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眼见夏兰桂眼睛红了,连忙安慰,「本宫不能昧着良心说腿不重要,可是大丈夫,最重要的是脑子跟肩膀,若是有人好手好脚,却整天拿妻子的嫁妆出去花天酒地,那种丈夫要来何用。」
夏兰桂点点头,这些道理她都知道,她只是想起江瑾瑜苍白的脸色跟急促的呼吸,实在觉得很心疼……
「你我将来便是妯娌,也不怕你见笑,我们林家祖谱上这一代是九个兄弟,六个姊妹,但本宫其实还有一个同房弟弟,因为本宫为后,他便打着皇上妻舅的名义到处赌钱,还到青楼去抢姑娘,屡劝不改,最后跟着妻小一起被出族,现在只能乞讨为生,我那弟弟长得如潘安再世,但他的妻子现在每天到林家的角门去拿少爷小姐吃剩的东西,生下的孩子自然没读书,饭都吃不饱了,又怎么可能念书呢。像本宫弟弟这样的人,就算好手好脚,也会让妻小吃苦,因为他没肩膀,就只是一个废物。」
「小女子明白,谢皇后娘娘开导。」
「你能懂本宫心思,足见聪明,可别钻牛角尖了。」
「小女子不会的。」
皇后欣慰,「你初入宫,有许多不便,要是有人为难,或者想要什么安排,尽管派人来找本宫,千万别顾忌,不然就是没把本宫当自己人,本宫可是要生气的。」
「小女子多谢皇后娘娘厚爱。」
皇后又正色道:「瑾瑜这回救的不只是本宫的丈夫,还是这个天下的主人,这个天下的安定,我们东瑞国北边西边都有蛮夷虎视眈眈,若是皇上有恙,恐怕对方马上挥军进攻,到时候生灵涂炭,死的不只是将士,还有边关上万条人命……夏大小姐,虽然外人不会知道太多,但瑾瑜是个英雄,你有一个很了不起的未婚夫婿。」
夏兰桂就在宫中住下了。
说照顾,其实也只是陪着江瑾瑜而已。
江瑾瑜身受那么重的伤,她不是太医,也不是医女,万一擅自动他,反而让他的伤口裂开怎么办,所以她只是乖乖在床边念书给他听,她很想替他按摩按摩,可是又不敢,怕伤口渗血,怕动到他应该在愈合中的骨头。
他每天喝四次药,但总是会溢出很多,所以太医每次煎药都会煎两三倍的药量,好确保他喝进去的确切有一碗。
转眼两个月过去,江瑾瑜还是一次都没醒过。
但她有感觉,他是在恢复没错。
药可以喝下比较多,脸色也恢复了些,不过长期只喝鸡汤,米粥,瘦了不少,脸都凹下去了,夏兰桂看着心疼,可是也无计可施。
有时候会想,她这样念书给他听,她的怦然心动听得到吗?
会不会像电影那样,他其实在一片迷雾中,只听得到她的声音,然后一直一直朝她的声音过来?
江瑾瑜梳洗更衣,是由医女负责,因为他们两人还没成亲,于礼,她得回避。
可是她有时候会把手伸进被子,摸摸他的小腿,摸摸他的大腿,很瘦,都快没肉了,现在太医最头疼的也是这个。
众人无计可施中,有一天夏兰桂灵光一现,有个方法好像可以试一试——于是跟太医形容,把蔬菜跟蒸肉剁碎,用白纱巾绞汁。
膳房自然马上做出,一碗绞肉汤,一碗蔬菜汤。
江瑾瑜还是会溢出来,便让膳房再做一样的东西呈上,她拿着小调羹慢慢喂,把两碗喂完,然后让医娘进来把他整理干净。
托这个方法的福,江瑾瑜可以「吃」的东西种类变多了,虽然没有恢复,但也没继续瘦下去。
太医们都松了一口气,又觉得这方法挺妙,副院判问能不能抄录下来分发给各大医馆,好让长年卧床中的人可以多吃点东西,夏兰桂心想,这有什么不可以,便点头答应了。
皇上两三天会来一次,每次来,太医一定二三十个一起跪在青砖地上回话——郡王今日如何?什么时候会醒?东西都吃得进去?
