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人儿已睡。
曾经以为不会再惊扰她的恶梦,重新占据江冬茉的梦境。梦中的她是如此青涩,稚嫩的脸庞堆满笑容,和同学有说有笑,一起漫步在校园,这个时候她多快乐,即使雨天,在她眼里也像是晴天,尤其她才刚入学不久就交到好朋友。
「外面那一群女的吵死人了!」
她新交的朋友叫做佟璃璇,名字很好听,很女性化,可是她人却是粗鲁得要命,和名字一点都不搭。
「她们在吵什么?」江冬茉拉长脖子看向窗外,只看见好几颗黑色的头围着一个高个子男生七嘴八舌抢着说话,非常热闹。
「还不是在吸引任戴维注意。」佟璃璇拉了拉及肩的长发,考虑削成平头。
「谁是任戴维?」没听过。
「就是被她们包围的那个家伙。」佟璃璇的口气满是不屑。「那家伙以为自己从美国回来就很了不起,到处招蜂引蝶。」
佟璃璇又是家伙,又是招蜂引蝶,出口没好话,引起江冬茉的好奇。
「你们吵架了?」她问佟璃璇。
「我和谁吵架?」佟璃璇一脸困惑。
「外面那个男生。」江冬茉没看到任戴维的脸,不清楚他长什么模样,但她猜想应该长得不错,不然不会这么受欢迎。
「我干嘛跟他吵架?」无聊。「我只是看不惯他的态度,对谁都好,以为自己是大众情人!」
不知是佟璃璇太早熟,还是江冬茉被保护得太好,佟璃璇所说的这些男女之事,在她家是被严格禁止的,也不能讨论。
「可是同学们好像都很喜欢他。」
「我不喜欢。」佟璃璇冷哼。
江冬茉一点都不意外佟璃璇会这么说,她就喜欢唱反调,所以在学校人缘不是很好,但江冬茉知道她是个好人,足以当一辈子朋友。
虽然学校每个女生都在讨论任戴维,江冬茉却毫无兴趣。这天,佟璃璇因为家里有事没来学校,没办法和她一起放学,江冬茉只得一个人独自回家,不料却在门口遇见一个高高的男生。
「哈啰,我注意你很久了。」
这个男生长得又高又帅,笑起来像卖牙膏的业务员,江冬茉总觉得好像看过他,但又记不起来在哪里看过。
「你是一年五班的江冬茉,对不对?」男生连她的名字都知道,让她吓一跳。
「你、你是哪位?」她连忙用书包把自己胸前的名牌盖起来,多余的举动逗乐对方。
「我叫任戴维。」他比了比胸口的名牌,请她看清楚。「我之前一直住在美国,今年才回到台湾念书。」
他好像很以自己的身家背景为傲,江冬茉小心的点点头,抱着书包试着从他身边偷偷溜掉,不幸被他发现。
「等一下!」他拉住她。「我想跟你做朋友!」
「做、做什么朋友?」她一脸戒备的看着他,拼命挥掉他的手,拜托他别碰她,被她爸爸知道肯定挨骂。
「做什么朋友?」任戴维偏头想了一下。「你想做什么朋友?」
这本是她问他的问题,他却丢回到她身上,教她好为难。
「不是朋友的朋友?」她试探性地问,任戴维乍听之下愣了一下,而后大笑。
「你真可爱!」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亲了一下她的脸颊,江冬茉反应不及,只能呆呆站在原地。
「啊——David亲了一年五班的江冬茉!」
不知哪来的长舌妇看见任戴维亲她,叫得像这辈子没叫过似地,立刻引来围观。
「真的吗?」
「不会吧!」
「她家的家教不是很严,还让人亲她?」
同学们东一句、西一句,说得她的耳朵都红起来。
「对不起,我先走了!」她把书包紧紧抱在怀中,快步走出校门。
「等一下,江冬茉!」任戴维在她背后叫她。「你还没有回答我,要不要跟我做朋友,江冬茉——」
丢脸死了。
回家的路上,她几乎全程用跑的跑回家,一方面觉得羞愧,另一方面很怕她爸爸知道这件事会发飙,到时候她就倒霉了。
整个晚上她都在极度不安中度过,姊姊问她怎么回事,她也不敢讲。因为她姊姊虽然大她几岁,其实也被她们的父亲严加看管,搞不好还没被亲过脸颊,说了也是白说。
大约到晚上九点钟,终于东窗事发。不晓得哪个同学多事,跑来跟她父亲打小报告,她父亲一听见她竟然在校门口做这么丢脸的事,不管她到底有没有做错,握紧藤条就是一阵毒打。
「你敢败坏江家的门风,我打死你!」
藤条咻咻咻地打在她身上,说痛也痛,但更痛的是她的心。
「我没有!」她哭喊。「我真的不知道他会突然亲我,这不是我的错!」
「你不要脸!」父亲拿藤条一次又一次的打她。「我说过多少次,不能让男生碰到手,你还让他亲你,挨打活该。」
咻咻咻!
「我没有!」
咻咻咻!
