这一路上他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对她百般示好的妥协,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想起他方才脸色惨白、鼻息微弱的模样,她焦急难受,可是又无能为力。
除了师父以外,她从来没有这么在意过一个人,这样就算是对他动了情念吗?
师父从来没教过她,若是对一个人动了心,该如何是好?
佛祖,您能不能保佑李洛斐,让他快点好起来?虽然他是个杀人无数的恶人,可是在她的心底,他是个好人,对她特别、特别的好,好到她整颗心都疼了起来。
天空刚出现鱼肚白,曦光乍露。
开门声虽然十分细微,仍是惊动了守在门外一整夜的释心澄,她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惊跳起身。
笑弥勒从房里走出来,面色疲倦,见到一脸焦急的释心澄,惊讶的问:“小心澄,你昨夜在门外守了一宿?”
“我担心得睡不着觉,又想快些知道情形,所以……师伯,李洛斐怎么样了?”
“我替他运了一夜的真气,又先把他身上的穴脉锁住,暂时脱离了险境,只是这段时日他不能再动气运功,否则就前功尽弃。”笑弥勒难得严肃正色的说。
“师叔他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鹿城那一战,他并没有受伤,不是吗?还是他误食了什么毒药?或是遭人暗算?”从前总是听说江湖黑暗,不外乎这些,她把想得到的都搬出来问了。
“好、好、好。”笑弥勒被她问得头昏脑胀,双手按在她的肩上,“你先缓一缓,瞧你这身狼狈模样,先去梳洗一下,换套干净衣衫,再来大厅找我,咱们边用早膳边说。”
释心澄只好顺从的回到房里,梳洗打理,换上另一套托店小二买来的崭新衣裳,连头发也无心梳编,只是随意扎成两条发辫,任由它们垂落在胸前。
行经隔壁房间时,她停下脚步,迟疑不安的瞥向昨夜守了一宿的房门。
踟蹰了半晌,她咬着唇,鼓足勇气,推门而入。
她的步履极轻,几乎是杳无声息,慢慢走向床榻。
凌乱的锦褥上,李洛斐美目深闭,鼻息匀弱,一头乌黑青丝披散在枕头上,对映他毫无血色的面容,竟是一股说不尽的妖异绝美。
昨夜守在门外,她迷糊入睡,作了许许多多的梦,梦中有他,也有师父,双方各据一方,同时出声询问她,决定好了吗?
虽然是梦,却是异常清晰。
决定什么?要她决定什么?她在梦里不断的迷惘摇头,痴痴回望他们两人,就是无法作出决定。
“师叔,你要快点将身子养好,才能遵守承诺。”她深深的凝望着床上的绝美面容,娇柔的嗓音像是害怕惊扰了谁,微弱且隐隐颤抖。
她又站近了些,倾身上前,轻轻抚过披散在枕头上的青丝。
忽地,一只手按下正要抽离的小手,她惊诧的睁大眼,对上那双满是血丝的深邃美目。
她双颊绯红,还没来得及开口,李洛斐又闭起双目,沉沉睡去。
“看见你,他才敢放心入睡。”身后响起笑弥勒无奈的声音。
释心澄困窘的回头。“师伯,您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笑弥勒坐到茶桌旁,挥手示意她坐下。“你这个小姑娘家的心思,我岂会不知道?”
“李洛斐……他不要紧了吧?”
“小心澄,你可真是心疼你的师叔。”笑弥勒见她一脸深怕惊扰李洛斐,小心翼翼的神色,忍不住笑道:“放宽心吧!他内力损耗过重,等睡过一觉醒来,又是那个笑傲天下的双邪李洛斐。”
得到笑弥勒的保证,释心澄稍微松了口气,羞涩的回道:“我没有心疼他,只是担心他不能遵守承诺,送我到神龙寺。”
“小心澄,你真是个心口不一的姑娘。”笑弥勒笑道。“不过等他醒来之后,你可得帮忙劝劝他,别再让他使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您这是什么意思?”
笑弥勒收起笑容,看向搁置在墙角斗柜上的翡翠神剑。“是我太大意,早在鹿城的时候,就应该阻止他使这把翡翠神剑。”
“翡翠神剑?”释心澄既迷惘又不解。
对了,打从在鹿城,她就听见旁人嚷嚷这个词。
“小丫头,你年纪还小,长年待在潜龙寺,自然不知道这把神剑的来历,让我说给你听吧!”
她一脸专注,直瞅着笑弥勒。
“传说翡翠神剑曾经沾染上万生灵的鲜血,是一把不祥之剑,此剑一出,必要见血。根据史书记载,翡翠神剑是由上古灵玉锻冶而成,更有人说,翡翠神剑是用了女娲补天的那块玉石所炼成,所以剑有灵性,而且趋阴克阳,必须耗尽大量阳气与真气,才使得动这把翡翠神剑。”
一股寒气窜上背脊,释心澄听得手心、脚心发凉。“这算得上什么神剑?分明是一把邪剑!”