太医们总是由方院判带头,一一回答,说实在太医们也真的很不容易,谁教皇上说了,郡王睁眼前,谁都别想回家。
这两个月,时节从秋天进入冬天,万物凋零,连初雪都已经下了,原本还开着的梅花窗早紧紧关起,屋里烧起了金丝炭,夏兰桂也换上棉袄,天气太冷,高嬷嬷还每天给她穿上两条棉裤才准她出房门。
这些上了年纪的太医们都因为不能回家,在太医院跟药童挤通铺,共享澡间,家人再拿衣服来替换,也实在很辛苦。
怀王自然是每天下朝后就会过来看儿子,对于儿子的进步,显得欣慰,对于夏兰桂的照顾,更显得十分慈爱。
贤妻福运,有个好妻子,丈夫自然就有福气,有这样一个未婚妻,瑾瑜一定会慢慢好起来。
中间,夏兰桂的母亲胡氏也进宫过三次——皇上开恩,让胡氏每旬可以进宫探视女儿一次,胡氏这么爱女儿的人,自然日子一到就进宫。
知道母亲会担心,所以夏兰桂每天都吃得饱饱的,一点消瘦都没有,胡氏看了果然欣慰,能吃得下,就不算大事。
当然,身为一个母亲,她也觉得女儿这决定傻,订亲又不是成亲,郡王婚前有恙,按照律法,是可以反悔的,可是女儿死心眼,她这母亲又能说什么。
现在只能祈祷老天开眼,让郡王整个人都好起来,她只是个后宅妇人,不懂天下,不懂忠心,她只知道她想要女儿的婚姻和和美美。
可兰桂这孩子还是撒娇,「娘,女儿很好,您别担心。」
胡氏心想,怎么可能不担心?
「女儿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胡氏又想,可太医说了,郡王可能不良于行啊……
「女儿不后悔。」夏兰桂笑嘻嘻的,「郡王已经慢慢在好转了,他会好起来的,他如果真的……那也不要紧,女儿还是一样喜欢他。」
胡氏真是又担心,又心疼,但兰桂拗起来,牛也拉不回,身为一个母亲,只能支持自己的孩子,时间到了,进宫来看她,给她带衣服,带点家里厨娘做的点心,天气变冷,收拾一些冬天的衣裳过来。
说来也是气人,兰桂入宫后,整个家里,除了老爷子外,上上下下都来巴结她,说郡王救了皇上,醒来后肯定赏赐无数,要什么有什么,兰桂是未来的郡王妃,我们夏家要跟着发达啦。
大房汪氏说:「二弟妹,你进宫看到兰桂,可得给她劝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让兰桂给她大伯父求个前程,以后若是郡王敢欺负她,她大伯父才能上门给她讨公道,弟妹你说是不是。」
汪氏的媳妇苏氏表示,「哎哟,婆婆怎么这样说,一个怎么够,还有她大哥,子壹考试是不行了,前途还得靠兰桂发话。」
然后离谱的是丈夫夏孝也加入这个讨官大军,「我到现在还只是个流外二等,让兰桂去跟平云郡王求求,一个八品官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以前仗着自己有儿子的汤姨娘,这下也来抱大腿,「二夫人,以前是奴婢没眼色,您别跟奴婢计较,奴婢寻思着,我们二房还是得团结起来,大小姐帮帮子贰少爷,子贰少爷当了官,也能当大小姐的依靠啊,大小姐总不能一开口就要三个官,这官位啊,奴婢瞧着还是给子贰少爷最恰当了。」
江瑾瑜觉得全身疼痛。
想睁眼,但没办法,整个人都痛得不行。
背很僵,腿……腿没力。
动了动手,却只能动几根手指头。
四周的触感是柔软的,被子不知道是丝还是缎,空气中有炭的味道,药的味道,隐隐还有女子的香粉味道。
旁边有人在念诗。
「鱼丽于翟,觞鲨,君子有酒,旨且多。鱼丽于罱,鲂鳢,君子有酒,多且旨,鱼丽于罱,鲡鲤,君子有酒,旨且有,物其多矣……」
是诗经里的「鱼丽」,描述美食与宾主尽欢的情景。
说起来,肚子真饿哪……鲂鱼,鳢鱼……想好好大啖一番……
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对了,那横梁落了下来,皇上不知道有没有事……
这念诗的声音……夏兰桂?
对了,是她的嗓音。
自己在哪,在怀王府吗?但他房中的被子不是这种触感,他的房间还会有墨味,但现在却没有。
还是在皇宫?
现在全身无法动弹,肯定伤得重,夏兰桂居然在自己床边念诗,那么,她没取消亲事?
真傻……可是,又有点高兴。
他到底躺了多久?
「南有嘉鱼,蒸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南有嘉鱼,蒸然汕汕,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桁……」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江瑾瑜终于睁开眼睛。
首先进入眼帘的是青草色的帐顶。
床边绣墩上坐着一个人,捧着一本诗经在念——夏兰桂,长长的睫毛,小小的嘴巴一动一动的着「南有嘉鱼」。
江瑾瑜想说话,但喉咙很干,他没发出任何句子,只咳了一声。
夏兰桂将眼神移到他身上,江瑾瑜想给她一个笑容,跟她说,别念鱼丽跟南有嘉鱼了,念得他好饿……
没想到她睁大眼睛,尖叫起来,「太医,太医——」