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暴雨中看着彼此,情绪都很激动。
他还是很气,可是看莫燕甄冷得身子微颤,他努力冷静。
“妳回车里,很冷,快开车回去。”
“你呢?”
“不用管我,我想淋一下雨,我想冷静。”
“你不上车,我也不上车,我也需要冷静。”
她说,眼泪越掉越多,他看着,很心疼。
“不要哭了,浑身湿答答的,快回车里,我明天再去店里取车。”
“我不要,车是你的,你不开就算了,我反正已经湿透了,干脆淋个痛快……”她说着,仰头,迎着大雨。”唉,真好,真舒服,我最爱淋雨了,越粗暴的雨淋起来越过瘾。”说是这样说,但明明冻得嘴发紫,身子也发抖。
他微笑:”喂。”
她转头:”嗯?”
“刚刚对我吼叫要我走,现在又硬要我跟着妳,妳不觉得矛盾吗?”
她窘住,恼羞成怒地说:”对,我矛盾,你是想大家耗到昏倒,还是赶快一起回车里?”
“走吧。”他迈步走向汽车,她赶快跟上去。
他走在前头,他想,他又一次输给她,总是气不久,总是气到快爆炸了又忽然心软。
是在这场大雨里,在这分钟里,谭真明非常非常明白了。
他爱上她了。
他已经回不去那个爱郭雪贞的自己了。
嘘,这是秘密,他不打算跟任何人讲。
外头暴雨淅沥,他们沉默地坐在车里,经历互相咆哮拉扯呕气加上淋雨,这会儿都筋疲力尽了。
莫燕甄额头抵着车窗,默默流泪。郭雪贞是高青梅,这打击太大,使她怒极发狂,可是方才谭真明对她的关怀,又教她很感动。为什么他要爱高青梅?为什么偏偏是高青梅?!那女人夺走她的一切还不够,连她崇拜的男人都招惹了。
究竟上辈子她是欠了高青梅什么?!
这口气实在咽不下。
啪,面纸扔到她身上,他说:”要哭就痛快点。”
原来他知道她在掉泪。
莫燕甄抽了面纸,蒙住脸,双肩颤动,哀哀哭泣。
“妳真好笑,个头这么小为什么有这么多的脾气?”他故意取笑她,其实是心疼她。
她闷在面纸里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很苦,笨蛋。”
他笑:”人们都说,苦尽甘来,妳以后会很好命。”
“说得真轻松。”
“一定会的,妳现在为我做事,我一向最照顾员工。”
只因为她是员工,可是那个人却拥有他的人。
莫燕甄听了,哭得更厉害……
一回到店里,谭真明很强势地说:”妳立刻去洗澡!”
“好。”莫燕甄脾气发完了,她很累,变得好听话,乖乖拖着脚步去去洗澡。
“等一下,妳有没有很大的衣服?大外套或衬衫什么的都行。”
“干么?”
“我全身湿透,总要换衣服吧?”
“喔……”
她进房里,找了黄色睡袍给他。
她去洗澡的时候,谭真明换上睡袍,抽面纸将头脸随便擦了擦。就进去厨房,在墙角找到用剩的老姜,拿出,拍碎了,烧一锅热水,倒进黑糖,关小火,连着老姜熬煮。
莫燕甄洗完澡,穿着白T和灰棉裤,拿着大毛巾擦头发,走回店里,在厨房看见谭真明。一见他,嗤地缩头憋笑,遭他白眼。
“我知道很可笑,但能怎么办?还不都是妳害的。”
她忍不住一直笑,画面太跳tone,他高大魁梧,睡袍被他撑在身上,紧到变形,而露出来的部分古铜色皮肤,刚硬的肌肉线条,跟柔软的绒睡袍成强烈对比。当他转身面对她,她低头不好意思看他了。那敞开的深V领,胸膛结实泛着健康光泽,害她浮躁。
“怎么还没走?”她口渴,过去倒水喝。”在煮什么?姜?你要喝啊?”
