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事是公平的。”秦锐淡淡地道。“所以女艺人维持婚姻,通常比一般人困难。”
这对她,又何尝公平?
这对夫妻之间,信任的基石太薄弱,宁宁虽不说,但他相信,这种种因素里,她的绯闻应该也占了部分比例。
蔺韶华动摇了没有?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相不相信是另一回事,男人没有办法忍受长期地面对这些,人住寂寞的时候,往往会想很多,即便没有真正质疑妻子对他不忠,那些种子也已在心中生根发芽。
漂亮的女艺人很难不传绯闻,一举一动容易被大作文章,那天听宁宁提起,他心里就有底,本想,蔺韶华心头有几分怨慰,那是自然的,闹些脾气也理所应当,他没对宁宁说白,暗示她好生安抚,花点心思让渐冷的感情回温。
倒是没料到,会有这么严重,若真是磨到感觉都丁点不剩,那麻烦就大了。
“反正、反正他对我已经没感情了,还不如放他自由,至少、至少”不用再承担来自于她的那些麻烦事。
“那你就不要哭。”
“我哪有哭!”她大声反驳,眼泪滴滴答答掉得来不及檫,索性将压抑在喉间的声音,全数释放而出——痛哭失声。
傻妞。秦锐满心无奈,放下酒杯移坐到地板上,将她搂过来拍抚。
她趴在对方肩上,哭得吸不上气。“结婚前,他一个人过得好好的,结婚后,我没有让他更幸福,还把他原有的日子,都扰得一团糟……”现在,连感情都没了,还坚持什么?再拖着他,连她都觉得自己好无耻。
“那不是你的错。”
“可是他不笑了……”因为她,他不笑了。
她希望结婚可以让他快乐,可是他不快乐,那她至少,要把快乐的能力还给他,让他自己去找回来,她不要、不要当那个让他不快乐的人。
“那你自己不快乐,就可以吗?”这个傻女孩,老是担心自己是多余的,努力想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最怕因为她的关系,令身边的人困扰、痛苦,一旦发现自己成为别人不幸的原因,就会害怕退缩。
一个打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虽然有人呵护成长,表面上看起来乐观开朗,但心底深处,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她是意外,一个不受欢迎、父母不要的孩子,这是抹不掉的事实,而且身边还有个人渣父亲,不断在提醒她这件事!
他常觉得,走入演艺圈,或许就是想证明自己的价值,在掌声与注目下,感受自己是被需要、被喜爱的,她可以带给群众快乐。
唉,蔺韶华一定不知道,她受的伤,并不比他轻。
天亮了。
蔺韶华一夜未眠,起身折好被子,经过两间房子相通的那道门,步伐迟滞了下,犹豫地推开门。
她没有回来。
他关上门,转身进浴室洗漱,伸手要拿牙刷,看见架上,成对的牙刷和漱口杯。
好久,没凑成对了。
新婚那时,两人一起上超市采买生活用品,她问他惯用哪个牌子,让他挑。回家后,将两人的牙刷和漱口杯都换了。
他问:“原来的还能用,为什么要换?”
她说:“这样才有新婚的感觉嘛!”
不只牙刷,还有睡衣、拖鞋也是。
后来,她经常不在家,他的牙刷、拖鞋不知换过几次了,漱口杯也因为一次手滑摔在地上裂个口,也换了新,早就不是一对。
蔺韶华看着成双成对并列在一起的漱口杯,微微发怔。
她是什么时候换的?
