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更迭,转眼又是数百个日子过去。
时光在“百花谷”里似乎看不见走过的痕迹,依旧是四时如春,永远都是繁花盛开,看似不变的岁月,唯有在柳鸣儿所生下的彼歌与彼舞身上,看得出有所不同,这对双生子过了今年,就是四岁了。
“震爹是说,在这世上只有我和彼歌还有凉凉可以打开这道门吗?”
偌大的石洞里,泉水的声音空灵地响着,还有小女娃稚嫩的嗓音,甜得像是蜜糖般,与跟她一同站在八卦阵旁的秦震说话。
秦震低头睨着小女娃漂亮粉嫩的脸蛋儿,视线配合她才到他大腿的身长,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舞儿,不是‘凉凉’,是娘,你这丫头到底是要被你娘扁几次才会学乖改口呢?”
从她开始学会说话,就喊柳鸣儿“凉凉”,起初以为是小孩子口齿不清的关系,可是没想到一喊上了,这小女娃竟然就不肯改了,越是要勉强她改,她就越倔着要叫“凉凉”。
没想到连一向挺她疼她,帮她对抗娘亲恶势力的震爹,都跟着纠正她喊娘的叫法,小女娃一口气上来,掉头就跑开。
“不割了!舞儿不给震爹血了!”
“舞儿不想要看好玩的东西了吗?”秦震没急着捉住她,只是以凉悠的语气喊住小女娃赌气要离开的脚步,“你不想见到那个身上跟你有着一模一样牡丹胎记的人了吗?”
“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身上会跟舞儿一样有牡丹胎记呢?”俗话说,好奇心会杀死一只猫,尤其是对任何事求知欲望都比人强的彼舞。
“如果你真的觉得好奇,等你见到他,自个儿问他不就得了吗?”话才说完,秦震就看着小女娃乖乖走回他的身畔。
“可是,真的有震爹说的那个人吗?不是骗舞儿的吧?”粉嫩的小女娃瞅着他露出怀疑的表情,因为她知道震爹一直想方设法要“凉凉”把谷门打开,只是多年来一直没有成功。
秦震忍不住在心里“啧”的一声,想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比起彼歌不善言语的老实,彼舞更像凤炽多一点,无比的聪明,却也生性多疑,是个完全欺负不得的小女娃。
他们父女两人虽然从未谋面,凤炽甚至于不知道自己已经当了一双儿女的亲爹,但是,彼舞却是越长大,个性越像她的亲爹。
当年,柳鸣儿为了生下彼歌彼舞这对双生子,差点就要丧命,一口息儿明明明断了好片刻,没想到竟然又活了过来,简直就像是有人从阴曹地府把她的三魂七魄从阎王手中抢了回来。
从那天之后,经常可以看见柳鸣儿一个人沉静若有所思的样子,仿佛她是柳鸣儿,却又不是原本的柳鸣儿,可是跟一双儿女闹起来的时候,又像是以前的大孩子,再加上黄金所生的一对小老虎“花归”与“银魄”,“百花谷”里其实常常是热闹万分的。
不过,柳鸣儿却像是铁了心似的,无论他提过多少次,她就是不愿意为他重启山门,他就只差没狠着心拉她到八卦阵前,逼她给血。
而就在不久之前,他才知道,原来要打开谷门,不一定需要柳鸣儿供血,继承了她血脉的子嗣,他们的血也有同样的功能,而这原先就是傅鸣生当初布阵时所设的解法,这些年,他把傅鸣生这位大前辈的藏书都翻遍了,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发现了这一点。
所以,他只要能够取得彼歌或彼舞的血,就能打开“百花谷”的山门,而彼歌一向听话,柳鸣儿交代他不要接近这个石洞,他当真就一步也不踏近,无论如何拐骗都不会上当。
所以认真说起来,搞不好彼歌那小子比彼舞更加难以对付,虽然秦震心里常有如此想法,却一直无法得到证实。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能出得了“百花谷”最重要,他并非讨厌在这里陪伴双生子长大,而是在这个美丽的山谷里待久了,常会害怕是否“山中方三日,世上已千年”,在这山谷之外,他所关心的人们,是否都还安好?
