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穷奇微眯起眼,不禁扬唇自嘲的笑了。这真是最糟的结果了,竟然会在这时候遇见他——巩令阳,两年前登科的一甲进士,赐封翰林学士,如今得巡抚一职,想来齐贤真是功不可没,没他提携,怎可能连跳三级。
“巩人人,许久不见。”
“边境一战,睿王遭掳,听说袁大人带着锦衣卫入敌营救人,然而后来逃出的锦衣卫却失去了袁大人的下落,亦不知睿王生死,今日得以见到袁大人,真是苍天有眼,王朝之福。”巩令阳态度温和,举措文雅地道。
“巩大人,此事先搁下,本官眼下正在审案,如果巩大人想观审……来人,赐座。”袁穷奇淡声说着,将目光移到关逢春身上,却见他身旁多了名妇人。“你是谁,本官未允不相关人等进公堂。”
“求巡抚大人替民妇之子平反,民妇之子遭此刑求,分明硬要将他屈打成招,还请巡抚大人作主。”关夫人不理袁穷奇的话,泣声对巩令阳喊着。
“袁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巩令阳随即询问。
袁穷奇笑了笑,原来如此……巩令阳出身广源杏花镇,该是和关家有交情,才会教关逢春这般胆大妄为。
袁穷奇走到主簿前,拿起他抄写的问审记录,递给了巩令阳。
巩令阳一目十行看完,沉吟了下,问:“袁大人,就算丫鬟买了打胎药,也不能就此证实她怀有身孕,继而推测是关秀才染指。”
“巩大人所言甚是,但本官并非推测,而是有实证。”袁穷奇走到关逢春面前,冷眼注视着。“关逢春,本官再问你,丫鬟琉璃是何日何时死亡?”
关逢春还在喘着气,关夫人立刻替他答:“是在这个月初二,就是那天买了桂花凉糕,她吃了之后就吐血身亡了。”
“这个月初二,今日是初五,所以说是三天前。”袁穷奇缓缓抬眼,睨向孔进才。“传唤仵作。”
“下官遵命。”孔进才赶忙差人把仵作找来。
“草民见过大人。”仵作诚惶诚恐地跪下。
“孔县令,这位仵作可是县衙聘请的?”
“正是,而且他验尸甚少出错。”
得孔进才的保证,袁穷奇才开口问:“本官问你,你在二十八日当天验过丫鬟琉璃的尸体后,可曾再验过?”
“草民没有,只因当日送来时,草民相验,发现尸体口角有血,探以银针,银针发黑,于是认定是毒发身亡无疑。”
“本官要你现在立刻再验一次,不需银针,只要观她口鼻、颈项、血障处和下身。”袁穷奇沉声吩咐。
“草民遵命。”
仵作一走,袁穷奇立刻使了个眼色,庞得能随即派人跟上护着。
过了一会,仵作再回到公堂,袁穷奇再问:“仵作,此次再验,结果如何?”
“启禀大人,那丫鬟……不是毒死的。”
仵作话落,公堂上几双眼都盯着他,就连关夫人也脸色惨白。
“死因为何?”
“她是遭人勒死。”
“等等,不用银针怎能断定她不是毒死而是被勒死?”巩令阳插口道。
袁穷奇微颔首,仵作才回答道:“因为尸体已死亡多日,再以银针试探,就算无毒也一样会泛黑。”
“照你判断,你认为死者已死了多久?”
“照草民判断,死者恐怕已死了四、五天不等。”
这话一出,关夫人尖声喊道:“你胡说!”
“公堂上,岂容你喧哗?来人,掌嘴!”袁穷奇怒声道。
庞得能上前,一个巴掌朝她的面颊刮了过去,教她当场斜倒在地。
“仵作,你何以判断?”袁穷奇继续再问。
“大人,一般而言,人死后约莫几个时辰内身体就会僵硬,但过了三天僵硬会缓解,不过如果是中毒而亡,则僵硬会长达七天,但是死者的僵硬已经缓解,证明她非中毒,而且死亡至少四天。”
“关逢春,你可还有话说?”
关逢春趴伏在地,仍嘴硬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袁穷奇微眯起眼,正要再用刑时,巩令阳沉声道:“大人,据我所知,这尸体变化和天候亦有关联,好比这杏花镇已入冬,许是如此这尸体变化有所不同。”
“巩人人既然对相验有兴趣,自然就该知道,有些事与天候无关,好比死者的眼。”袁穷奇哼笑一声。
“眼?”