“笨蛋,妳看我需要吗?我整晚火大,气血已经够旺盛了,要喝姜汤的是妳。”
“可是我也整晚很火大啊!”
“妳一定要顶嘴吗?”他拿高汤匙,作势要敲她。
她嘿嘿笑,厨房都是姜的气味,离他近些,可以闻到混着汗水的体味,略带刺激感,却觉得很安全。
莫燕甄装小地咩咩叫,举高双手做投降状。”我不是故意顶嘴,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我不吃辣。”
谭真明右手握着杓子,插在腰上,凶巴巴地说:”我也必须告诉妳,这是姜汤不是辣椒汤,妳给我乖乖喝。”
“姜也是辣的啊……”
“妳这个笨蛋,妳想感冒发烧吗?!”
莫燕甄又噗地笑了。
他知道她又在笑什么,清清喉咙,扯扯快爆裂的睡袍。”总之妳喝就对了。”
“我不要,我说了我不敢喝。”
“妳真的很让人生气,通常这种时候,女生都会说很感激,好感动,然后像小猫那样乖乖地喝下去。妳就不能配合一下吗?要不是妳坚持下大雨还在那边一直踩摩托车,我需要因为怕妳冷到在这里穿着可笑的衣服煮姜汤吗?还有,过期面包也是,妳这女人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
噗,她又笑了。
“我在生气了,妳还笑?”
她嘟着嘴说:”我忍不住嘛,我没想到你这么婆妈,你对女朋友也这样吗?”
他愣住,不,郭雪贞很成熟很独立,郭雪贞不会在下大雨的时候乱发神经,也不会抓狂的吼叫咆哮。重点是……他也没有那么注意郭雪贞的脾气……
谭真明撇过脸去,凛着脸,搅拌姜汤。
莫燕甄自知失言,别扭地说:”好啦,我会喝啦……”
是喔,他还真感激。谭真明忽然挫折地仍下杓子,撇过身去,像忍着不发脾气。
她问:”又怎么了?我说我会喝啊,干么又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你在煮姜汤啊。”老年痴呆症提早到噢?讲什么奇怪话?
“我当然知道我在煮姜汤!”他瞪住她。”我是……我意思是……我干么对妳……”这么好。最后三个字,往肚里吞。
莫燕甄困惑地看着他。
谭真明叹息,他闻到她刚洗完澡的身体散发着清甜的沐浴乳香气,她的黑发湿亮,面容白净,嘴唇红润,她亮着乌黑大眼,直直地看着他。凌晨时分,她看起来很甜美,像一客软润松绵的奶油蛋糕,害他身体很痛。
谭真明觉得,自己变得很弱。
“来,喝一碗。”他盛姜汤给她,看她捧着碗喝一口,她皱眉,嘴歪掉,仰头直呵气。”妳这什么表情?”他哈哈笑。
“太辣了……”
“真没用。”
“不然你也喝一碗啊?你喝啊?”
“喝就喝。”也给自己斟一小碗。
“要跟我一样大碗才行。”莫燕甄抢了杓子要舀,他又想抢回去。
“我自己添。”
“我帮你嘛。”
两人笑闹,莫燕甄抢赢了,给他添了超满的一碗。
他笑。”又不是酒,妳以为可以干杯吗?”
他们到前院的大木桌喝,上方的透明棚子挡住雨水。雨势变小,雨声变得柔软缠绵,滴滴答答滴滴……像跟谁吵完架发飙完了,开始自怜地哀哀诉衷情。
周围摆或吊着各式兰花,桌上姜汤冒着袅袅的烟气,他们如此对坐着,好像已经把全世界抛弃了,只剩这温馨的空间。
谭真明说,他喝完这碗姜汤,就该回去了,何况雨势也变小了,而且她也该睡觉休息了,可是莫燕甄立刻说她是夜猫子还不想睡。他马上有别的想法,想着她这么说难道是不希望他回去?希望他多留一会?她总是害他想入非非。
他这碗姜汤,喝得很慢很慢很慢……
莫燕甄怕辣,小口啜饮着,也喝得很慢很慢,渐渐喝到心肠都热起来了,看着谭真明英俊的脸竟有喝醉的微醺感。
后来他说他想念那盆心兰。
莫燕甄就回房,将”光明”搬出来,放桌上,跟他们一起。
谭真明斜觑着它,托着脸庞,微笑着,一下下抚摸着心兰的花梗,看着它的眼神,像看着恋人……
“花梗长得更长了,看起来很健康,还是不结花苞。为什么呢?”他温柔地问心兰,那深情的模样让莫燕甄迷惘。
莫燕甄问他:”你……说过,这株心兰曾送给一个你很喜欢的女人,还说你们没见过面……你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没见过面的人?”