他曾经答应过沈晚芽,在送柳鸣儿回“百花谷”之后,会再回京城一趟,要与她和秦勇三人再像以前一样天南地北的聊,要把那些年游历五湖四海的所见所闻告诉他们,却不料,这一别竟然是四年过去,迟迟不见他的归去,他们想必都很担忧吧!
秦震握着匕首,看着彼舞像敷粉似的小脸蛋,想到要在这小女娃身上划道血口子,他忽然犹豫了起来,心痛了一下,虽然两个小毛头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但是这四年来给他们把屎把尿的情谊不假,比起凤炽那个亲爹,他更像是双生子的生身父亲。
他叹了口气,摇摇手,把匕首往旁一扔,“算了!震爹舍不得舞儿皮肉痛,再过几年吧!等你家‘凉凉’想通了,说不定就会放我出去了!”
说完,他露出一抹浅笑,难掩眼眉之间的落寞,但为了不让身旁的孩子瞧了担心,他昂起脸,看着头顶上的白色石壁,沉沉吁了口气,没注意到原本站在他身旁的小女娃咚咚咚地跑过去把匕首捡起来。
“啊……”
小女孩的呼痛声唤回了秦震的注意力,当他回过头时,就看见彼舞已经拿着匕首割开一道几乎横过整个小手臂的刀痕,朱红色的鲜血汨汨地从她指尖滴落,她忍着痛走回八卦阵前,使力甩了甩手,好让血流出来得更快。
“舞儿?!”秦震连忙捉住她,不让她再继续甩手,就怕伤口裂得更大,一时之间他竟说不上话,“你——”
“凉凉常说,如果没有震爹,就没有舞儿和彼歌,所以,舞儿给震爹血,震爹不要担心,其实根本就没有很痛……真的,只有痛一点点而已……”那张白嫩的小脸儿只差没皱成一团,嘴里却是说得轻描淡写,一边说着,一边眼泪已经狂飙了出来。
“你这个傻丫头!”秦震低咒了声,撕下衣袍一角给她手上的伤口包扎止血,“你自个儿弄出这道血口子,是想教人多心疼啊!傻丫头!”
没想到都已经痛成这样还要被她震爹骂傻丫头,一时之间,小女娃悲从衷来地大哭出声,“震爹坏!舞儿才不傻!舞儿不傻啦!”
就在小女娃哭喊着,而秦震不知道该如何哄她的时候,滴落在八卦阵上的血逐渐地渗进刻痕之中,消失于无形,就在这时,他们脚下的土地开始震动了起来,剧烈的动荡教人要站不住脚。
这时,柳鸣儿刚好赶到,就站在洞门口,看着秦震与女儿被眼前仿佛山崩地裂般的景象给骇住,但是,她却只是平静地看着,因为同样的情景,在她十五岁时就看过一次,如今所见,也不过就是当年的景况重现而已。
无论是惊心动魄的山崩地裂,又或者是秦震与女儿望着她的到来而吃惊的表情,她都只是静静地看着。
最后,她看着秦震笑了,那抹笑美得足以倾倒众生,浅浅的,徐徐的,如花般绽放,仿佛在替他高兴终于得偿所愿,再也不必被她困在“百花谷”里,她替他高兴,是真的高兴。
她朝着女儿伸出手,只见彼舞看了秦震一眼,迟疑了下,就迈开小腿往娘亲走去,握住了娘亲伸来的手,心里大概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舞儿的伤就由我给她包扎,你知道出口在哪里,我们就不送了,怕孩子们讨着要留你,你会心软走不掉。”她与秦震相视着彼此,看见他的眼底有惆怅、有惭愧,以及对孩子的不舍,“阿震,谢谢你。”
秦震笑叹了声,摇摇头,表情在说他根本就没做什么值得让她感激的事,一语不发地目送她牵着女儿的手转身离开。
小女娃意外地没哭也没闹,只是一直回头看着她的震爹,哭过的眼睛红红的,却没再掉泪,只有在小小的身影快要消没在石径的折道之前,举起还在渗着血的小手,轻摇了摇,无声地对她的震爹说着再见。
明明不是自己的亲生子女,可是看那只轻轻摇摆的小手,秦震感觉心里竟像被挖了块肉似的痛。
他沉沉叹了口气,半晌,重新打起精神,挂起笑容,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转身往山壁那端的开口大步踏行而去,直至在山堑透进的光亮之中,完全消没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