仵作一接收袁穷奇的目光,立刻接着道:“死者的眼已极为混浊,这必定是死亡多日才有,与天候无关,而且最重要的是,死者下体渗血,而且还有个不成形的胎儿,此乃为死亡多日,体内瘴气挤压而出,由此可证,死者死时已怀有身孕约莫四个月,且死亡日推算该是在三十日或初一。”
“关逢春,你还要说你和令堂都记错了她的死亡之日?”袁穷奇走到他面前蹲下,一把抓起他的手。“也许你还不认罪,但你身上肯定还留下死者临死前,因为挣扎在你身上抓伤的痕迹。”
话落,一把掀开他的袖子,果真瞧见在手腕附近有着被指甲刮过的血痕。
“你说,这是谁抓的?”袁穷奇见他不吭声,扬笑道:“当然,你也可以说是家中其他丫鬟抓的,但是……”他紧抓他的手,往地上洒落的朱砂印去,再拾起掉落在地的纸,硬是在上头画押,拓下掌痕。
“仵作,拿去比对死者颈间的勒痕。”
“……大人,不用比对了,关秀才的右手食指比常人还要长,和死者颈项上的勒痕是一致的。”仵作高举着他递上的纸。
袁穷奇甩开关逢春的手,嫌恶地拍了拍手,仿似上头沾染了什么脏东西,回头再问巩令阳。“巩大人,本官就此裁决他才是杀死丫鬟的凶手,巩大人可有异议?”
巩令阳微眯起眼,却缓缓地扬开和煦笑意。“本官没有异议。”
关逢春不敢置信地垂下脸,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感到恐惧。他不是恶意要杀害琉璃,而是她一直拿肚子里的孩子相逼,他才一个不小心失手掐死了她,正不知道该如何隐瞒此事,适巧母舅到家中谈起祝涓的糕饼铺抢走了他的生意,他不由心生一计,既可以帮母舅毁了祝涓的糕饼铺子,又可以让自己免除死罪。
明明就是天衣无缝的巧计,偏偏却杀出了袁穷奇,教他功亏一篑!
“本官在此宣布,夺去关逢春的功名,查封关家家产,明日午时处斩,关家夫人方氏为从犯,知情隐密不报,判入牢二十年,方丙均亦为从犯,与关逢春联合嫁祸祝家姊妹,抄方家家产充公,方丙均流放……还有你,孔县令,你身为父母官却知法犯法,与之同谋,罪加一等,来人,取下他的乌纱帽,褪去他的官服……”
“袁大人,大伙都是同侪,就算要贬他官职也得要上报朝廷,等候朝廷派官,倒不如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让他从此不敢恣意妄为。”巩令阳听至此,开口替孔进才缓颊,希望至少留他一官半职。
“那就待本官回京城再报,但胆敢再与民同谋……下场自负,退堂!”话落,他随即走过巩令阳的身旁,朝祝湘大步走去。
瞬间,公堂上哀嚎声起,大喊饶命恕罪。
“祝湘,我们回家了。”袁穷奇轻柔地将她抱起。
巩令阳闻言,蓦地回头,这才发现有个姑娘坐在角落里,而她……祝湘,真的是祝湘……她竟然还活着!
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搭着马车回到祝家门口,袁穷奇还没把祝湘给抱下马车,祝涓已经冲了上来。
“姊姊!”祝涓一把抱住祝湘,窝在她怀里大哭着。
祝湘鼻头一酸,不禁轻抚着她的发。“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爱哭,不怕让人看了笑话你吗?”
看着她的脸还肿着乌青着,唇角裂着,教祝湘不舍得的眼泪在眸底打转。
“我才不管。”祝涓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突地被后头的人给抱起,瞬间化身被抓起的猫儿,撒泼地朝身后的人拳打脚踢。“姊,救我,齐大哥欺负我……救命啊,姊……”
“我欺负你?!”齐昱嘉怒咆着,钳制住她的手脚,将她安置在怀里,不让她受到半点风吹。“祝涓,你最好可以再没良心一点!也不想想你风寒未愈,一听到马车声你就往外冲,真不怕吹风再加重风寒?也不想想到底是谁不眠不休的照顾你,如果这样是欺负,我干脆欺负得更彻底一点!”他朝身旁的锦衣卫吼着,“陈宽,再去熬药,不许加糖,顺便把厨房里的糖瓮子全藏起来。”
“喂,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负我?”祝涓小脸皱成一颗小包子,哀怨十足地瞪着他。
“我不只欺负你,我还吃定你!”想看他当恶人,一点都不难。
祝湘看着两人逗来逗去,齐昱嘉虽是耍足凶狠,但是抱着祝涓的力道极轻,护得牢牢的,一点风都钻不到她身旁。
原来齐昱嘉对祝涓……
“公子,先进去吧,祝湘等着让大夫诊治呢。”袁穷奇可没闲情看小俩口逗嘴,只希望两人别挡在门口,挡住他的去路。
“对对,赶快进来,吹到风就不好了。”齐昱嘉赶忙先抱着祝涓进屋。
袁穷奇抱着祝湘进屋后,候在祝家的大夫立刻替她诊治,确定她是染上风寒,开了药再顺便治疗她的指伤。
“祝湘,你也是大夫,知晓这指伤加上风寒,这两日恐会引起高烧,记得一旦高烧时,药帖就再多添一帖,多出点汗,就会好多了。”
“我知道,多谢孟大夫。”祝湘扬起虚弱的笑。
杏花镇就那么点大,大夫也就那么几位,她跟在祝父身边习医,自然也都识得杏花镇上的几位大夫,一个个都像是自己的长辈照顾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