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进寝房,霍循立即察觉。他无法不嗅到她身上那股淡雅幽香。
但此时,那股香味只会令他意志脆弱,令他想偎贴近她怀里,用她的暖香抚慰内心的恐惧。
这样脆弱的念头一在心口骚动,他便拧眉,朝她粗声问:“你进来做什么?”
迎向他如刃般的眼,温泓玉难以相信这双眼竟然看不见任何东西。
心疼让她无视丈夫恶劣的态度,一如往昔地柔声道:“你该喝药了。”
一听要喝药,他内心的烦躁与怒意突然被挑起。自从双目失明后,他喝了不知多少帖药,但没有产生一点作用。
既然无用,他真不知道自己喝药的意义何在!
“我不喝。”
“你不能不喝。”她像哄孩子似地坐在床边安抚他。“大夫开的药不是没用,或许只是药效缓了些——”
受够了在一次次的绝望中等待希望,再由希望变成绝望的轮回,霍循脸色阴郁、口不择言。“不要把我当三岁小孩!你不必跟我说那些狗屁倒灶的话,你我都知道,我的眼睛没救了!”
她心痛如绞,恼声喝道:“我不准你这么说!”
“要不你要我怎么说?你的丈夫会成为瞎子,成为什么都不能做的废人,这是事实!铁一般的事实!”
他真厌恶如此懦弱的自己,恨自己是如此爱着她、舍不得她受苦却又需要她……
感觉丈夫的绝望、消沉,温泓玉的心跟着揪痛起来。“就算是你真的变成瞎子,也改变不了你是我丈夫的事实!”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他以为是因为怜悯、同情他,她才会如此委屈自己、任他糟蹋吗?
她被霍循吼得一脸委屈,却没被他的冷厉神色给打败,更强硬坚定地开口。“这不是同情!我们是夫妻,我们发过誓要同甘共苦,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的丈夫!就算目前状况让我们茫然无措,但我们能一起找出方法,我深信,我的丈夫绝不会放任自己变成废人——”
她的话深情坚定,让霍循为之动容,但转瞬间,理智、自卑还有诸多难以言尽的情绪,逼得他一把扫下她手中的汤碗。
汤碗飞了出去,坠地破碎,发出刺耳的声响,刺得霍循的心一痛。
就算怒极,他也未曾对妻子动粗、摔过东西,因为以他的音量和身形,一旦发起脾气,很难不吓到人——但此时的他就是如此混账、该死,就是想要把她吓走!
压下内心愧疚,他厉声开口。“不要自以为是的把我想得那么坚强,不要再来烦我,别让我再听到你的声音!”
他最该做的是告诉她,他要休了她,他要她离得远远的,重新寻找自己的幸福,而不是留在他身边受苦。
堵在喉间的千言万语让他心情恶劣,胸口闷痛,他也不敢再和她说下去,就怕会被坚持的妻子感动,不小心臣服在她的温柔之下……
于是,他翻过身背对她,不发一语。
他无情的话语、冷淡的对待,在她心头击出一个洞,逼出了她内心的委屈,眼角滑落两滴泪。
她宁愿他开口吼些什么,或许把心里的不快也吼出来,也胜过这样自己压抑着。
她心疼他,不愿在他面前哭,慌忙抬手抹掉眼泪,咬住唇,努力平抚委屈难受,强颜欢笑道:“好,我不烦你就是,你……若有需要,再唤我。”
吞下苦楚,她离开床榻,蹲下去收拾破碎的碗。
因为泪眼朦胧,她不小心被锐利的碎片割伤了手指。
嫩白的指冒出血珠子,她感觉不到痛,却为丈夫的想法感到心如刀割。
她明白他的心情。
知道自己失明后,他不想拖累她,又自觉配不上她,为了把她赶离身边,他变得脾气暴躁却又沉默寡言。
但她不会被吓跑的,她会一直、一直守在他身边,直到他没力气坚持下去,直到丈夫接受她的关爱为止!
落寞地走出寝房,温泓玉恍惚前行,蓦地被一双手臂给拖到转角。
她吓一跳,手中的东西掉落,她想尖叫,但带着硫黄、硝石味的大手却捂住她的嘴,让她发不出声音。
“唔唔……”她使尽全身的力量挣扎,一抹久违的熟悉声嗓忽然在耳边响起。
“嘘……别怕,是我。”
这声音飘入耳底,再嗅到窜进鼻腔的味道,温泓玉放松了身体,放弃抵抗。
知道妹妹认出来了,温泓德放开手,嘻嘻笑道:“玉儿,好久不见。”
温泓玉惊讶地旋身。
也不理会妹妹的反应,温泓德掐了掐她的脸颊后,将她紧紧揽进怀里。“好妹妹,三哥想死你了。”
掐脸、拥抱是三哥久未见她时的热情反应。
她讶异问:“三、三哥,你怎么会来?”
“收到你的家书,请示过皇上后,爹娘要我先行绕来这儿瞧瞧你的状况,御医则由一组骑卫快马护送,至多再五日便能抵达铁城了。”
温泓玉颔了颔首,难以形容内心的激动。
她知道家人见她有难,绝对会伸出援手,却没想到能为自己做了这么多。
温泓德也没耐性等妹妹恢复情绪,一股脑儿地说:“我让你带来的药是天底下最好的创伤药,但伤愈后,从没人出现过像那野人的状况!”
提起霍循,想到他方才偷偷觑得他对待妹妹的方式,温泓德的拳头便痒得想修理人。
从小到大,妹妹是全家人捧在掌心呵护的宝贝,如今,那野人居然敢这么对温家的大小姐?!
他真想揪起霍循,问他是不是让人砸坏了脑子,居然敢嫌弃他妹妹,更想赏他一记震天雷炸了他!
“那为什么会这样……”温泓玉一心悬在丈夫身上,浑然不觉三哥怒焰冲天。
“我管那该死的家伙为什么会瞎掉?今天三哥就是亲自来带你回中原!”
出嫁时,他没能护送妹妹至铁城,如今知道她受了委屈,至少他还能早一步带妹妹回家。
三哥的话彷佛一记重锤击在温泓玉的心头。“你、你说什么?你要带……带我回中原?”
“对!”
她慌声拒绝。“不,我不走!”
霍循虽然不断以言语逼她、激她,但她绝不会在他失意之时离开他,绝不!
温泓德惊诧地皱眉,忍住想探她额头的冲动。“你疯了?那野人有什么好的?你忘了他是怎么吼你、怎么凶你的吗?他根本感受不到你的真心情意!”
“不!那非他所愿,我知道……吼我、凶我,他心里比谁都难过,我也知道……”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没料到妹妹还为那没良心的浑蛋讲话,甚至不愿离开,温泓德气极了,却又心疼不已。“好,就算这么对你非他所愿,三哥还是觉得,你们两人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他找不到我会心急的。”
温泓德翻了个白眼,彻底体会何谓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瞧妹妹这模样,压根儿是对霍循完全死心塌地了嘛!
“就是要让他心急,让他知道失去你是多么痛苦的事,他才会清醒!你就趁这段期间同我回京,见见爹娘、大哥、二哥,咱们一家团聚,共享天伦。”
说完,也不等她反应,温泓德立刻用身上的袍子裹住妹子,迅捷利落地翻下石城护墙,落在他的坐骑前,毫不犹豫地策马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