刷完牙,回房换衣,打开衣橱,看见搭配好折叠在一旁的衣物及配件。
她打领带的工夫很好,搭配衣饰的功力更强,新婚那段时间,这些都是她在做的。
他闭上眼,脑海中犹记得,她总是前一晚,愉快地边哼歌,边打领结。这些画面,已经许久不曾想起,被牢牢深锁,沉封在记忆底层。
他伸手轻抚领带上,那个漂亮的结。这段时间她的努力示好,他不是没有知觉,只是抽空情绪,不让自己去想、去感受,就像新婚时,那昙花一现的幸福滋味,不知何时会消失。让自己抽离,不过度怀抱期望,就不会失望,日子便还能继续过下去。
可——若她是真有心修补两人关系,难道不该再信她一回吗?也许、也许这一次……
或许很笨,但他并不是没有笨过。
她都已释出善意,他至少该给彼此一次机会,坐下来好好谈谈他们的未来。
就一次。
结果如何未可知,也许更好也许更坏,但至少无憾。即便不尽如人意,他也可以坚定前行,不再回顾。
打定主意,他拿起手机,拨电话找她。
她没接。于是挂断,心想,若没回来,应该就是在娘家了。
上班前,将小孩送去向怀秀那儿,顺口问了一下。
“宁宁吗?我没看到,可能太晚就没下来打招呼了,钥匙在那里,你自己上去看看。”蔺韶华拿了钥匙上楼,打开门,一室狼藉。
桌上摆着吃了一半的下酒菜,地上横倒着凌乱的空酒瓶,浓浓酒味扑鼻而来,沙发上倒卧着一对男女,依偎着、相拥而眠。
似乎——不必多说什么了。
能够陪着她吃咸酥鸡、聊心事的,不是只有他。
他们之间,也非三言两语便能粉饰太平,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挨在一起过日子。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他退了出来。
不只这个房子,也从她生命里,退出。
他这个丈夫的存在感太薄弱,有没有他,对她而言,其实毫无差别。
或许秦锐,更适合她。
他们有共同的话题,共同的工作,共同的圈子;他们一起领奖、喝酒庆功、分享喜悦;他们了解彼此,相互支持,默契十足,只要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秦锐能给她的,比他还要多更多,她甚至可以毫无防备在对方身边喝醉、睡在他胸口、被他拥抱。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些日子,他像是走错棚的戏子,始终在戏外,看着别人的演出,融不进去。
他的存在,太突兀,他早该醒悟,退出这不属于他的舞台。
“你什么时候有空?”
大醉醒来,居然已是黄昏。
她睡掉了一整个白天。
回到家,宿醉的头还胀痛着,昏昏沉沉,脸色白惨惨地糟。
煮了醒酒茶,坐在客厅,边喝边沉淀思绪。
她跟秦锐喝到天亮,到后期意识已经有点不太清楚,但隐约还记得秦锐说了些什么——回家再跟他好好谈一下吧,丢句“我们离婚”,就真的二话不说印章盖一盖去户政事务所登记的人是奇葩,这世上没几对。至少开诚布公说说你们的问题在哪里、能不能解决、想不想解决、有没有心解决,如果他已经完全无心再经营这段婚姻了,那就拉倒,但如果他也有心想努力看看,为什么要那么快判你们的婚姻死刑?一个月、两个月都好,若是真的找不回当夫妻的缘分了,再来离也不迟。
他说的对,或许不该那么快放弃。
她想着,脑中模拟一堆蔺韶华回来后要跟他说的话,谁知,他一回来,见她也在,迎面便抛来这句——“你什么时候有空?”
宿醉让她思绪变得缓慢,仰起头,一时没能理解过来。他接着道:“找个方便的时间,把事情办一办。”
他说得俐落轻巧,毫无悬念,彷佛自此后便海阔天空,心无挂碍。
她缓慢地领悟过来,怔怔然望着他容色里的平静,一如那一夜,看陌生人一般的疏冷眼神。
她读懂了。离婚对他而言,才是真正的解脱,他——已无心于此。
秦锐说的,答案显而易见。
于是,她咽回所有的话语,与他谈妥时间,去了一趟户政机关,结束两年的婚姻关系。离婚消息一传出,外界绪多臆测,举凡第三者、财务纠纷等等……蜂拥而来。
她开了记者会,对外澄清:“我们只是聚少离多,相处上出了点问题,无法再走下去,跟外界谣传的那些,都没有关系,我们是和平分手。韶华,是个很好的男人,能够嫁给他、陪他走过这一段,是我人生中弥足珍贵的记忆,也希望大家别去打扰他,他不是圈内人,有什么事情,来问我就好……”
而,面对她的亲属,他的解释只有一句:“很抱歉,我太不足。”无法承担严君临赋予他的那些期许,牵不了她的手,到白头。
离婚那一夜,他一个人静静站在阳台,到天亮。
母亲的诅咒,像是一头兽,禁锢在灵魂深处时时叫嚣,他努力当它不存在,直到今天,释放而出,张牙舞爪将他撕扯得血肉模糊。
或许,母亲是对的,他违背了对母亲的诺言,最终换来一段,没能善终的短暂婚姻。他闭上眼,两行清泪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