“因为那个女人太有意思了,她收到我的兰花,竟拿了心兰的花瓣,做香皂回送给我,她给我的信,是用毛笔写的宣纸,现代人,谁还会用宣纸写信?她实在很有趣。”提起这件事,谭真明眼里尽是笑意。
“如果……那个人,又出现在你面前,你会怎么选择?”
“……我没想过。”
“所以我说如果……”莫燕甄盯着他看。”你会选择现在的女朋友,还是选择她?”
“……”谭真明答不上来。
“你会怎么选择?”
“我想,我还是会跟雪贞在一起。”这话一出口,心情变得很沉重。”因为我要为我的选择负责,她没有对不起我。”
莫燕甄撇过脸去,那女人没有对不起谭真明,对,她没有,但她对不起她莫燕甄的太多了……这女人凭什么得到这男人的爱?
莫燕甄又问他:”如果……你发现你女朋友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呢?”
“我从来没有想象她很好……我们不都一样吗?只是尽力想做好人,其实骨子里根本没那么好。尤其最近,我特别感觉到,我其实没自己想象的好……”
“说得对……说得对……”她冷哼。”祝你跟她天长地久白头偕老。”
“妳在生气?”他打量莫燕甄骤冷的表情。
“没有,我是累了,我想睡了。”她提起心兰往后院走。
“喂,”他起身。”妳又来了,对一个把妳从暴雨中救回来,还煮姜汤给妳喝的老板,谢都不谢一声吗?”
莫燕甄僵住,回身,冷冷地说:”我干么谢?你自己爱帮的,”又瞧向桌上的空碗。”碗你洗。”说罢就走。
“好样的,算妳狠。”敢这样对老板,谭真明叹气。
谭真明注视她背影,那么瘦弱,为何有那么多脾气?
她感觉似乎是个很复杂的女人,但为什么常在不经意间带给他很纯粹的欢喜。譬如看她乖乖喝光他熬的姜汤,竟然好感动,心中更多的感受,是对她不舍。但为何对她会有这么多感觉,他不明白。自从遇到莫燕甄以后,他越来越不明白自己了。人怎么会这样呢?不明白自己?
他感到混乱,最奇怪的是,这孤僻又难相处的莫燕甄,竟然在展场和女友一见如故,聊到郭雪贞要请她刺青的地步?
太诡异了,他心里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他不明白的事,暗地里在发生……
都怪那碗姜汤,那不是普通姜汤,那根本是加了迷药的姜汤,害莫燕甄睡了很久,梦里一直发汗,暖烘烘。明明盖着的是棉被,却误会被拥抱着,半梦半醒时,以为是谭真明抱着她,她好高兴,搂紧紧,不肯放。搂着他强壮身体,一只腿还去勾住他大腿,缠着赖着,好有安全感,这滋味真甜美。
好久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好了。
真舒服。
不对……莫燕甄落泪,知道是梦,其实搂着的是枕头。
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她怔怔坐起,抹去额脸的汗,忽然在这恍惚时候,想到弃她而去的棠绍文……
往事不堪回首,莫燕甄抹去眼角泪痕。
捻亮小灯,靠着墙发怔。忽然,她惊讶,是地上”光明”的花梗影子前端多了个小黑点。抬头,看见梗子上结了个很小的花苞。莫燕甄揉揉眼睛,以为看错,冲过去,捧近花盆,确实是新结的花苞。
她呆住,光明要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