「你让男生亲你,你活该!」
「……我没有……我没有……」江冬茉深陷梦境,眼泪跟随着呢喃缓缓流泄,晶莹的泪水宛若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接连掉落枕头,直到一双大手将它们掬起,它们才有了归依。
用指背擦掉她眼角的泪水,耿耀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梦让她这么伤心,但他知道绝对不是好梦。
「……我……没有……」
她不断重复强调这三个字,表情狰狞而痛苦,彷佛正遭受极大痛苦。
「小茉,快醒醒!你只是在作梦,没事。」他不忍心见她受苦,轻轻摇晃江冬茉叫醒她。
黑暗中,她依稀听见他的声音,但梦境太可怕了,她无法挣脱,只得哭喊。
「我没有——」
「小茉!」他用力摇她的身体强迫她醒来,不让她再被黑暗吞噬。
「……耿……耀?」她眼神空涧的看着他,无助的模样教人心疼。
「对,是我。」他张开手臂,将她拥入怀里。
江冬茉的双手起先垂在身体的两侧,渐渐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拥抱以后,才慢慢举起手环住他,与他紧紧相依。
「呜……好可怕,我作恶梦了!」她哭得肝肠寸断,小小的脸庞都被泪水浸湿,五官都看不清。
「我知道,所以我才叫醒你。」他轻拍她的背安慰她,江冬茉靠在他的胸膛哭泣,总觉得好有安全感,有个人可以依靠的感觉真好。
「从来没有人叫醒我,我总是一个人哭泣。」每回当她醒来,已经是泪流满襟,陪伴她的只有冷清和无尽的寂寞,以及一股说不出来的痛楚。
「我能体会你的感觉。」曾经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他都是独自一人。一直等到他长大,身边多了一些朋友,他才开始相信寂寞可以消除,只要找到对的人。
她会是那个对的人吗?
耿耀问自己。
他会是那个对的人吗?
耿耀再次问自己。
他不习惯自问自答,但有些事情不逼自己回答又找不到答案,就算逼了也得不到解答,人就是这么矛盾。
「不要哭了。」他亲吻她的眼睛,以为能够止住她的泪水,结果令他大失所望。
「你不问我作了什么恶梦吗?」她泪眼汪汪的模样,彷佛迷路的小鹿,让人看了不忍,同时又想逗弄。
「不想。」他没那个闲工夫。「我命令你立刻停止流眼泪,否则就要处罚你。」
「我、我做不到。」她的眼睛又不是水龙头说关就关,他也未免太过于霸道。
「我不管,你就是不能哭。」他就是霸道,就是不准她哭,怎样?
「你……」江冬茉气到忘记掉泪,称了他的心意。
「我……我不哭了。」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猛眨眼睛,高兴得不得了。
「耿耀,我停止流眼泪了——」然后,她的话语连同她残存的眼泪,一起被他吞下肚,消失得无声无息。
耿耀又一次不问她的意见,不等她点头,便占据她的芳唇。
江冬茉被他抱得紧紧的,就算想昏倒也没有空间,她虽然觉得头晕,却没有想要昏倒的感觉,反而想清醒着感受他热切的温柔。
柔软的嘴唇被耿耀完全笼罩掌握,热烈的吸吮仿佛要将她的灵魂拖出,按照道理她应该害怕,应该逃避,可她却相反的回应。
她学他吸吮他的嘴唇,生涩的动作带给耿耀莫大的惊喜,他以为她没昏倒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恭维,不敢奢望她有所响应,然而她不仅响应,还十分热切。
举凡生手都有个毛病,不知道极限在哪里,江冬茉就是如此。她之所以热烈响应,不单是因为他先吻她,更是感谢他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无条件给她支持。
他不问她作什么恶梦,避免她困窘。有些事情不是非说出来不可,当事人陈述的事实可信度最高却也最困窘,往往必须把自己的自尊剥掉,他为她保留了自尊的外衣,为此她谢谢他。
江冬茉毫无保留地表现她对他的感谢,但她几乎和他一样热烈的反应却教耿耀吃不消,才不过接吻几分钟,他已经起生理反应,再吻下去,他可能会发狂,然后该糟。
不过我得先警告你,江伯伯虽然迫于无奈让冬茉留在你身边,但你最好别动歪念头,免得后悔。
佟璃璇的声音犹在耳际,劝他采取行动前,最好先问问自己有没有踏进婚姻陷阱的准备,最好别冲动。
兄弟,你疯了吧!
他几乎能听见李思本鬼叫鬼叫。
别告诉我你考虑结婚,你是我们四个人之中,最不可能结婚的人。
想当然耳李思本一定会拿看疯子的眼光看他,耿耀真想知道,当自己宣布结婚时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思考起该不该结婚,他连忙放开江冬茉,告诉自己这是个假议题,连考虑都不用考虑。
「耿耀?」
「你继续睡,我回房间。」他的表情极不自然。「如果害怕就把灯全部打开,知道吗?」
「知道。」她点头,乖巧得不得了。
耿耀说完立刻消失在门外,留下江冬茉一个人望着房门,百思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