“傻心澄,自古以来,正与邪本来就是一线之隔,试问,当今世上,又有几个人能真正辨别何谓正、何谓邪?”笑弥勒叹口气。
她一怔。是啊!世人称他们为双邪,可是这些人哪里会知道他们之所以会成为双邪,背后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苦衷。
正与邪,一线之隔,谁能断定?
“洛斐的勾魂大法,本来就是极为阴柔的武功,长年下来,自然是阴气盛、阳气衰,而且他本来身负内伤,如今又加上翡翠神剑,真气耗损过重,自然伤上加伤。”
“是因为这把神剑的缘故,师叔才会伤得这么重?”
“勾魂大法本来就是一门极为伤身的阴邪武功,长年累月下来,他的五脏六腑已经承受极大耗损,要是往后再不节制的话,恐怕……”
“恐怕如何?”释心澄焦急的追问。
“我想,他应该曾经向你说过,勾魂大法若是使用过度,必须藉由适当的休息来调养。”
她怔忡的点头,想起那一晚,忽然感觉朦胧遥远。“是呀!师叔是这样说过。”
“倘若他再不知道收敛,恐怕……”笑弥勒目光一转,看向榻上昏睡的李洛斐。“恐怕他那双眼睛是要废了。”
“废了?”她的心口重重一震。
“没错,他不顾风险,使用这把至阴的翡翠神剑,连带的,也加重他原有的内伤,那内伤本来就扩及脏腑,十年了,依然无法治愈,想来已经是无可救药。”
“难怪,难怪他隐居在无双殿,原来如此……如果他不要答应送我到神龙寺,也不会伤成这样……”她一脸怅然,感到愧疚。
笑弥勒又恢复嘻皮笑脸,笑咪咪的问:“小心澄,所有的来龙去脉你都知情了,现在打算怎么做?”
知道实情又如何?她能怎么做呢?李洛斐心性狂傲,做事只凭心情,从来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即使是她,也无法阻止什么。
她该怎么做,才能阻止他的伤势加剧?
笑弥勒面露惊诧,看见释心澄快步走向翡翠神剑,未曾习武的娇小人儿竟然一把握住剑柄,使出浑身气力,拖曳着长剑。
“小心澄,你拿翡翠神剑做什么?”
释心澄咬紧下唇,拖行着沉重如铁铅的长剑,白皙的额头布满涔涔冷汗。
“这种邪剑不要也罢,不如拿去卖几个钱,或是丢了、埋了都好,就是不要再让洛斐碰它。”
笑弥勒愣住,过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你这小姑娘真是……傻呀!”
傻得可爱,傻得天真,傻得教人打从心底无法不疼爱。
释心澄拖剑而行,直直拖出厢房,模样十分认真。
笑弥勒看了,感到好笑。“小心澄,你这样乱动翡翠神剑,待会儿你师叔醒来,可是会大发雷霆的。”
“他大发雷霆,我管不着,只要他的身子能好起来,他想一掌劈死我也无所谓。”
笑弥勒听她如此应声,禁不住抚额失笑。
“傻啊!真是个傻姑娘啊!这么天真,这么单纯,没有任何心机城府,像一碗清澈泉水,清透无邪,莫怪乎你会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她。”说着,他慢慢看向床榻。
榻上的绝美男子,不知几时,已经掀开美眸,冷冷的回睇笑弥勒。
李洛斐露出不见暖意的微笑,嗓音沙哑,“你这又是何必?我的身子如何,我自己最清楚,不需要你替我运气疗伤,也不需要你多嘴道破我的伤势。”
“我是出家人,本来就是以助人为乐,眼下你有困难,我又怎么能见死不救?”笑弥勒笑说。
李洛斐沉默片刻,“你说,我和她如何?”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和她要如何?还是你要拿她如何?你说明白点,好不好?”笑弥勒不知道是真的不懂他的意思,还是假装不懂。
“她举目无亲,我把她留在身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难道你忘了她还有一个师父?”笑弥勒看着他。
“师父终究是师父,不能照顾她一辈子,她想要亲情,我可以给她,她年纪尚轻,只要我等,总有一天会等到她对我动情。”李洛斐轻声回应。
“那你可知道她的身世?”
“怎么?听你的口吻,像是知道些什么。”李洛斐美目一扬,紧紧盯着有所隐瞒的笑弥勒。
笑弥勒目光闪烁,故作不解的说:“我长年在外走动,极少进出佛寺,能知道什么?只是想提醒你,你想把这个小姑娘留在身边,还得过释断尘那一关,你想,他会同意吗?”
“区区一个释断尘,能够对我怎么样?”李洛斐冷嗤。
“并不是释断尘能对你怎么样,而是当小心澄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她会怎么样……”
“你嘴里含糊的说些什么?”李洛斐听不清楚笑弥勒的喃喃自语,微微眯眼,正要问个详细。
蓦地,一道耳熟的尖叫声响彻云霄。
李洛斐浑身一震,立刻翻身下榻,顾不得笑弥勒在一旁阻止,他抚着依然剧痛难耐的胸膛,走到窗边,往下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